仁者国学 论衡校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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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虚第十六

 

  须颂篇曰:“古有虚美,诚心然之,信久远之伪,忽近今之实,斯盖三增、九虚所以成也。”对作篇曰:“九虚、三增,所以使俗务实诚也。”

  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於竹帛上者,皆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妄之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短书,见谢短篇注。盼遂案:此云短书者,仲任谓世俗以真是之传为短书也。夫幽冥之实尚可知,沈隐之情尚可定,显文露书,是非易见,笼总并传,非实事,用精不专,无思於事也。

  夫世间传书诸子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谲诡之书,谲诡,乖异也。以着殊异之名。

  传书言:延陵季子出游,韩诗外传十云:“游于齐。”吴越春秋云:“去徐而归。”见路有遗金。当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薪者”,外传作“牧者”。下同。“取彼地金来。”薪者投鎌於地,瞠目拂手而言曰:字林曰:“瞠,张目。”“何子居之高,视之下,仪貌之壮(庄),语言之野也?孙曰:“壮”当作“庄”。“庄”、“野”对文。韩诗外传十作“貌之君子而言之野也”,是其义。吾当夏五月,披裘而薪,高士传“薪”上有“负”字。岂取金者哉?”季子谢之,请问姓字。薪者曰:“子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字?”遂去不顾。见韩诗外传、吴越春秋。(今本佚,书抄一二九、类聚八三、御览六九四。)

  世以为然,殆虚言也。

  夫季子耻吴之乱,吴欲共立以为主,终不肯受,去之延陵,终身不还,公羊襄二十九年传:“谒也、余祭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谒曰:‘今若是迮而与季子国,季子犹不受也。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而致国乎季子。'皆曰:‘诺。'故诸为君者,皆轻死为勇,饮食必祝,曰:‘天苟有吴国,尚速有悔於予身。'故谒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季子使而亡焉。僚者,长庶也,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阖庐曰:‘先君之所以不与子国而与弟者,凡为季子故也。将从先君之命与?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如不从先君之命,则我宜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乎?'於是使专诸刺僚,而致国乎季子。季子不受,曰:“尔弑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尔杀吾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何注:“延陵,吴下邑。不入吴国,不入吴朝也。”廉让之行,终始若一。许由让天下,见庄子让王篇。不嫌贪封侯;伯夷委国饥死,见史本传。不嫌贪刀钩。吴曰:左氏传云:“锥刀之末,尽争之矣。”杜注:“锥刀,喻小事也。”刀钩犹云锥刀矣。刘盼遂曰:“嫌”,“慊”之借字。嫌亦贪也,“嫌贪”骈字。孟子:“行有不慊於心。”赵注:“慊,快也。”齐策:“齐桓公夜半不嗛。”高注:“嗛,快也。”慊、嗛、嫌,同声通用。下文诸“嫌”字同。晖按:刘训“嫌”为“贪”,以为“嫌贪”骈字,非也。淮南泛论篇:“孔子辞廪丘,终不盗刀钩;许由让天子,终不利封侯。”为此文所袭。此云“贪”,犹淮南言“盗”言“利”也。不得以“嫌贪”连读。下文“何嫌一叱生人取金於地”,句无“贪”字,明非“嫌贪”骈字。“何嫌贪地遗金”,若依刘说,则“地遗金”三字,殊为不词。当以“不嫌”连读,下“何嫌”同。嫌,得也,易坤卦释文:“嫌”、荀、虞、陆、董作“兼”。国策秦策二注:“兼,得也。”“嫌”、“兼”通用。“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言许由既能让天下,则不得贪封侯也。今语谓事之不至於此,犹曰“不得”。下文云:“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又云:“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於地。”谈天篇:“人生於天,何嫌天无气。”儒增篇:“能至门庭,何嫌不窥园菜。”书解篇:“材能以其文为功于人,何嫌不能营卫其身。”诸“嫌”字并当训作“得”。若依刘说,训为“贪”,则上列诸文,有不可解矣。盼遂案:“嫌贪”二字平列,“嫌”亦“贪”也。孟子:“行有不慊於心。”赵注:“慊,快也。”齐策:“齐桓公夜半不嗛。”高注:“嗛,快也。”慊,嗛与嫌,古皆通用。下文“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诸“嫌”字皆同。廉让之行,大可以况小,小难以况大,况,比也。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

  季子使于上国,道过徐,徐君好其宝剑,未之即予。还而徐君死,解剑带塚树而去,见史记吴世家及本书祭意篇。廉让之心,耻负其前志也。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於地?

  季子未去吴乎?公子也;已去吴乎?延陵君也。季劄,吴王寿梦季子,封延陵。公子与君,出有前後,车有附从,不能空行于涂,明矣。既不耻取金,何难使左右?而烦披裘者?

  世称柳下惠之行,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洁也。荀子大略篇:“柳下惠与後门者同衣而不见疑。”毛诗巷伯传:“妪不逮门之女,而国人不称其乱。”贤者同操,故千岁交志。置季子於冥昧之处,尚不取金,况以白日,前後备具,取金于路,非季子之操也。

  或时季子实见遗金,怜披裘薪者,欲以益之;吕氏春秋贵当篇注:“益,富也。”或时言取彼地金,欲以予薪者,不自取也。世俗传言,则言季子取遗金也。

  传书或言:御览八九七、事类赋二一引“传”并作“儒”。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御览、事类赋引并作“东山”。韩诗外传、左昭十八年传疏、续博物志述此事并作“泰山”,与此文合。孔子东南望,吴阊门外有系白马,三国志吴志吴主传注“昌门,吴西郭门,夫差所作。”应劭汉官仪载马第伯封禅仪记曰:“太山吴观者,望见会稽。”(续汉百官志注。)盖亦臆说。事文类聚後集三八引家语曰:“颜渊望吴门马,见一疋练,孔子曰:‘马也。'然则马之光景一疋长耳。故後人号马为一匹。”盼遂案:“阊”字,宜依宋本改作、“昌”,方与下文一律。引颜渊指以示之,曰:“若见吴昌门乎?”若读“尔”。颜渊曰:“见之。”孔子曰:“门外何有?”曰:“有如系练之状。”御览八九七引作:“见一疋练,前有生蓝。孔子曰:‘噫,此白马卢刍。'使人视之,果然。”事类赋二十一引作:“曰‘一疋练,前有生蓝。'子曰:‘白马卢刍也。'”韩诗外传亦云:“渊曰:‘见一匹练,前有生蓝。'子曰:‘白马芦刍也。'”(今本佚。御览八一八引。)正与御览、事类赋引文合。疑此下脱“前有生蓝”云云。但唐李石续博物志七曰:“颜渊曰:‘见之,有系练之状。'”即引此文,而与今本合,岂一本如是欤?孔子抚其目而正(止)之,因与俱下。“正”,续博物志作“止”,与“因与俱下”义正相生。韩非子十过篇:“师延鼓琴,师旷抚止之。”史记乐书:“师旷抚而止之。”正与此“抚其目而止之”句例同。今作“正”,形误,当据正。唐陆广微吴地记:“孔子登山,望东吴阊门,叹曰:‘吴门有白气如练。'今置曳练坊及望馆坊因此。”(“望馆”,姑苏志作“望舒”。)下而颜渊发白齿落,遂以病死。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强力自极,精华竭尽,故早夭死。盖本韩诗外传。(今本佚。类聚九三、史记货殖传索隐、御览八一八、曾慥类说三八引。)

  世俗闻之,旧校曰:一有“人”字。皆以为然。如实论之,殆虚言也。

  案论语之文,不见此言;考六经之传,亦无此语。夫颜渊能见千里之外,与圣人同,孔子、诸子,何讳不言?

  盖人目之所见,不过十里;过此不见,非所明察,远也。传曰:“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见□(埵)螺(堁),远也。”先孙曰:“□螺”当作“埵堁”。淮南说山训云:“泰山之容,巍巍然高,去之千里,不见埵堁,远之故也。”高注云:“埵堁犹尘(今本作“席”,讹。晖按:吴丞仕云:“‘席'当作‘墆'。”)翳也。”即仲任所本。後说日篇云:“太山之高,参天入云,去之百里,不见埵块。”“堁”、“块”义亦同。(孙奭孟子音义引丁公音云:“‘堁',开元文字音‘块'”则“堁”、“块”古通。)盼遂案。案鲁去吴,千有余里,使离朱望之,孟子离娄篇赵注:“离娄,古之明目者,盖以为黄帝时人。离娄即离朱,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离朱,见庄子天地篇。终不能见,况使颜渊,何能审之?

  如才庶几者,论语先进篇:“回也其庶乎。”何晏云:“庶几圣道。”易系辞传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王弼云:“庶几慕圣。”此据才言,则与何说相合。明目异於人,疑当作“目明”。则世宜称亚圣,论语先进篇皇疏引刘歆曰:“颜回,亚圣。”文选应休琏与侍郎曹长思书注引新论曰:“颜渊有高妙次圣之才,闻一知十。”不宜言离朱。人目之视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难审。使颜渊处昌门之外,望太山之形,终不能见,况从太山之上,察白马之色?色不能见,明矣。非颜渊不能见,孔子亦不能见也。何以验之?耳目之用,均也。目不能见百里,则耳亦不能闻也。盼遂案:上下文皆言目见之事,此语侧重耳闻,自相刺缪。当是“耳不能闻百里,则目亦不能见也”,後人误倒置之。陆贾曰:“离娄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内;淮南说山篇注:“帷即幕。上曰幕,旁曰帷。”国语韦注:“薄,帘也。”师旷之聪,字子野。晋平公乐太师。不能闻百里之外。”今新语无此文,盖引他着。昌门之与太山,非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

  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绝脉而死。见史记秦本纪。举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绝伤而死,道理宜也。今颜渊用目望远,望远目睛不任,宜盲眇,发白齿落,非其致也。盼遂案:吴承仕曰:“‘致'疑当作‘效',形近之讹。”发白齿落,用精於学,勤力不休,气力竭尽,故至於死。伯奇放流,首发早白,诗云:“惟忧用老。”小雅小弁文。毛序曰:“小弁,利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孟子告子篇,赵注:“伯奇仁人,而父虐之,故作小弁之诗。”与此说同,盖鲁诗说也,故与毛异。刘履恂秋槎劄记曰:“王充谓伯奇放流作小弁诗。说苑:(自注:据文选陆士衡君子行李注引。)‘王国君,前母子伯奇,後母子伯封,兄弟相爱。後母欲其子为太子,言王曰:“伯奇好妾。”王上台视之。後母取蜂,除其毒,而置衣领之中,往过伯奇。伯奇往视,袖中杀蜂。王见,让伯奇。伯奇出,使者就袖中有死蜂。使者白王,王见蜂,追之,已自投河中。'案:伯奇以谗而死,非放逐,安得作小弁诗?此毛诗序所以可贵。”晖按:仲任言“伯奇放流”,语非无据。刘氏谓“以谗而死,非放逐”,非也。汉书中山靖王胜传,胜闻乐声而泣,对曰:“宗室摈却,骨内冰释,斯伯奇所以流离,诗云:“我心忧伤,惄焉如捣。假寝永叹,唯忧用老。心之忧矣,疢如疾首。'”亦引小弁之诗。师古注曰:“伯奇,周尹吉甫之子也。事後母至孝,而後母谮之于吉甫,吉甫欲杀之,伯奇乃亡走山林。”後汉书黄琼传,琼上疏曰:“伯奇至贤,终於流放。”注引说苑曰:(今本佚。)“王国子前母子伯奇,後母子伯封。後母欲其子立为太子,说王曰:‘伯奇好妾。'王不信。其母曰:‘今伯奇于後园,妾过其旁,王上台视之,即可知。'王如其言。伯奇入园,後母阴取蜂十数,置单衣中,过伯奇边曰:‘蜂螫我。'伯奇就衣中取蜂杀之。王遥见之,乃逐伯奇也。”扬雄琴清英曰:“尹吉甫子伯奇至孝,後母谮之,自投江中,衣苔带藻,忽梦见水仙赐其美药,唯念养亲,扬声悲歌,船人闻而学之,吉甫闻船人之声,疑思伯奇,作子安之操。”(御览五八八琴部。)蔡邕琴操:“履霜操者,尹吉甫之子伯奇所作也。吉甫娶後妻,生子曰伯封,乃谮伯奇于吉甫,放之於野。伯奇清朝履霜,自伤无罪见逐,乃援琴而鼓之。宣王出游,吉甫从之,伯奇乃作歌以言感之于宣王。王闻之,曰:‘此孝子之辞也。'吉甫乃求伯奇于野,而感悟,遂射杀後妻。”余见前累害篇注。是鲁诗说自与毛异。刘向亦治鲁诗,不得执之相难。又范家相三家诗拾遗卷一文字考异谓论衡作“唯忧用□”。案今本正作“老”,诗考三引同,未审范见何本。伯奇用忧,而颜渊用睛,蹔望仓卒,安能致此?又见後实知篇。

  儒书言:舜葬于苍梧,禹葬於会稽者,巡狩年老,道死边土。汉书主父偃传注:“道死,谓死于路也。”礼记檀弓:“舜葬於苍梧之野。”山海经谓:“舜葬於苍梧山阳。”淮南齐俗篇云:“舜葬苍梧市。”墨子节葬篇:“道死,葬南己之市。”吕氏春秋安死篇云:“葬于纪市。”墨子与吕览说同。古书於舜葬地,多称苍梧。至其道死之由,则众说不一。墨子言:因西教七戎。”淮南修务训云:“舜征三苗,遂死苍梧。”檀弓郑注云:“舜征有苗而死,因留葬焉。”御览八一引帝王世纪说同,并不言巡狩。史记五帝纪:“舜南巡狩,崩於苍梧之野。”刘向列女传:“舜陟方,死於苍梧。”舜典伪孔传:“升道南方巡狩,死於苍梧之野”,淮南齐俗训高注同。并言舜巡狩道死也。禹葬地,诸书并云会稽。道死之由,墨子节葬篇云:“禹东教乎九夷。”(当作“於越”。)则与巡狩义异。史记夏本纪赞曰:“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吴越春秋,无余外传:“禹五年改定,周行天下,归还大越,登茅山,以朝四方群臣。将老,命群臣曰:‘葬我会稽'。因崩。”越绝书外传,纪地传文略同,盖并为仲任所据者也。圣人以天下为家,不别远近,不殊内外,故遂止葬。

  夫言舜、禹,实也;言其巡狩,虚也。

  舜之与尧,俱帝者也,共五千里之境,见艺增篇注。同四海之内;二帝之道,相因不殊。书董仲舒传,载其对策曰:“道不变,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尧典之篇,舜巡狩东至岱宗,南至霍山,舜典:“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岳。”伪孔传云:“南岳衡山。”此云霍山者,白虎通巡狩篇引尚书大传:“五岳,谓岱山、霍山、华山、恒山、嵩山也。”说死、辨物篇同。并今文书说。西至太华,北至恒山。以上见今舜典。引称“尧典”者,古舜典本合於尧典。百篇书自有舜典,後经亡佚,伪孔传妄分尧典“慎微五典”以下为舜典。孟子万章篇引书“二十有八载,放勳乃殂落”,云云,今见舜典,而称舜典,正与此合。以为四岳者,四方之中,诸侯之来,并会岳下,幽深远近,无不见者。圣人举事,求其宜适也。禹王如舜,事无所改,巡狩所至,以复如舜。孙曰:“以”疑“亦”字之误。草书形近致讹。舜至苍梧,禹到会稽,非其实也。

  实〔者〕舜、禹之时,“者”字据下文例增,“实者”,本书常语。鸿水未治。尧传於舜,舜受为帝,与禹分部,行治鸿水。尧崩之後,舜老,亦以传于禹。舜南治水,死於苍梧;禹东治水,死於会稽。孟子滕文公上:“尧时洪水,尧举舜敷治。舜使禹疏九河,决汝、汉”,史夏纪:“尧求治水者,得鲧,功用不成。更得舜,舜巡狩,视鲧治水无状,殛之,更举禹。”诸书所纪略同。此云“分部行治”,未闻。贤圣家天下,故因葬焉。白虎通巡守篇曰:“王者巡狩崩於道,归葬何?夫太子当为丧主,天下皆来奔丧,京师四方之中也。即如是,舜葬苍梧,禹葬会稽,於时尚质,故死则止葬,不重烦扰也。”皮锡瑞曰:“据班孟坚及仲任此文,则今文家以为巡狩,与史公义同。而仲任自为说,以为治水。然舜、禹崩时,已无水患,舜、禹分部治水,其事绝不见他书,臆说也。淮南修务训云:‘南征三苗,道死苍梧,'韦昭国语注云:‘野死,谓征有苗,死於苍梧之野。'帝王世纪云:‘有苗氏叛,南征,崩於鸣条。'则皆以为征苗,不但巡狩。尧典云:‘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分北三苗。陟方乃死。'以经考之,‘三考黜陟,分北三苗'之後,即继以‘陟方乃死'之文,则舜之陟方,必为考绩,并分北三苗而往,故国语云:‘勤民事而野死。'今文说以为巡狩、征苗是也。”

  吴君高说:君高见案书篇注。会稽本山名,夏禹巡狩,会计于此山,因以名郡,故曰会稽。越绝书外传纪越地传:“禹巡狩太越,上苗山,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更名苗山曰会稽。”为此文所本。又吴越春秋无余外传:“禹周行天下,归还大越,登茅山,乃大会计,遂更名茅山曰会稽之山。”史夏本纪赞载:“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并与君高说同。史记集解引皇览曰:“会稽山,本名茅山,在县南,去县七里。”十道志曰:“会稽山本名茅山,一名苗山。”水经渐江水注:“即古防山,一名茅山,亦曰栋山。”在今浙江山阴县南。

  夫言因山名郡,可也;言禹巡狩,会计于此山,虚也。越绝书吴地传:“吴古故从由拳辟塞,度会夷,奏山阴。”俞樾曰:“会夷即会稽之异文。王充力辨夏禹巡狩会计之说,而未知古有会夷之名。”

  巡狩本不至会稽,安得会计于此山?宜听君高之说,诚“会稽”为“会计”,盼遂案:“宜”为“且”之误字。此承上文“不至会稽”之言,而进一层辨诘之也。禹到南方,何所会计!如禹始东,死於会稽,“始”字於义无取。“禹死”与“会计”事不相涉,此文当作“如禹东治水於会稽”,意谓“如禹东治水於会稽而会计,则舜亦巡狩苍梧,何所会计?”故下文以舜事诘之。盖“治”、“始”二字形近而讹,又误夺在“东”字上,复脱“水”字。“死”字涉上文“禹东治水,死於会稽”而衍。舜亦巡狩,至於苍梧,安所会计?百王治定则出巡,白虎通巡狩篇曰:“巡者循也,狩者牧也,为天下循行牧民也。道德太平,恐远近不同化,幽隐有不得所者,故必亲自行之,谨敬重民之至也。”巡则辄会计,是则四方之山皆会计也。

  百王太平,升封太山。五经通义曰:“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荷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於天,报群神之功。”太山之上,封可见者七十有二,纷纶湮灭者不可胜数。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索隐胡广曰:“纷,乱也。纶,没也。”韩诗外传曰:“可得而数者,七十余人;不得而数者万数也。”桓谭新论(初学记十三。)曰:“太山之有刻石凡千八百余处,而可识知者七十有二。”如审帝王巡狩则辄会计,会计之地如太山封者,四方宜多。

  夫郡国成名,犹万物之名,不可说也。独为会稽立欤?周时旧名吴、越也;为吴、越立名,从何往哉?六国立名,状当如何?天下郡国且百余,县邑出万,此据汉时言也。地理志。“承秦三十六郡。後稍分柝,至孝平,凡郡国一百三,县邑千三百一十四。”续郡国志谓自世祖迄和帝,各有省置。乡亭聚里,皆有号名,贤圣之才莫能说。君高能说会稽,不能辩定方名,会计之说,未可从也。

  巡狩考正法度,禹时吴为裸国,断发文身,注见初禀篇。考之无用,会计如何?

  传书言:舜葬於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田。“鸟”,宋、元本、通津本并误作“乌”。程、王、崇文本、前偶会篇、御览八九0引此文字并作“鸟”,今据正。田读作“佃”,下同。盖以圣德所致,天使鸟兽报佑之也。刘赓稽瑞引墨子佚文:“舜葬於苍梧,象为之耕;禹葬於会稽,鸟为之耘。”吴越春秋,无余外传:“禹老,命葬会稽,崩後,天美禹德,而劳其功,使百鸟还为民田,大小有差,进退有行。”又见越绝书。御览四一引郡国志:“九疑山有九峰,六曰女英,舜葬於此峰下,七曰萧韶峰,峰下即象耕鸟耘之处。”(今续汉书郡国志只云“营道南有九疑山”,注:“舜之所葬。”)郡国志:“会稽山在山阴南,上有禹塚。”水经四十、渐江水注:“鸟为之耘,春拔草根,秋啄其秽。”

  世莫不然。〔如〕考实之,殆虚言也。“如”字据上下文例增。御览八九0引此,下有“五帝、三王皆有功德,何独于舜、禹也”(张刻本有“禹”字,赵本脱。)两句,疑是意引下文,非今本误脱。盼遂案:“考实之”有误,本书多作“而实考之”,或“如实考之”,此当是脱一字,而又误倒也。

  夫舜、禹之德,不能过尧。尧葬于冀州,或言葬於崇山。史记司马相如传:“历唐尧於崇山兮。”正义曰:“崇山,狄山也。海外经:‘狄山,帝尧葬其阳。'”墨子节葬篇:“尧葬蛩山之阴。”吕氏春秋安死篇云:“葬谷林。”注:“尧葬成阳,此云谷林,成阳山下有谷林。”史记五帝记集解引皇览曰:“尧塚在济阴城阳。”刘向曰:“尧葬济阴,丘垄皆小。”史记正义引郭缘生述征记:“城阳县东有尧塚,亦曰尧陵,有碑。”括地志云:“尧陵在濮州雷泽县西三里。雷泽县本汉阳城县也。”地理志、郡国志并云济阴郡成阳有尧塚。水经注、帝王世纪并然此说。是说者多以成阳近是。路史後纪十注以王充说妄甚。冀州鸟兽不耕,盼遂案:“或言葬於崇山”六字,盖後人傍注,误入正文,因又於“鸟兽”上添“冀州”二字,此八字并宜刊去。而鸟兽独为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駮也?

  或曰:“舜、禹治水,不得宁处,故舜死於苍梧,禹死於会稽。勤苦有功,故天报之;远离中国,故天痛之。”夫天报舜、禹,使鸟田象耕,何益舜、禹?天欲报舜、禹,宜使苍梧、会稽常祭祀之。使鸟兽田耕,不能使人祭,祭加舜、禹之墓,田施人民之家,天之报佑圣人,何其拙也?且无益哉!由此言之,鸟田象耕,报佑舜、禹,非其实也。

  实者,苍梧多象之地,日人藤田丰八谓:舜死象耕传说,来自印度,弟象敖,即兽象之人格化。会稽众鸟所居。禹贡曰:“彭蠡既瀦,阳鸟攸居。”彭蠡故城,在今江西都昌县北。“瀦”今文,扬雄扬州箴引书同,古文作“猪”。郑注曰:“南方谓都为猪。阳鸟,谓鸿雁之属,随阳气南北。”吕氏春秋孟春纪:“候雁北。”高注云:“候时之雁,从彭蠡来,北过至北极之沙漠。”仲秋纪:“候雁来。”注云:“从北漠中来,过周洛,之彭蠡。”季秋纪注云:“候时之雁,从北方来,南之彭蠡。”季冬纪:“雁北乡。”注云:“雁在彭蠡之泽,是月皆北乡,将来至北漠也。”淮南时则篇注略同。仲任与高氏同习今文,亦以彭蠡为鸿雁所常居之地,与郑注义同,盖今古说无异。天地之情,鸟兽之行也。象自蹈土,鸟自食苹(草),“苹”字元本作“草”。朱校同。先孙曰:作“草”是,当据正。刘先生曰:御览八九0引字正作“苹”,是宋人所见本固作“苹”。晖按:天启本、赵刻、张刻、御览并作“草”。土蹶草尽,先孙曰:“蹶”当为“撅”。“撅”与“掘”同。逸周书周祝篇云:“豲有爪而不敢以撅。”後效力篇云:“锸所以能撅地者,跖蹈之也。”晖按:御览八九0引作“□”。“撅”、“蹶”声同字通。若耕田状,壤靡泥易,小尔雅广言:“靡,细也。”易,夷平也。人随种之,世俗则谓为舜、禹田。海陵麋田,地理志:“海陵属临淮郡。”广雅释兽:“麋,兽名,似鹿。”郡国志广陵郡东阳县注:“县多麋。”引博物志曰:“十千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麋畯,民人随此畯种田“不耕而获,其收百倍。”若象耕状,盼遂案:续汉书郡国志徐州广陵郡东阳县注引博物记曰:“麋十千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曰麋畯,随畯种稻,其收百倍。”仲任云海陵者,二邑地接,同滨高邮湖,故可互言。何尝帝王葬海陵者耶?

  传书言:白帖七、类聚九、御览六十、事类赋六、事文类聚十五、合璧事类八引“传”并作“儒”。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於镬,盼遂案:俞樾曰:“案子胥之死,左传止曰‘使赐之属镂以死',国语始言‘使取申胥之屍盛以鸱夷,而投之于江”,然上文但言吴王还自伐齐。乃讯申胥曰云云,并不载赐剑之事。贾谊新书耳痹篇‘伍子胥见事之不可为也,何笼而自投水',则又以为自投于水矣。是子胥之死,言人人殊,而镬煮之说,惟见此书,疑传闻过实也。”本书命义篇:“屈平、子胥,楚放其身,吴烹其屍。”刺孟篇:“比干剖,子胥烹,子路菹。”是仲任於子胥被戮之事,别有所闻,不如俞说也。乃以鸱夷橐投之于江。白帖、事文类聚、合璧事类引“乃”并作“盛”,“橐”并作“囊”。按:“橐”义亦可通。秦策:“伍子胥橐载而出。”注:“橐,革囊。”其改“橐”作“囊”,盖习闻“无底曰橐”之训,然于古无征,详见刘氏秋槎杂记。史记伍子胥传集解应劭曰:“取马革为鸱夷,鸱夷榼形。”正与“革囊曰橐”义合。子胥恚恨,驱水为涛,白帖、类聚、事文类聚、合璧事类引“驱”并作“临”。下同。吴越春秋夫差内传“子胥死,投之江中,子胥因随流扬波,依潮来往,荡激崩岸。”以溺杀人。後汉书张禹传:“禹拜扬州刺史,当过江,行部中。土民皆以江有子胥之神,难於济涉。禹将度,吏固请,不听。禹厉声曰:‘子胥如有灵,知吾志在理察枉讼,岂危邦哉?'遂鼓楫而过。”谢承後汉书:(御览六十。)“吴郡王闳渡钱塘江,遭风,船欲覆,闳拔剑斫水骂伍子胥,风息得济。”是当时有子胥溺人说。今时会稽丹徒大江,地理志:“丹徒属会稽郡。”“大江”即今镇江丹徒之扬子江。钱唐浙江,汉志:“钱唐,县名,属会稽郡。”浙江,水名。续汉书郡国志“山阴县有浙江。”浙江通志杭州府山川条引万历钱唐县志云:“钱唐江在县东南,本名浙江,今名钱唐江。其源发黟县,曲折而东以入於海。潮水昼夜再上,奔腾冲激,声撼地轴,郡人以八月十八日倾城观潮为乐。”又引萧山县志:“浙江在县西十里,其源自南通徽州黟县来经富阳,入县境,北转海甯入於海。”虞喜志林:(御览六五。)“今钱唐江口,折山正居江中,潮水投山下,折而西。一云江有反涛,水势折归,故云浙江。史记云‘江水至会稽、山阴为浙江',是也。”御览六0、事类赋六引并作“今会稽钱塘丹徒江。”误,不足据。皆立子胥之庙。“庙”,御览、事类赋引并作“祠”。史记本传:“吴人怜之,立祠于江上。”正义引吴地记:“越军于苏州东南三十里三江口,又向下三里,临江北岸立坛,杀白马祭子胥,杯动酒尽,後人因立庙于此江上。今其侧有浦,名上坛浦。至晋会稽太守麋豹,移庙吴廓东门内道南,今庙见在。”舆地记:(御览七四。)“夫差杀子胥,後悔之,与群臣临江作坛,创设祭奠,百姓因以立庙。”汪中述学广陵曲江证:“越之北,至今之石门浙江,非吴地。吴、越交兵凡三十二年,内、外传所谓江,并吴江也。吴杀子胥,投其屍于江,亦吴江也。吴投子胥之屍,岂有舍其本国南竟五十里之吴江,乃入邻国三百余里投之浙江哉?此文谓大江、浙江之祭子胥,乃在东汉之世。”盖欲慰其恨心,止其猛涛也。俞曰:子胥之死,左传止曰“使赐之属镂以死”,国语始言“使取申胥之屍,盛以鸱夷,而投之于江”。然上文但言“吴王还自齐,乃讯申胥曰”云云,并不载赐剑之事。贾谊新书耳痹篇:“伍子胥见事之不可为也,何笼而自投水。”则又以为自投于水矣。是子胥之死,言人人殊,而镬□之说,惟见此书,疑传闻过实也。晖按:赐剑、投江,史记本传、吴越春秋夫差内传则两者并述。本书偶会篇言“子胥伏剑”,感虚篇“子胥刎颈”,逢遇篇、累害篇言“诛死”,盖亦“伏剑”之义。命义篇、刺孟篇、死伪篇则言“烹死”,与此文同。他书并未经见,未知何本。

  夫言吴王杀子胥,投之于江,实也;言其恨恚驱水为涛者,虚也。

  屈原怀恨,自投湘江,王逸离骚章句曰:“屈原不忍以清白久居浊世,遂赴汨渊,自沈而死。”七谏注:“汨水在长沙罗县,下注湘水中。”地理志:“长沙国有罗县。”注引盛弘之荆州记:“县北带汨水,水原出豫章艾县界,西流注湘,□汨西北去县三十里,名为屈潭,屈原自沉处。”湘江不为涛;申徒狄蹈河而死,盼遂案:事见荀子不苟篇、庄子外物篇、韩诗外传卷一、淮南子说山篇。河水不为涛。申徒,官。狄,名也。史记留侯世家:“良为韩申徒。”徐广曰:“申徒即司徒,申、司字通。”元和姓纂三:“申徒狄,夏贤也。汤以天下让,狄以不义闻己,自投於河。”通志氏族略引风俗通与姓纂略同。庄子外物篇:“汤与务光天下,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踆于窾水,申徒狄因以踣河。”是并以为殷初时人,抗志自洁者。庄子盗跖篇:“申徒谏而不听,负石自投於河,为鱼鳖所食。”淮南说山篇注:“殷末人,不忍见纣乱,故自沈於渊。”汉书邹阳传师古注引服虔曰:“殷末介士。”庄子大宗师释文云:“殷时人。”是又以为殷末人,谏纣不听者。韩诗外传一称申徒狄非其世,将自投於河,引关龙逢、王子比干、子胥、泄冶以自况。新序节士篇同。史记邹阳传索隐引韦昭云:“六国时人。”即据外传为说。是申徒狄何时人,凡说有三。世人必曰:“屈原、申徒狄不能勇猛,力怒不如子胥。”夫卫菹子路,淮南缪称篇注:“死卫侯辄之难。”淮南精神训:“季路菹于卫。”高注:“季路仕于卫,卫君父子争国,季路死。卫人醢之,以为酱,故曰菹。”御览八六五引风俗通曰:“子路尚刚好勇,死,卫人醢之,孔子覆醢。”而汉烹彭越,史记黥布传:“汉诛梁王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赐诸侯。”子胥勇猛,不过子路、彭越,然二士不能发怒於鼎镬之中,白帖七、事文类聚十五引“士”并作“人”。以烹汤菹汁沈漎旁人。文:“沈,汁也。疑当作“以烹汤菹沈漎旁人”。“汁”即“沈”之旁注,羼入正文。“漎”读作“摐”。史记司马相如传集解引汉书音义:“摐,撞也。”盼遂案:吴承仕云:“‘漎'应作‘摐'。广雅:‘摐,撞也。'史、汉字亦作‘鏦'。此从水者,涉上文汤汁沈等字而误,疑传写之失也。子胥亦自先入镬,白帖七、事文类聚十五引作“鼎镬”。〔後〕乃入江,孙曰:“後”字脱,语意不贯。艺文类聚九、白帖七引并有“後”字,当据补。晖按:事文类聚引亦有“後”字。在镬中之时,其神安居?岂怯于镬汤,勇於江水哉?白帖、事文类聚引“勇”上并有“而”字。何其怒气前後不相副也?

  且投于江中,何江也?有丹徒大江,有钱唐浙江,注见前。有吴通陵江。汉书地理志:“吴县,属会稽郡。”“通陵江”未详。或疑为“广陵江”之误,不敢从也。或言投于丹徒大江,无涛。欲言投于钱唐浙江,浙江、山阴江、山阴江即今钱清江。清一统志曰:“浙江绍兴府钱清江在山阴县西北四十里。上流即浦阳江。”上虞江嘉泰会稽志:“上虞江在县西二十八里,源出剡县,东北流入,分三道,一出曹娥江,一自龙山下出舜江,又北流至三江口,入於海。”皆有涛。三江有涛,岂分橐中之体,散置三江中乎?人若恨恚也,仇雠未死,子孙遗在,可也。今吴国已灭,夫差无类,吴为会稽,立置太守,秦因吴地置会稽郡,汉循之。子胥之神,复何怨苦?为涛不止,欲何求索?吴、越在时,分会稽郡,越治山阴,吴都。今吴,余暨以南属越,汉志:“吴、余暨并县名,属会稽郡。”元和郡县志:“余暨本名余概,吴王弟夫概邑。”唐天宝元年改萧山。钱唐以北属吴。钱唐之江,浙江也。两国界也。山阴、上虞,在越界中,子胥入吴之江为涛,当自上(止)吴界中,吴曰:“上”当作“止”,形近而讹。何为入越之地?怨恚吴王,发怒越江,违失道理,无神之验也。

  且夫水难驱,而人易从也。生任筋力,死用精魂,子胥之生,不能从生人营卫其身,自令身死,筋力消绝,精魂飞散,安能为涛?使子胥之类数百千人,乘船渡江,不能越水;一子胥之身,□汤镬之中,骨肉糜烂,成为羹菹,何能有害也?周宣王杀其臣杜伯,赵(燕)简子(公)杀其臣庄子义,先孙曰:“赵简子”当作“燕简公”。杀庄子仪事见墨子明鬼篇。本书订鬼篇不误。“义”二篇同。抱朴子论仙篇亦云:“子义掊燕简。”墨子作“仪”,古字通。死伪篇作“赵简公”,亦误。其後杜伯射宣王,庄子义害简子(公),“子”当作“公”,说已见上。余注见死伪篇。事理似然,犹为虚言。今子胥不能完体,为杜伯、子义之事以报吴王,而驱水往来,岂报雠之义,有知之验哉?俗语不实,成为丹青,盼遂案:“丹青”二字,始见汉书王莽传。说文青字解云:“丹青之信,言必然。”丹青之文,贤圣惑焉!

  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临安志曰:“王充以为水者地之血脉,随气进退。此未必然。大抵天包水,水承地,而一元之气升降於太空之中,地乘水力以自持,且与元气升降。方其气升而地沉,则海水溢上而为潮,及其气降而地浮,则海水缩而为汐。”血脉流行,泛扬动静,自有节度。百川亦然,其朝夕往来,盼遂案:“朝夕”即“潮汐”之古字。犹人之呼吸,气出入也,天地之性,自古有之。经曰:“江、汉朝宗於海。”禹贡文。段玉裁曰:“说文水部曰:‘淖,水朝宗於海也。从水,朝省声。衍,水朝宗於海貌也。从水行。'按:‘淖'者今之‘潮'字,以‘淖'释‘朝宗於海',此今文尚书说也。”孙星衍曰:“朝,说文作‘淖',云:‘水朝宗於海。'御览引说文‘淖,朝也。'疑古文有作‘淖'者。说文云:‘潀,小水入大水也。'疑‘宗'之本字。虞翻注易‘习坎有孚'曰:‘水行往来,朝宗於海,不失其时,如月行天。'则是谓‘朝宗'为‘潮宗',潮为潮水,与仲任义同。盖今文说也。”皮锡瑞曰:“如段说,则当读‘朝'为‘潮',‘朝宗'二字不连。而郑注训‘宗'为‘尊',以‘朝宗'为尊天子之义,与扬子云说合,盖亦今文家说。而王仲任、虞仲翔义不同者,欧阳、夏侯之说异也。”唐、虞之前也,其发海中之时,漾驰而已;漾,犹永。诗“江之永矣”,韩诗作“漾”。薛章句:“漾,长也。”入三江之中,入者,潮入也。段玉裁曰:“洚水之时,江、汉不与海通,海淖不上,禹治之,始通。禹贡於扬州曰:‘三江既入。'三江者,北江、中江、南江也。既入者,入於海也。於荆州曰:‘江、汉朝宗於海。'言海淖上达,直至荆州也。”“三江”众说不同。详日知录、经史问答、萧穆敬孚类稿、阮元浙江图考、焦循禹贡郑注释、成蓉镜禹贡班义述。殆小浅狭,水激沸起,故腾为涛。广陵曲江有涛,汪中曰:“广陵,汉县,今为甘泉及天长之南竟。江,北江也。今潮犹至湖口之小孤山而回,目验可知。”朱彝尊谓曲江为今浙江,汪中述学、刘宝楠愈愚录并辩其误。文人赋之。如枚乘七发。大江浩洋(溔),“洋”当作“溔”。古书以“洋洋”连文,状大水貌。无以“浩洋”连文者。“洋”为“溔”之形讹。(日钞引已误。)淮南览冥篇:“水浩溔而不息。”“溔”今亦讹作“洋”,是其比。司马相如上林赋:“灏溔潢漾。”郭璞曰“皆水无涯际貌也。”左思魏都赋“河、汾浩□而皓溔。”李注引广雅曰:“皓溔,大也。”灏、皓并与“浩”通。盼遂案:“或校谓“洋”为“汗”误,非也。淮南览冥训“水浩洋而不息”,史记河渠书“浩浩洋洋兮,闾殚为河”,皆浩洋连用之证。曲江有涛,竟以隘狭也。吴杀其身,为涛广陵,子胥之神,竟无知也。溪谷之深,流者安洋;司马相如上林赋云:“灏溔潢漾,安翔徐回。”“安翔”即“安洋”也。浅多沙石,激扬为濑。夫涛、濑,一也,谓子胥为涛,谁居溪谷为濑者乎?案涛入三江,〔江〕岸沸踊,“江”字当重,今据日钞引补。中央无声。盼遂案:“岸”下脱一“涯”字,“岸涯”与“中央”对文。下文“子胥之身聚岸涯”,(依孙诒让校,今本误“漼”。正是其证。必以子胥为涛,子胥之身,聚岸漼(涯)也?先孙曰:“漼”当作“涯”,形近而误。(黄氏日钞引已误。)涛之起也,随月盛衰,小大满损不齐同。如子胥为涛,子胥之怒,以月为节也?三江时风,扬疾(□)之波亦溺杀人,先孙曰:“扬疾”义不可通。”“疾”当作“□”。(黄氏日钞所引已误。)感虚篇云:“传书言,武王伐纣,渡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事见淮南子览冥训。)晖按:孙校“疾”当作“□”,是也。“扬”当作“阳”。盖“□”讹作“疾”,浅人则妄改“阳”作“扬”矣。韩策二:“塞漏舟而轻阳侯之波,则舟覆矣。”论语摘辅象曰:“阳侯司海。”宋均注:“阳侯,伏羲之臣,盖大江之神者。”(路史後纪六注。)亦见陶潜圣贤群辅录。汉书扬雄传注应劭曰:“阳侯,古之诸侯,有罪,自投江,其神为大波。”楚辞九章哀郢:“淩阳侯之泛滥兮。”王注:“阳侯,大波之神。”淮南览冥训注:“阳侯,陵阳国侯也。(吴承仕曰:“陵”字衍。)其国近水,□水而死。其神能为大波,有所伤害,因谓之阳侯之波。”俞樾曰:‘阳陵自是汉侯国。史记高祖功臣表有阳侯傅宽是也。高注以说古之阳侯,殆失之矣。春秋闵二年‘齐人迁阳',杜注曰:‘国名。'正义曰:‘世本无阳国,不知何姓。杜世族谱土地名阙,不知所在。'古之阳侯,当即此阳国之侯。水经‘沂水南迳阳都县故城东,县故阳国城。'是其所在矣。”子胥之神,复为风也?秦始皇渡湘水遭风,问湘山何祠。左右对曰:“尧之女,舜之妻也。”史记始皇纪:“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尧女,舜之妻。'”刘向列女传曰:“二妃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与秦博士说同。韩愈黄陵庙碑因之。楚辞九歌王注,以湘君为湘水神,湘夫人为舜二妃。檀弓上郑注:“离骚所歌湘夫人,舜妃也。”郑、王说同。其必知秦博士说,而故不从者,当有所据。洪兴祖谓娥皇为正妃,为湘君,女英降曰夫人,以郑玄亦谓二妃为湘君。按:檀弓郑注云:“舜不告而娶,不立正妃。”则洪说失之。史记索隐谓‘湘君当是舜”,亦臆说也。始皇大怒,“大”,旧误作“太”。使刑徒三千人,斩湘山之树而履之。史记未云“履之”。盼遂案:“履”当为“覆”之误字。“覆”读礼“覆亡国之社”之“覆”。夫谓子胥之神为涛,犹谓二女之精为风也。

  传书言:御览六三引“传”作“儒”。孔子当泗水之(而)葬,孙曰:“之”当作“而”,御览五五六引正作“而”,晖按:孙说是。纪妖篇、晏殊类要四引此文,亦并作“而”。鲁语上韦注:“泗水在鲁城北。”皇览塚墓记(御览五六0。)云:“孔子塚,鲁城北便门外,南去城十里。”泗水为之却流。此言孔子之德,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

  世人信之。是故儒者称论,御览五五六引“称”作“讲”。皆言孔子之後当封,以泗水却流为证。御览引“泗水”在“封”字下。如原省之,殆虚言也。

  夫孔子死,孰与其生?生能操行,慎道应天;吴曰:“慎”读作“顺”,“顺”、“慎”声近字通。系辞:“慎斯术也。”释文云:“慎本作顺。”艺增篇:“美周公之德,能慎天地。”原校曰:“一作顺。”是其证。死,操行绝,天佑至德。“天佑至德”,当作“无德致佑”。“无”一作“无”,与“天”形近而误。“至”、“致”字通。校者不明字误,故妄乙“德佑”二字,遂失其旨矣。“无德致佑”与“慎道应天”句法一律。生能操行,故能慎道以应天;死则操行绝矣,当无德以招致瑞佑。故下文以“招致瑞应,皆以生存”承之。故五帝三王,招致瑞应,皆以生存,不以死亡。孔子生时,推排不容,再逐于鲁。在陈绝粮。削迹于卫。忘味于齐。伐树于宋。故叹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见论语子罕篇。生时无佑,死反有报乎?孔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五帝三王无佑,孔子之死,独有天报,是孔子之魂圣,五帝之精不能神也。“五帝”下,疑当有“三王”二字。

  泗水无知,为孔子却流,天神使之;然则孔子生时,天神〔何〕不使人尊敬?孙曰:“不”上脱“何”字,否则与“然则”语气不相应矣。御览六三引作“孔子生时,何不使之尊敬乎。”(晖按:赵本作“天神何不使之尊敬乎”,更可证成孙说。孙氏盖据张本。)虽节引本文,而不脱“何”字,可以借证。如泗水却流,天欲封孔子之後,孔子生时,功德应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後乎?

  是盖水偶自却流。江河之流,有回复之处,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与却流无以异,则泗水却流,不为神怪也。

  传书称:御览九二六引“传”作“儒”。魏公子之德,仁惠下士,兼及鸟兽。方与客饮,有鸇击鸠,鸠走,巡于公子案下。御览引作“鸠逃公子案下”。“逃”较“巡”,於义为长。鸇追击,杀于公子之前。公子耻之,即使人多设罗,御览引作“使人设罔捕鸇”。疑“罗”下当有“捕鸇”二字。得鸇数十枚,责让以击鸠之罪。击鸠之鸇,低头不敢仰视,公子乃杀之。列士传:(类聚六九、又九十一、御览九二六。)“魏公子无忌方食,有鸠飞入案下。公子怪之,此有何急来归无忌耶?使人于殿下视之,左右顾望,见一鹞在屋上飞去。公子纵鸠,鹞逐而杀之。公子暮为不食。曰:‘鸠避患,归无忌,竟为鹞所得,吾负之,为吾捕得此鹞者,无忌无所爱。'於是左右宣公子慈声。旁国左右,捕得鹞二百余头,以奉公子。公子欲尽杀之,恐有辜。乃自按剑至其笼上曰:‘谁获罪无忌者耶?'一鹞独低头不敢仰视,乃取杀之。尽放其余。名声流布,天下归焉。”

  世称之曰:“魏公子为鸠报仇。”此言虚也。

  夫鸇,物也,说文:“鸇,鷐风也。”尔雅释鸟:“晨风,鸇。”郭注:“鸇属。”诗晨风疏引舍人注:“鸇,鸷鸟也。”陆机诗虫鱼疏:“鸇似鹞,青黄色,燕颔,句喙,向风摇翮,乃因风飞,急疾,击鸠鸽燕雀食之。”情心不同,音语不通。圣人不能使鸟兽为义理之行,公子何人,能使鸇低头自责?鸟为鸇者以千万数,向击鸠蜚去,安可复得?

  能低头自责,是圣鸟也;晓公子之言,则知公子之行矣。知公子之行,则不击鸠於其前。人犹不能改过,鸟与人异,谓之能悔,世俗之语,失物类之实也。

  或时公子实捕鸇,鸇得,人持其头,变折其颈,疾痛低垂,不能仰视,缘公子惠义之人,则因褒称,言鸇服过。盖言语之次,空生虚妄之美;功名之下,常有非实之加。

  传书言:齐桓公妻姑姊妹七人。管子小匡篇:“桓公谓管仲曰:‘寡人有污行,不幸好色,姑姊妹有未嫁者。'”荀子仲尼篇:“齐桓内行,则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晏子春秋:“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先君桓公淫女公子,不嫁者九人。'”“七”作“九”,与荀子不同。汉书地理志云:“襄公淫乱,姑姊妹不嫁。”公羊庄二十传,何注:“齐侯淫,诸姑姊妹不嫁者七人。”亦谓襄公。此文盖据荀子。

  此言虚也。

  夫乱骨肉,犯亲戚,无上下之序者,禽兽之性,则乱不知伦理。案桓公九合诸侯,一正(匡)天下,吴曰:“正”当作“匡”,宋人避讳改为“正”。後文作“一匡天下”,此作“正”者,明本失改耳。郑玄论语注,以“九合”为实数,据谷梁传:“衣裳之会十一。”去北杏与阳谷为九会。(见宪问篇皇疏。又释废疾云:“自柯之明年,葵丘以前,去贯与阳谷为九合。”)皇侃、陆德明、刘炫、邢昺诸说并与郑略同。困学纪闻六、□□考古录、论语释故、论语後录并据史记、谷梁、管子以实九合之事。宋翊凤论语发微谓:“管子、晏子并以‘一匡'、‘九合'对举,‘九'者数之究,‘一'者数之总,言诸侯至多而已。九合天下至大,而能一匡。九合不必陈其数,一匡不必指其事。”朱亦栋说同。论语集注据左僖二十六年传读“九”为“纠”。按:晏子问下篇、管子小匡篇、戒篇、荀子王霸篇、国策齐策、韩非子十过篇、奸劫篇、吕氏春秋审分篇、大戴礼保傅篇、韩诗外传六、又八、又十、淮南泛论篇、史记齐世家、蔡泽传,并以“九合”、“一匡”为骈句,则“九”不为“纠”矣。其谓实数者亦误。九者数之极,详汪中述学释三九。宋说是也。道之以德,“道”读“导”。将之以威,说文寸部:“将,帅也。”以故诸侯服从,莫敢不率,左宜十二年传杜注:“率,遵也。”非内乱怀鸟兽之性者所能为也。夫率诸侯朝事王室,耻上无势而下无礼也。外耻礼之不存,内何犯礼而自坏?外内不相副,则功无成而威不立矣。

  世称桀、纣之恶,不言淫于亲戚。实论者谓夫桀、纣恶微于亡秦,亡秦过泊于王莽,邹伯奇语,见恢国篇。“泊”读“薄”。无淫乱之言。盼遂案:宋本无“过”字,“泊”字作“洎”,是也。桓公妻姑姊〔妹〕七人,上下文并作“姑姊妹”,此疑脱一“妹”字。〔是〕恶浮於桀、纣,而过重于秦、莽也。“是”字据宋本、朱校元本增。“恶浮”与“过重”对文,宋本、朱校元本无“浮”字,非。春秋采毫毛之美,贬纤芥之恶,语见说苑至公篇。桓公恶大,不贬何哉?鲁文姜,齐襄公之妹也,襄公通焉。左桓十八年传服注:“旁淫曰通。”春秋经曰:“庄二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郜。”左氏、谷梁作“禚”。此据公羊。郜,齐地。春秋何尤於襄公,说文:“訧,罪也。”一作“尤”。而书其奸?左氏传曰:“书奸也。”谷梁曰:“妇人既嫁不逾竟,逾竟非正也。妇人不言会,言会非正也。”公羊何注:“书者,妇人无外事,外则近淫。”何宥於桓公,隐而不讥?如经失之,如,若也。传家左丘明、公羊、谷梁何讳不言?

  案桓公之过,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有五公子争立,齐乱,公薨三月乃讣。宋、元本作“赴”。朱校同。事见左僖十七年传。世闻内嬖六人,嫡庶无别,则言乱于姑姊妹七人矣。

  传书言:御览七四二引“传”作“儒”。齐桓公负妇人而朝诸侯。艺文类聚三五、御览三七一、黄氏日钞引“而”并作“以”。此言桓公之淫乱无礼甚也。燕策一:“桓公负妇人而名益尊。”鲍彪注:“桓公好内而霸。即王充论衡所引齐桓公负妇人以视朝者,是也。”朱亦栋群书劄记曰:“史记管仲列传:‘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据此,则所谓‘负妇人而名益尊'者,即蔡姬事也。”按:朱说近是。左僖三年传:“齐侯与蔡姬乘舟於囿,荡公。公惧,变色,禁之不可。公怒,归之。未之绝也,蔡人嫁之。”四年传:“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师进,次於陉。夏,楚子使屈完如师,师退,次於召陵。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屈完及诸侯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曰:“蔡女为桓公妻,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乃且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谏曰:‘夫以寝席之戏,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曰:“余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因遂灭之。”此义於名而利於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雠之实。'”“桓公负妇人而名益尊”,当即此事。负,恨也。妇人,蔡姬也。後人误读“负”为“荷负”,则生桓公负妇人於背以朝诸侯之说矣。仲任力辩其妄,而不就此事论之,何也?

  夫桓公大朝之时,负妇人於背,其游宴之时,何以加此?方修士礼,崇厉肃敬,负妇人於背,何以能率诸侯朝事王室?葵丘之会,桓公骄矜,当时诸侯畔者九国。公羊僖九年传:“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震之者何?犹曰振振然。矜之者何?犹曰莫若我也。”睚眦不得,旧校曰:一有“所载”字。文选长杨赋注引晋灼曰:“睚眦,瞠目貌,又猜忌不和貌。”左哀二十四年传:“公如越,得太子适郢。”杜注:“得,相亲说也。”九国畔去,况负妇人,淫乱之行,何以肯留?

  或曰:“管仲告诸侯〔曰〕:御览三七一引作“管仲曰”,七四二引作“管仲告诸侯曰”,并有“曰”字,当据补。‘吾君背有疽创,类聚三五引“创”作“疮”,御览引同。说文刃部:“刃,伤也。或作创。”徐曰:“俗别作疮。”不得妇人,疮不衰愈。'元本“疮”作“创”,朱校同。御览三七一引无“衰”字。七四二引作“疮恶不愈。”诸侯信管仲,故无畔者。”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孔子。当时诸侯,千人以上,必知方术治疽,不用妇人,管仲为君讳也。诸侯知仲(苟)为君讳而欺己,宋本“仲”作“苟”,朱校元本同。按:宋、元本是也,今本则後人妄改。当据正。必恚怒而畔去,何以能久统会诸侯,成功于霸?

  或曰:“桓公实无道,任贤相管仲,故能霸天下。”夫无道之人,与狂无异,信谗远贤,反害仁义,安能任管仲?能养人令之?成事:“成事”冒下文。刘敞曰:“汉时人言行事、成事,皆谓已行、已成事也。王充书亦有之。”(见彼校汉书翟方进传)又于陈汤传曰:“行事者,言已行之事,旧例成法也。汉时人作文言行事、成事者,意皆同。”王念孙汉书杂志曰:“行者,往也,行事即往事,亦作近事,亦作故事。”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无道之君,莫能用贤。使管仲贤,桓公不能用;用管仲,故知桓公无乱行也。有贤明之君,故有贞良之臣。臣贤,君明之验,奈何谓之有乱?

  难曰:“卫灵公无道之君,时知贤臣。论语宪问篇:“子曰:‘卫灵公之无道,久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管仲为辅,何明桓公不为乱也?”夫灵公无道,任用三臣,仅以不丧,非有功行也。桓公尊九九之人,韩诗外传三:“齐桓公设庭燎,为使士之欲造见者。东野鄙人有以九九见者。桓公因礼之。”又见说苑尊贤篇。汉书梅福传注:“九九算术,若九章、五曹之辈也。”拔甯戚于车下,吕氏春秋举难篇:“甯戚欲干齐桓公,穷困无以自进,於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暮宿于郭门之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甯戚饭牛,居车下,击牛角,疾歌。桓公闻之,曰:‘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後车载之。甯戚见,说桓公以为天下。”晏子春秋,问篇:“桓公闻甯戚歌,举以为大田。”又见淮南道应篇、新序杂事篇。责苞茅不贡,运兵攻楚,左僖四年传:“齐侯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杜注:“包,裹束也。茅,菁茅也。束茅而灌之以酒,为缩酒。”史记封禅书:“江、淮之间,一茅三脊。”盼遂案:吴承仕曰:“‘运'疑为‘连'。”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千世一出之主也,而云负妇人於背,虚矣。

  说尚书者曰:“周公居摄,带天子之绶,戴天子之冠,负扆南面而朝诸侯。”皮锡瑞曰:“汉书翟方进传,王莽依周书作大诰曰:‘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位,若曰。'按:王莽大诰皆用今文尚书说也。大传曰:‘周公身居位,听天下为政,管叔疑周公。'居位即居摄也。史公说,以为周公作大诰,在践阼摄政之後,故可称王。郑注云:‘王谓摄也。周公居摄,命大事,则权代王也。'郑言居摄之年,与史记、大传先後皆异,而以王为周公摄王,则与今文义同。仲任此文所引,即王家尚书说。”晖按:汉书王莽传上载书君奭篇说曰:“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发号施令,常称王命。”礼记明堂位:“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依南乡而立。”又见周书明堂解、荀子儒效篇、淮南子泛论篇、齐俗篇。户牖之间曰扆,南面之坐位也。尔雅释宫云:“牖户之间谓之扆。”明堂位郑注:“斧依,为斧文屏风於户牖之间。”曲礼下:“天子当依而立,诸侯北面而见。”正义:“依状如屏风,以绦为质,高八尺,东西当户牖之间,绣为斧文也。”觐礼郑注云:“如今绨素屏风也。有绣斧文,所以示威。”孙星衍曰:“大戴盛德篇说明堂之则,一室而有四户八牖,则是每室皆有二牖夹户,故云设黼扆牖间。谓二牖之间,正当北户以屏风也。诸家说户牖之间,以为一户一牖之间,失之。”负扆南面乡坐,扆在後也。盼遂案:“乡”字衍文,“负扆南面坐”句绝。盖“乡”为“面”之傍注,後阑入正文者也。周礼掸人“使万民和悦而正王面”,郑注:“面,乡也。”孟子“东面而征西夷怨”,赵注:“面者,向也。”皆面训乡之证。桓公朝诸侯之时,或南面坐,妇人立於後也。世俗传云,则曰负妇人於背矣。此则夔一足、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之语也。

  唐、虞时,夔为大夫,性知音乐,调声悲善。龙城劄记二曰:古人音喜悲。当时人曰:“调乐如夔,一足矣。”世俗传言:“夔一足。”韩非子外储说左下:“鲁哀公问於孔子曰:‘吾闻古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孔子对曰:‘不也,夔非一足也。夔者忿戾恶心,人多不说喜也。虽然,其所以得免於人害者,以其信也。人皆曰:“独此一,足矣。”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一曰:哀公问於孔子曰:‘吾闻夔一足,信乎?'曰:‘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无他异,而独通於声。尧曰:“夔一而足矣!”使为乐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吕氏春秋察传篇则载後说,孔丛子、风俗通正失篇同。按:庄子秋水篇云:“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踔而行。'”又逸文云:“声氏之牛夜亡,而遇夔,止而问焉:‘我有足,动而不善,子一足而超踊,何以然?'夔曰:‘以吾一足王於子矣。'”山海经云:“东海之内,有流波之山,有兽,状如牛,苍色无角,一足能走,出入水则必风雨,目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以其皮冒鼓,声闻五百里。”则夔固有一足者。夔声如雷,皮可冒鼓,故有夔通於声之说。由兽而人格化,古史多有此例。春秋时尚存有夔一只脚之传说,经孔子解作“一而足”,则夔俨然是人,千古不疑矣。顾颉刚疑禹是虫,余意禹盖鳌鳖之类,与此可相发明。舜典所载朱虎熊罴龙,旧说是舜臣名,余疑皆禹、夔之类也。案秩宗官缺,帝舜博求,众称伯夷,伯夷稽首让于夔、龙。今见舜典。秩宗卿官,汉之宗正也。舜典伪孔传:“秩,序。宗,尊也。主郊庙之官。”史记五帝纪集解引郑注:“秩宗,主次秩尊卑。”百官表:“宗正,秦官,掌亲属。王莽并其官于秩宗。”事物纪原五:“宗正,周官也。在周礼实小宗伯之职。”汉书高帝纪:“七年二月,置宗正官,以序九族。”史记文帝纪正义:“汉置九卿,一曰太常,七曰宗正。”周礼春官宗伯先郑注,以为汉之太常。郑语韦注:“秩宗之官,于周为宗伯,汉为太常,(今伪“宰”,依路史後纪十注引正。)掌国祭祀。”是郑众、韦昭并以秩宗即汉之太常,非宗正也。与充说异。皮锡瑞曰:“汉书百官表云:‘王莽改太常曰秩宗。'依古也。莽盖用今文尚书,以汉之太常典礼故也。伯夷不与舜同宗,仲任以汉之宗正当之,似误。”晖按:皮说是也。王莽并宗正于秩宗,又改太常为秩宗,光武未遑更革,故仲任云然欤?断足,(足)非其理也。秩宗,国之礼官,典祭祀。谷梁传曰:“有天疾者不可入宗庙。”今断足,故云非其理。吴曰:衍一“足”字。盼遂案:吴承仕曰:“衍一‘足'字。下文‘秩宗之官,不宜一足',即申释此语。”又引孙蜀卿云:“第二‘足'字,为‘实'字形近之误,近是。”且一足之人,何用行也?

  夏後孔甲,田于东〔阳〕蓂(萯)山,旧校曰:“蓂”一作“莫”。先孙曰:事见吕氏春秋音初篇。彼云:“夏後氏孔甲田于东阳萯山。”此“东”下当有“阳”字,“蓂”、“莫”并“萯”之误。(指瑞篇作“首山”,亦误。)晖按:御览八二、又七六二引吕氏春秋,注:“萯,音倍。”水经五、河水注引吕氏此文,下解曰:“皇甫諡帝王世纪以为即东首阳山也。盖是山之殊目矣。”又云:帝尧修坛河、洛,升於首山,即於此也。”路史前纪三注云:“今东阳有萯山,孔甲畋处。世纪云:‘即东阳首山。'”是萯山一名首山,孙谓指瑞篇作“首山”误,非也。郡国志,泰山郡南城县有东阳城,注“即孔甲田其地。”杜氏土地名曰:“东阳,或曰泰山南城县西东安城,是也。”读史方舆纪要曰:“东阳城在山东沂州费县西南七十里,鲁邑也。吕氏音初篇:‘孔甲田于东阳。'即此邑也。今为关阳镇。”刘子命相篇云:“孔甲田於箕山。”天雨晦冥,入於民家,主人方乳。高诱曰:乳,产也。或曰:“後来,“後”,宋、元本、朱校元本并同。程本以下误作“後”。吕氏春秋及後指瑞篇字正作“後”。之子必贵。”高曰:之,其也。或曰:“不胜,之子必贱。”孔甲曰:“为余子,孰能贱之?”遂载以归。析橑,斧斩其足,卒为守者。橑,薪橑也。吕氏春秋曰:“子长成人,幕动,坼橑,斧斫斩其足,遂为守门者。”金楼子云:“斫木而伤足。”刘子命相篇云:“析薪,斧斩其左足。”盼遂案:“守”,下当从吕氏春秋音初篇补“门”字。周礼掌戮:“刖者使守囿。”下文“故为守者”,“守者断足”,亦同。孔甲之欲贵之子,有余力矣;断足无宜,故为守者。今夔一足,无因趋步,坐调音乐,可也;秩宗之官,不宜一足,犹守者断足,不可贵也。孔甲不得贵之子,伯夷不得让於夔焉。

  宋丁公者,宋人也。未凿井时,常有寄汲,计之,日去一人作。自凿井後,不复寄汲,计之,日得一人之作,故曰:“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俗传言曰:“丁公凿井,得一人于井中。”吕氏春秋察传篇:“宋之丁氏,家无井,而出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闻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于宋君。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丁氏对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又见风俗通正失篇。“寄汲”,吕氏春秋、风俗通作“溉汲”。夫人生於人,非生於土也。穿土凿井,无为得人。推此以论,负妇人之语,犹此类也。

  负妇人而坐,则云妇人在背;知妇人在背非道,则生管仲以妇人治疽之言矣。使桓公用妇人彻胤服,“胤”,元本作“胸”,朱校同。疑是。彻,去也。妇人於背,“妇”上疑脱“负”字。女气疮可去,以妇人治疽。“以”上疑有脱字。盼遂案:此文当是“妇人於背,女气愈疮,可云以妇人治疽”。後脱“愈”字,“云”又讹为“去”,遂不可通。方朝诸侯,桓公重衣,妇人袭裳,通俗文曰:“重衣曰袭。”女气分隔,负之何益?桓公思士,作庭燎而夜坐,御览三七一引“作”作“设”。韩诗外传三、说苑尊贤篇、汉书王褒传述此事,亦并作“设”。礼记郊特牲:“庭燎之百,由齐桓公始也。”正义:“於庭中设火,以照燎来朝之臣夜入者,因名火为庭燎也。”诗小雅庭燎毛传:“庭燎,大烛。”仪礼燕礼:“甸人执大烛於庭。”郑注:“烛,燋也。甸人掌共薪蒸者,庭大烛为位广也。”贾疏:“古者无麻烛而用荆燋。故少仪云:‘主人执烛抱燋。'郑云:‘未爇曰燋,但在地曰燎,执之曰烛,於地广设之则曰大烛,其燎亦名大烛。'”以思致士,御览引作“以致贤士”。反以白日负妇人见诸侯乎?人”下朱校元本有“以”字。

  传书言:聂政为严翁仲刺杀韩王。韩策二:“严遂阴交聂政,谋刺韩相傀。东孟之会,韩王及相皆在焉。聂政刺韩傀,兼中哀侯。”韩非子内储说下六微篇:“韩廆相韩哀侯,严遂重於君,二人甚相害也。严遂乃令人刺韩廆於朝。韩廆走君而抱之。遂刺韩廆,而兼哀侯。”史记聂政传索隐引高诱曰:“严遂字仲子。”此云“翁仲”,异文。御览四八三引琴操,谓聂政为父报仇,以刺韩王,非为严遂所使也。其说又异。

  此虚也。

  夫聂政之时,韩列侯也。列侯之三年,聂政刺韩相侠累。“三”,元本作“二”,朱校同,非也。此文据史记韩世家。聂政传集解徐广曰:“韩列侯三年三月。”索隐引高诱曰:“韩傀,侠累也。”黄丕烈曰:“侠侯,爵号。傀、累,声转也。”钱大昕曰:“侠累合为傀音。”十二年列侯卒,史记云:“十三年。”与聂政杀侠累,相去十七年,相去十年,云“十七”,误。盼遂案:有误。而言聂政刺杀韩王,短书小传,竟虚不可信也。俞曰:国策言“聂政刺韩傀,兼中烈侯。”史记韩世家:“烈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烈侯十三年卒,子文侯立。文侯卒,子哀侯立。哀侯六年,韩严弑其君。”是烈侯不见弑,哀侯固见弑也。据刺客传,又以聂政事在哀侯时。且聂政之刺,乃严仲子使之,岂即所谓“韩严弑其君”者乎?然则国策所载,自是当时之实,但误以哀侯为烈侯耳。晖按:剡川本国策正作“哀侯”,俞氏据鲍刻之误。刺客传云在哀侯时,乃本韩策、韩非子。其与世家、年表异者,国策吴师道补注、史记张照考证以为严遂使聂政刺侠累,与韩严弑哀侯,截然两事,国策合而为一,史记分而兼存。此说近是。俞氏疑即一事,梁玉绳史记志疑以为烈侯时事,而必以作哀侯为非,并臆说也。

  传书又言: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朱校元本无“使”字。不得,诛死。见燕策三、史记荆轲传。後高渐丽复以击筑见秦王,御览七四二引“丽”作“离”,下同。与国策、史记合。汉书高帝纪注应劭曰:“筑,状似琴,而大头,安弦,以竹击之,故曰筑。”淮南泰族篇注:“筑,二十一弦。”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御览引“冒”作“胶”。史记作“矐”,索隐曰:“以马屎熏,令失明。”使之击筑。渐丽乃置铅於筑中以为重,当击筑,秦王膝进,不能自禁,渐丽以筑击秦王颡。文选潘安仁西征赋注引“颡”作“中膑”。西征赋亦云:“潜铅以脱膑。”秦王病伤,文选注:御览引“伤”并作“疮”。与下文合。三月而死。“病死”,史记、国策并未见。

  夫言高渐丽以筑击秦王,实也;言中秦王病伤三月而死,虚也。

  夫秦王者,秦始皇帝也。始皇二十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始皇,始皇杀轲,明矣。“明”字无义,疑为“荆”字,又误倒。二十一年,使将军王翦攻燕,得太子首;二十五年,遂伐燕,而虏燕王嘉。史记始皇记:“得燕王喜,虏代王嘉。”此文误。後不审何年,高渐丽以筑击始皇,不中,诛渐丽。见燕策三、史记荆轲传。当二(三)十七年,“二”当作“三”。始皇纪正作“三十七年”。实知篇不误。游天下,盼遂案:“二十”为“三十”误字。史记始皇本纪“三十七年十月,始皇出游,亲巡天下。七月,崩於沙丘平台。”论衡正举此事也。到会稽,至琅邪,北至劳、盛山,始皇纪作“荣成山。”“成”、“盛”古通。郊祀志“盛山”,封禅书、五帝纪、地理志作“成山”。于钦齐乘曰:“劳、成,二山名。古人立言尚简,南劳而北盛,则尽乎齐东境矣。”盼遂案:史记作“荣成山”,或仲任意不与史同,以为劳山、成山也。“盛”与“成”古通。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汉书武帝纪师古注:“并读曰傍,依傍也。”按:纪妖篇作“旁海”。到沙丘平台,始皇崩。以上据史记始皇纪。夫谶书言始皇还,到沙丘而亡;亦见实知篇。传书又言病筑疮三月而死于秦。一始皇之身,世或言死於沙丘,或言死于秦,其死,言恒病疮。或言病筑疮死于秦。传书之言,多失其实,世俗之人,不能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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