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论衡校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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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虚第十七

 

  变虚篇盼遂案:本篇止论宋景公三徙火星一事。

  传书曰:宋景公之时,荧惑守(在)心。刘先生曰:“守”疑当为“在”。吕氏春秋制乐篇、淮南子道应篇、新序杂事篇并作“在心”。下文亦云:“荧惑在心,何也。”此不得独作“守心”。吕氏春秋高注:“荧惑,五星之一,火之精也。心,东方宿,宋之分野。”公惧,召子韦而问之,曰:“荧惑在心,何也?”高曰:“子韦,宋之太史,能占宿度者。”淮南注:“司星者。”子韦曰:“荧惑,天罚也;史记天官书索隐引春秋文耀钩曰:“赤帝赤熛怒之神,为荧惑,位南方,礼失则罚出。”盼遂案:“天罚”,疑当为“天使”。下文皆作“天使”,且申说荧惑所以为天使之故,可证。惟吕览制乐、淮南道应皆作“罚”不作“使”。然仲任此文自据异本,後人因执吕览等书改论衡,而未尽耳。心,宋分野也,祸当君。天官书亦云“火守房心,王者恶之。”火即荧惑。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国家也,而移死焉,不祥。”祥,善也。子韦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将谁为〔君〕也?句脱“君”字,语意不明。吕氏春秋、淮南、新序并有“君”字,当据增。高注:“传曰:‘後非众无以守邑。'故曰:‘将谁为君乎。'”宁独死耳!”子韦曰:“可移於岁。”公曰:“民饥,必死。为人君而欲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者乎?是寡人命固尽也,子毋复言!”子韦退(还)走,北面再拜,“退走”当作“还走”。“退”一作“□”,与“还”形近而误。说苑复思篇云:“将军还走北面而再拜曰。”句法正同。吕氏春秋、淮南子、新序并作“还走”,是其切证。曰:“臣敢贺君。天之处高而耳(听)卑,处既高,而耳复卑,义不可通。朱校元本、天启本、程、何、钱、黄各本误同。王本、崇文本作“听卑”,与吕氏春秋、淮南、新序合。下文亦云:“天处高而听卑。”当据正。盼遂案:吴承仕曰:“下文复述子韦之言,作‘处高而听卑',此处作‘耳',非。程荣本作‘听'。”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舍,君延命二十一年。”元本“延命”字倒。公曰:“奚知之?”对曰:“君有三善〔言〕,故有三赏,“善”下当有“言”字。景公只有三善言,非有三善也。吕氏春秋正作:“有三善言,必有三赏。”淮南云:“君有君人之言三,故有三赏。”亦只谓有言三也。意林引作“宋景公有三善言,获二十一年”,即节引此文,“善”下有“言”字,足资借证。下文正辩却荧惑宜以行,不以言,若无“言”字,则所论失据矣,更其确证。新序误与此同。星必三徙,(三)徙行七星,星当一年,三七二十一,孙曰:当作“徙行七星”。“三”字涉上句“三徙”而衍。一星当一年,七星则七年矣。若三徙行七星,则仅得七年,不得二十一年矣。吕氏春秋、淮南、新序并作“舍行七星”。(淮南“星”误“里”,从王念孙说校改。)高注:“星,宿也。”王念孙曰:“古谓二十八宿为二十八星。七星,七宿也。”故君命延二十一岁。臣请伏於殿(陛)下以伺之,吕氏春秋、淮南、新序并作“陛下”。後谴告篇同。则此“殿”为“陛”之误,非异文也。星必不徙,必犹若也。史记天官书:“兵必起,合斗其直。”匈奴传:“必我行也,为汉患者。”诸“必”字义同。臣请死耳。”是夕也,火星果徙三舍。天官书索隐引韦昭曰:“火,荧惑。”此文据淮南子。

  如子韦之言,则延年审得二十一岁矣。星徙审,则延命,延命明,则景公为善,天佑之也,盼遂案:上“延命”下,脱一“明”字。则夫世间人能为景公之行者,则必得景公佑矣。此虚言也。何则?皇天迁怒,使荧惑本景公身有恶而守心,则虽听子韦言,犹无益也。使其不为景公,则虽不听子韦之言,亦无损也。

  齐景公时有彗星,见左昭二十六年传。使人禳之。杜注:“祭以禳除之。”晏子曰:“无益也,秪取诬焉。杜曰:“诬,欺也。”天道不闇,左传、晏子外篇七并作“□”。杜云:“疑也。”陈树华曰:依论衡,则“闇”与“谄媚”字同韵,或左传古本作“谄”。晖按:新序杂事篇正作“谄”。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秽也。杜注:“星象似□,故有除秽之象。”左昭十七年传,申须曰:“彗所以除旧布新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益?左传、晏子并作“损”。新序同此。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郑笺:“翼翼,恭慎貌。”昭事上帝,聿怀多福;“怀”读为“遗”。陈风匪风:“怀之好音。”毛传:“怀,归也。”广雅曰:“归,遗也。”怀、归、遗,古音并同。“聿怀多福”,谓上帝遗文王以多福。厥德不回,毛传:回,违也。以受方国。'四方皆归之。诗大雅大明篇文。君无回德,左传、晏子、新序并作“违德”。回、违古通,邪也。但作“回”与上文“不回”,下文“回乱”合。李赓芸曰:此必本之古本左传。方国将至,何患於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後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杜曰:“逸诗也。言追监夏、商之亡,皆以乱故。”盼遂案:今毛诗无此文,疑出鲁诗大雅召旻篇,仲任治鲁诗者也。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乃止。齐君欲禳彗星之凶,犹子韦欲移荧惑之祸也;宋君不听,犹晏子不肯从也,则齐君为子韦,晏子为宋君也。同变共祸,一事二人,天犹贤宋君,使荧惑徙三舍,延二十一年,盼遂案:“延”下当依上下文例补“命”字。独不多晏子,旧校曰:“多”一作“为”。使彗消而增其寿,何天佑善偏駮不齐一也?

  人君有〔善言〕善行,孙曰:“有”下挩“善言”二字,(或在“善行”二字下。)下二句即承此文言之。善行动於心,善言出於意,同由共本,一气不异。宋景公出三善言,则其先三善言之前,於一句中,并出“先”、“前”二字,於义未妥。“先”疑“干”字之误。一曰:“出”字形讹。必有善行也。盼遂案:“先”疑为“出”之误。“出三善言”,叠上文也。有善行,必有善政。政善,则嘉瑞臻,福祥至,荧惑之星,无为守心也。使景公有失误之行,以致恶政,恶政发,则妖异见,荧〔惑〕之守心,孙曰:“荧”下脱“惑”字。□桑榖之生朝。句上疑脱“犹”字。无接续词,则义不相属矣。高宗消桑榖之变,以政不以言;见异虚篇。景公却荧惑之异,亦宜以行。景公有恶行,故荧惑守心。不改政修行,坐出三善言,安能动天?天安肯应?何以效之?使景公出三恶言,能使荧惑守(食)心乎?“守”当作“食”。说见下。夫三恶言不能使荧惑守(食)心,宋本“守”作“食”,朱校元本同。後文云:“如景公出三恶言,荧惑食心乎。”与此正合。“食”字对“退徙”为义。荧惑守心,为善言却,为恶言,则当进而食之。“食”读月蚀之蚀,今涉诸“守心”而误,则失其旨,当据正。三善言安能使荧惑退徙三舍?以三善言获二十一年,如有百善言,得千岁之寿乎?非天佑善之意,应诚为福之实也。

  子韦之言:“天处高而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夫天,体也,与地无异。诸有体者,耳咸附於首。体与耳殊,未之有也。天之去人,高数万里,说日篇:“天之去地,六万余里。”使耳附天,听数万里之语,弗能闻也。人坐楼台之上,察地之蝼蚁,尚不见其体,安能闻其声?何则?蝼蚁之体细,不若人形大,御览九四七引无“细”字。“大”作“夫”,属下为句,非。声音孔气,不能达也。今天之崇高,非直楼台,人体比於天,非若蝼蚁於人也。谓天非若蝼蚁於人也。刘先生曰:此九字衍,或注语误入正文,遂使文义隔断。御览九四七引无此九字,尤其明证。谓天闻人言,随善恶为吉凶,误矣。四夷入诸夏,因译而通。说文:“译,传四夷之语也。”同形均气,语不相晓,虽五帝三王,不能去译独晓四夷,况天与人异体,音与人殊乎?人不晓天所为,天安能知人所行?使天体乎?耳高,不能闻人言;使天气乎?气若云烟,安能听人辞?

  说灾变之家曰:沈涛曰:“灾变家”当为“变复家”之误。“说”字属上为句。晖按:此与异虚篇“说灾异之家”句法同,沈说非。“人在天地之间,犹鱼在水中矣。其能以行动天地,犹鱼鼓而振水也。鱼动而水荡,□□□气变。”鱼动荡水,不能变气,“气变”上疑脱“人行而”三字。“鱼动而水荡,人行而气变”对文。下文云“今人操行变气,远近宜与鱼等”可证。此非实事也。假使真然,不能至天。鱼长一尺,动于水中,振旁侧之水,不过数尺。大若(者)不过与人同,“若”字无义,当作“者”。盼遂案:“若”疑为“者”误。“大者”对上“鱼长”一尺而言。所振荡者,不过百步,而一里之外,澹然澄静,离之远也。今人操行变气,远近宜与鱼等,气应而变,宜与水均。以七尺之细形,形中之微气,不过与一鼎之蒸火同,说文:“烝,火气上行也。”此假“蒸”为之。从下地上变皇天,何其高也?

  且景公,贤者也。贤者操行,上不及圣,下不过恶人。盼遂案:“圣”下脱“人”字,致与下文不合。世间圣人,莫不尧、舜,恶人,莫不桀、纣。尧、舜操行多善,无移荧惑之效;桀、纣之政多恶,有反景公脱祸之验。“有反”疑倒。盼遂案:“有反”二字宜互倒。景公出三善言,延年二十一岁,是则尧、舜宜获千岁,桀、纣宜为殇子。今则不然,各随年寿,尧、舜、桀、纣,皆近百载。是竟子韦之言妄,延年之语虚也。

  且子韦之言曰:“荧惑,天使也;淮南天文训:“荧惑常以十月入太微,受制而出行列宿,司无道之国。”心,宋分野也,祸当君。”若是者,天使荧惑加祸于景公也,如何可移於将、相若岁与国民乎?若犹与也。天之有荧惑也,犹王者之有方伯也。天官书索隐引天官占云:“荧惑,方伯象,司察妖孽。”诸侯有当死之罪,使方伯围守其国。国君问罪于臣,臣明罪在君,虽然,可移于臣子与人民。设国君计其言,“计”字疑误。盼遂案:“计”为“许”之坏字。令其臣归罪於国。谓国君自任其罪。盼遂案:“国”下脱“人”字。国人谓臣子与人民也。下文累言国人是其证。方伯闻之,肯听其言,释国君之罪,更移以付国人乎?方伯不听者,自国君之罪,非国人之辜也。方伯不听,自国君之罪,盼遂案:“自国君之罪”五字,当是“非国人之辜”,钞录时涉上文而误耳。“非国人之辜”,故方伯不肯听其狱。果“自国君之罪”,则原为方伯所职守,何故不听之乎?上文“方伯闻之,肯听其言,释国君之罪,更移以付国人乎”,即此事也。荧惑安肯移祸於国人?若此,子韦之言妄也。

  曰:“景公〔不〕听乎言,庸何〔不〕能动天?”此为设难之词,脱两“不”字,义不可通。成事:景公不听子韦之言,此云“听乎言”,殊无事证。此文明“人不动天”之旨,故设何以不能动天之难。若脱“不”字,则义无属。下文“诸侯不听其臣言”,即承“不听乎言”为义;“方伯不释其罪”,即承“不能动天”为义。盼遂案:“曰”疑为“况”字之误。古“况”止作“兄”,与“曰”字形相近。“公”下应有“不”字,作“况景公不听乎言”。使诸侯不听其臣言,引过自予。方伯闻其言,释其罪,委之去乎?方伯不释诸侯之罪,荧惑安肯徙去三舍?夫听与不听,皆无福善,星徙之实,未可信用。天人同道,好恶不殊,人道不然,则知天无验矣。言天道者,必有验於人事。

  宋、卫、陈、郑之俱灾也,见左昭十八年传。杜注:“天火曰灾。”气变见天。昭公十七年有星孛於大辰,谓即此象也。梓慎知之,请於子产,裨灶请,非梓慎也。此文误。有以除之,解除也。子产不听。天道当然,人事不能却也。使子产听梓慎,四国能无灾乎?尧遭鸿水,时臣必有梓慎、子韦之知矣,然而不却除者,尧与子产同心也。

  案子韦之言曰:“荧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审如此言,祸不可除,星不可却也。若夫寒温失和,风雨不时,政事之家,谓之失误所致,可以善政贤行变而复也。变复,见感虚篇注。若荧惑守心,若必死,下“若”字,疑“者”字误。犹亡祸安可除?亡,国亡也。修政改行,安能却之?善政贤行,尚不能却,出虚华之三言,谓星却而祸除,增寿延年,享长久之福,误矣。

  观子韦之言景公,言荧惑之祸,“景公言”三字疑衍。非寒暑风雨之类,身死命终之祥也。国语周语注:“祥犹象也。”国且亡,身且死,祆气见於天,容色见於面。宋、元本下“见”字并作“阳”。朱校同。面有容色,虽善操行不能灭,死征已见也。在体之色,不可以言行灭;在天之妖,安可以治除乎?人病且死,色见於面,人或谓之曰:“此必死之征也。虽然,可移於五邻,若移於奴役。”若犹或也。当死之人,正言不可,容色肯为善言之最灭,而当死之命,肯为之长乎?气不可灭,命不可长,然则荧惑安可却?景公之年安可增乎?由此言之,荧惑守心,未知所为,故景公不死也。

  且言“星徙三舍”者,何谓也?星三徙於一(三)舍乎?“一舍”,朱校元本作“三舍”。按:上文既明言“星徙三舍”,则此不得据不知问“星三徙於一舍”。疑当从元本作“星三徙於三舍乎”。一徙历於三舍也?案子韦之言曰:“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舍。”若此,星竟徙三舍也。夫景公一坐有三善言,坐犹因也。星徙三舍,如有十善言,星徙十舍乎?荧惑守心,为善言却,如景公复出三恶言,荧惑食心乎?为善言却,为恶言进,无善无恶,荧惑安居不行动乎?

  或时荧惑守心为旱灾,荧惑,赤帝精,故云。不为君薨。子韦不知,以为死祸,信俗至诚之感。荧惑之处“之处”当是“去处”,“去”字,草书极近“之”字。下文“子韦知星行度适自去”,正作“去”也。星,必偶自当去,景公自不死,世则谓子韦之言审,景公之诚感天矣。

  亦或时子韦知星行度适自去,自以着己之知,明君臣推让之所致,见星之数七,上文云:“徙行七星。”谓每徙经七星。吕氏、淮南、新序义并同。仲任似失其旨。因言星〔徙〕七(三)舍,(复)得二十一年,“星七舍”,当作“星徙三舍”。若作“七舍”,则七七四十九,不得二十一年矣。星之数七,星徙三舍,三七故得二十一年。“复”字於义无着,即“徙”字误夺。“星徙三舍”,上文屡见。因以星舍计年之数,是与齐太卜无以异也。

  齐景公问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对曰:“能动地。”晏子往见公,公曰:“寡人问太卜曰:‘子道何能?'对曰:‘能动地。'地固可动乎?”晏子外篇、淮南道应训并无“固”字。晏子嘿然不对。晏子、淮南“嘿”作“默”。出见太卜曰:“昔吾见钩星在房、心之间,地其动乎?淮南亦作“房心”。王念孙曰:当作“驷心”。晏子外篇正作“昔吾见钩星在四心之间”。“四”与“驷”同。晖按:谴告篇、变动篇、恢国篇,并作“房心”,则“房”字不误。仲任所据淮南然也。天官书亦云:“钩星出房心间,地动。”房、驷异名同实,房四星而称为四,犹心三星而称为三。晏子作“四”,淮南作“房”,当各依本书。毕沅以“四”为误,亦失之。高注:句星,客星也。房,驷。句星守房心,则地动也。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见公盼遂案:“公”下当有“曰”字。下文“臣非能动地,地固将自动”二语,即太卜对公之言。脱一“曰”字,则意不贯。〔曰〕:刘先生曰:当依晏子、淮南增“曰”字。“臣非能动地,地固将自动。”夫子韦言星徙,犹太卜言地动也。地固且自动,太卜言己能动之;星固将自徙,子韦言君能徙之。使晏子不言钩星在房、心〔间〕,则太卜之奸对不觉。“间”据朱校元本补。宋无晏子之知臣,故子韦之一言,遂为(售)其〔欺〕是(耳)。先孙曰:“遂为其是”,义不可通。黄氏日钞引作“售其欺耳”。疑当作“遂售其欺耳”。今本“售”讹“为”,“耳”伪“是”,又脱“欺”字。

  案子韦书录序秦盼遂案:“秦”为“奏”之误字。“子韦书录序奏”者,盖亦刘向、刘歆校上录略之文欤?汉书艺文志阴阳家有宋司星子韦三篇,历来辑刘氏录略者失引此文。亦言:“录序秦”为子韦书名。字讹,未知所当作。汉志阴阳家有宋司星子韦三篇。“子韦曰:‘君出三善言,荧惑宜有动。'於是候之,果徙舍。”不言“三”。未云“徙三舍”。或时星当自去,朱校元本作“徙”。子韦以为验,实动离舍,世增言“三”。既空增三舍之数,又虚生二十一年之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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