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论衡校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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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虚第十九

 

  儒者传书言:“尧之时,十日并出,万物燋枯。尧上射十日,九日去,一日常出。”淮南本经训:“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尧乃使羿上射十日。”高注:“十日并出,羿射去九。”天问王注引淮南“射十日”下,有“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山海经海外东经郭注、书抄一四九、艺文类聚一所引略同。是今本淮南有脱误,此文乃据其完本。“十日并出”,亦见山海经海外东经、大荒东经、归藏郑母经、(山海经郭注)庄子齐物论。方以智曰:“羿射日,(句。)落九乌。以‘羿射'为句,一日而落九乌,非‘射日'也。後人误读耳。”此亦祛惑之论。路史後纪十注,亦谓归藏、楚词“羿弹十日”,非天之日。然据山海经谓为羲和君子,则仍为旧说所惑。郭沫若释支干曰:“山海经大荒东经云:‘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于甘渊。羲和,帝俊之妻,生十日。'王国维云:‘帝俊即帝喾。'帝喾为殷人所自出,则十日传说必为殷人创生,而以属之于其祖者也。”又曰:“太阳日出夜入,出不知所自来,入不知所自往,而日日周旋,古人苦於索解,故创为十日之说以解之。”

  此言虚也。

  夫人之射也,不过百步,矢力尽矣。日之行也,行天星度,天之去人,以万里数,“日之行也”以下,日抄引作“日之行天,去人以万里数”。“以万里数”,以万为数也。仲任以为天地相去六万里。说日篇:“天之去地,六万余里。”又曰:“天之去人,六万余里也。”(今误作“万里余也”。校见彼篇。)谈天篇:“天之离天下,六万余里。尧上射之,安能得日?使尧之时,天地相近,不过百步,则尧射日,矢能及之;过百步,不能得也。“得”犹“中”也。

  假使尧时天地相近,尧射得之,犹不能伤日,(伤)日何肯去?下“伤”字,涉上文衍。何则?日,火也。使在地之火,附一把炬,人从旁射之,虽中,安能灭之?地火不为见射而灭,天火何为见射而去?

  此欲言尧以精诚射之,精诚所加,金石为亏,毁也。盖诚无坚则亦无远矣。夫水与火各一性也,能射火而灭之,则当射水而除之。洪水之时,流(泛)滥中国,“流”宋本作“沆”,朱校元本、程本作“泛”,当据正。孟子滕文公下:“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於中国。”为民大害,尧何不推精诚射而除之?尧能射日,使火不为害,不能射河,使水不为害。夫射水不能却水,则知射日之语,虚非实也。

  或曰:“日,气也,射虽不及,精诚灭之。”夫天亦远,使其为气,则与日月同;使其为体,则与金石等,以尧之精诚,灭日亏金石,上射日(天)则能穿天乎?齐曰:“上射日”当作“上射天”。此为仲任设词。仲任:意天与金石日月等,尧既能灭日亏金石,使尧射天,能穿天乎?後人以尧射日不射天,改之,反误。世称桀、纣之恶,射天而殴地;史记褚补龟策传曰:“纣以韦为囊,囊盛其血,与人悬而射之,与天帝争强。”誉高宗之德,政消桑榖。见异虚篇。今尧不能以德灭十日,而必射之,是德不若高宗,恶与桀、纣同也,安能以精诚获天之应也?

  传书言:“武王伐纣,渡孟津,阳侯之波,注见书虚篇。逆流而击,疾风晦冥,人马不见。於是武王左操黄钺,右执白旄,淮南“执”今作“秉”,後人依牧誓妄改也。牧誓孔曰:“钺以黄金饰斧。”马曰:“旄,牛尾。”瞠目而麾之曰:“麾”,淮南泰族篇同。览冥训作“撝”。尚书後案曰:“‘麾'字不成文理。说文手部云:‘□,旌旗所以指□也。从手,靡声。'此秉旄为指,字当从之。”毕沅曰:“‘麾'即‘摩'之异文。‘摩'即‘□'之省。”离骚王注:“举手曰麾。或言以手教曰麾。”毕说是也。‘余在,天下谁敢害吾意者!'王念孙曰:“‘害'读为‘曷',曷,止也。言谁敢止吾意也。尔雅:‘曷、遏,止也。'”於是风霁波罢。”淮南作“济”。时则训注:“济,止也。”说文:“霁,雨止也。”“济”、“霁”字通。此借“霁”为之。文据淮南览冥训。

  此言虚也。

  武王渡孟津时,士众喜乐,前歌後舞,天人同应。大誓:“前师乃鼓拊噪,师乃慆。前歌後舞,格於上天下地。”(依孙星衍辑。)人喜天怒,淮南天文篇:“天之偏气,怒者为风。”後汉书郎顗传:“风者号令,天之威怒。”是当时说感应者,有风为天怒之说,故据以为义。非实宜也。前歌後舞,未必其实;麾风而止之,迹近为虚。

  夫风者,气也,洪范正义引郑曰:“风,土气也。凡气非风不行,犹金木水火非土不处。故土气为风。”陈栎曰:“庄子:‘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风为土气之证。”马其昶曰:“内经云:‘风出地气。'”论者以为天地之号令也。翼氏风角曰:“风者天之号令,所以谴告人君。”(後汉书蔡邕传注。)风俗通、(书抄一五一引。)洪兴祖离骚补注引河图、离骚及七谏王注、蔡中郎集陈政事疏,并有此说。武王诛纣是乎?天当安静以佑之。如诛纣非乎?而天风者,怒也。武王不奉天令,求索己过,瞠目言曰:“余在,天下谁敢害吾〔意〕者!”孙曰:此乃复述武王之言,“吾”下盖脱“意”字。重天怒,“重”犹“加”也。增己之恶也,风何肯止?父母怒,子不改过,瞠目大言,父母肯贳之乎?贳,赦也。如风天所为,祸气自然,当作“气偶自然”。“偶”、“过”形讹,字又误倒。偶会篇:“自然之道,适偶之数。”即其义。是亦无知,不为瞠目麾之故止。夫风犹雨也,使武王瞠目以旄麾雨而止之乎?“而”读作“能”,古通。一曰:“雨”字形讹。武王不能止雨,则亦不能止风。

  或时武王适麾之,风偶自止,世褒武王之德,则谓武王能止风矣。

  传书言:御览四引“传”作“儒”。“鲁襄(阳)公与韩战,盼遂案:本书对作篇引淮南书言“鲁阳战而日暮”,亦作“鲁阳”,知仲任本作“鲁阳”,此作“襄”者,後人误改。鲁阳当时郡国名,故称鲁阳公,或鲁阳子。战酣,日暮,淮南览冥篇注:“酣,对战合乐时也。”公援戈而麾之,御览引无“公”字,与淮南览冥训合。“麾”,淮南作“撝”。日为之反三舍。”俞曰:淮南览冥训高注:“鲁阳,楚之县公。”汉书地理志:“南阳郡鲁阳。”师古曰:“即淮南所云‘与韩战,日反三舍'者也。”然则,鲁阳非鲁也。国语楚语:“惠王以梁与鲁阳文子。”韦昭注:“文子,平王之孙,司马子期子,鲁阳公也。”墨子耕柱篇:“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鲁阳文君即鲁阳文子。与韩战者,未知即此人否。要非鲁之襄公也。孙曰:“鲁襄公”本作“鲁阳公”。下文同。与淮南子地理志注并合。今作“襄”者,音近之误也。对作篇亦说此事,正作“鲁阳公”。御览四引亦作“阳”。是原文作“鲁阳”,可无疑矣。俞樾颇惑于此,盖未深考耳。晖按:鲁阳公与韩遘战,即楚鲁阳文子,郦道元已着于水经滍水注,俞氏或未之捡。朱亦栋群书劄记曰:“其地在鲁山之阳,南阳鲁阳有鲁山。楚县尹皆僭称公,故曰鲁阳公。”

  此言虚也。

  凡人能以精诚感动天〔者〕,“者”字据御览四引补。专心一意,委务积神,精通於天,天为变动,然尚未可谓然。〔鲁〕襄(阳)公志在〔于〕战,“鲁”、“阳”、“於”三字,据御览引补正。为日暮一麾,安能令日反?使圣人麾日,日终不反,〔鲁〕襄(阳)公何人?“鲁”、“阳”二字,据御览引补正。而使日反乎?

  鸿范曰:“星有好风,星有好雨。史记集解引马曰:“箕星好风,毕星好雨。”伪孔传同。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孔传:“日月之行,冬夏各有常度。”正义曰:“张衡、蔡雍、王蕃等说浑天者皆云,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天体圆如弹丸,北高南下。北极去地上三十六度,南极入地下三十六度。北极去南极直径一百二十二度弱,其依天体隆曲。南极去北极一百八十二度强,正当天之中央。南北二极中等之处,谓之赤道,去南北极各九十一度。春分日行赤道,从此渐北。夏至赤道之北二十四度,去北极六十七度,去南极一百一十五度,日行黑道。从夏至日以後,日渐南至,秋分还行赤道,与春分同。冬至行赤道之南二十四度,去南极六十七度,去北极一百一十五度,其日之行处,谓之黄道。又有月行之道,与日道相近,交路而遇,半在日道之里,半在日道之表。其当交则两道相合,交去极远处,两道相去六度。此其日月行道之大略也。”仲任说方天者,其日月行道与浑天说有无异同,今不可考。月之从星,则有风雨。”“有”,洪范、本书说日、明雩篇并作“以”。孔传“月经於箕则多风,离于毕则多雨。”郑曰:(依孙星衍辑。)“风,土也,为木妃。雨,水也,为金妃。故星好焉。中央土气为风,东方木气为雨,箕属东方木,木克土,土为妃,尚妻之所好,故箕星好风也。西方金气为阴,克东方木,木为妃,属西方,尚妻之所好,故毕星好雨也。是土十为木八妻,木八为金九妻,故月离於箕,风扬沙,月离于毕,俾滂沱。”夫星与日月同精,晋书天文志曰:“皆阴阳之精。”日月不从星,经言“月之从星”,此并言“日月”者,郑曰:(洪范疏)。“不言日者,日之从星,不可见故也。”仲任是据实象言之。星辄复变。其说未闻。明日月行有常度,不得从星之好恶也,安得从〔鲁〕襄(阳)公之所欲?“鲁”字脱,“襄”当作“阳”。校见上。

  星之在天也,为日月舍,淮南览冥训高注:“舍,次宿也。”文选郭璞游仙诗注,引淮南许注:“二十八宿,一宿为一舍。”犹地有邮亭,续百官志注引汉官仪曰:“十里一亭,亭长亭候。五里一邮,邮间相去二里半,司奸盗。”又引风俗通曰:“亭,留也,盖行旅宿会之所馆。”说文曰:“邮,竟上行书舍也。”为长吏廨也。汉书百官表:“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为长吏。”师古曰:“吏,理也,主理其县内也。”光武纪注:“长吏,谓县令长及丞尉也。”二十八舍有分度,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斗、牛、(牵牛。)女、(须女。)虚、危、室、(营室。)壁。(东壁。)西方:奎、娄、胃、昴、毕、觜、(觜嶲。)参。南方:井、(东井。)鬼、(舆鬼。)柳、星、张、翼、轸。李石续博物志:“二十八宿,为其有二十八星当度,故立以为宿。”一舍十度,或增或减。淮南天文训:“星分度:角十二,亢九,氐十五,房五,心五,尾十八,箕十一四分一。斗二十六,牵牛八,须女十二,虚十,危十七,营室十六,东壁九。奎十六,娄十二,胃十四,昴十一,毕十六,觜嶲二,参九。东井三十三,舆鬼四,柳十五,星七,张翼各十八,轸十七。”言日反三舍,乃三十度也。日,日行一度,一麾之间,反三十日时所在度也?如谓舍为度,三度亦三日行也,一麾之间,令日却三日也?

  宋景公推诚出三善言,荧惑徙三舍,实论者犹谓之虚。论见变虚篇。〔鲁〕襄(阳)公争斗,恶日之暮,以此一戈麾,无诚心善言,日为之反,殆非其意(实)哉!“意”字无义,当作“实”,形之误也。“殆非其实”,本书常语。与上“犹谓之虚”相应为文。且日,火也,圣人麾火,终不能却,〔鲁〕襄(阳)公麾日,安能使反?

  或时战时日正卯,战迷,谓日之暮。麾之,转左曲道,四字当误。日若却,世好神怪,因谓之反,不道所谓也。道,云也。“谓”、“为”字通。不云所为,言不云日为精诚却也。

  传书言:“荆轲为燕太子谋刺秦王,白虹贯日。史记邹阳传集解引列士传曰:“荆轲发後,太子自相气,见虹贯日,不彻。曰:‘吾事不成矣。'後闻轲死,事不立,曰:‘吾知其然也。'”郎顗曰:“凡日傍色气白而纯者名曰虹。”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蚀昴。”苏林曰:“白起为秦伐赵,破长平军,欲灭赵,遣卫先生说昭王益兵粮,乃为应侯所害,事用不成,其精诚上达於天,故太白为之蚀昴。昴,赵分也,将有兵,故太白食昴。食,干历之也。”此引邹阳狱中上书文。此言精〔诚〕感天,各本脱“诚”字,今以意增。天为变动也。邹阳谓如此。

  夫言白虹贯日,太白蚀昴,实也。言荆轲之谋,卫先生之画,史记邹阳传索隐引“画”作“策”。感动皇天,故白虹贯日,太白蚀昴者,虚也。变动篇亦辩之。

  夫以□撞钟,干禄字书:“□,箸俗字。”御览七六0引作“箸”。以筭击鼓,说文:“筭,长六尺,计历数者。”不能鸣者,句上,御览引有“钟鼓”二字。所用撞击之者小也。今人之形,不过七尺,以七尺形中精神,欲有所为,虽积锐意,犹□撞钟、筭击鼓也,安能动天?精非不诚,所用动者小也。且所欲害者,人也,人不动,天反动乎?

  问曰:“人之害气,能相动乎?”曰:“不能。”“豫让欲害赵襄子,盼遂案:句前当有“曰”字,今脱。此文为难者之语,与上文持不能说者为辨诘也。襄子心动;赵策一:“让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者,则豫让也。”贯高欲篡高祖,盼遂案:篡,劫也。史记卫将军骠骑传:“与壮士篡夺之。”法言:“鸿飞冥冥,弋人何篡。”皆劫夺之谊。高祖心亦动。史记张耳陈余传:“赵相贯高谋杀高祖。高祖过赵,贯高等乃壁人柏人。高祖过,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人。'乃去。”二子怀精,故两主振感。”振,动也。预让以下,难者之词。“曰”字省。见古书疑义举例。曰:祸变且至,身自有怪,非适人所能动也。“适”读作“敌”。何以验之?时或遭狂人於途,以刃加己,狂人未必念害己身也,然而己身先时已有妖怪矣。由此言之,妖怪之至,祸变自凶之象,非欲害己者之所为也。且凶之人,卜得恶兆,筮得凶卦,出门见不吉,占危(候)睹祸气。危”字义不可通,字当作“候”。“候”一作“□”,“□”、“危”形近而误。列子周穆王篇注:“候,占也。”艺文志序杂占曰:“候善恶之征。”祸气见於面,犹白虹、太白见於天也。变见於天,妖出於人,上下适然,自相应也。

  传书言:“燕太子丹朝于秦,不得去,从秦王求归。秦王执留之,与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亦见变动篇、是应篇。史记荆轲传索隐引“厨”作“厩”,“象”作“乌”,误。乃得归。'当此之时,天地佑之,日为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秦王以为圣,乃归之。”燕丹子曰:“燕太子丹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不得意,欲求归,秦王不听,谬言:“令乌白头,马生角,乃可许耳。”丹仰天叹,乌即白头,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为机发之桥,欲陷丹,丹过之,桥为不发。夜到关,关门未开,丹为难鸣,众鸡皆鸣,遂得逃归。”(据平津馆本)张华博物志所载略同。风俗通正失篇以为,此乃闾阎小论所饬成者。

  此言虚也。

  燕太子丹何人?而能动天?圣人之拘,不能动天;太子丹,贤者也,何能致此?

  夫天能佑太子,当脱“丹”字。下同。生诸瑞以免其身,则能和秦王之意,以解其难。见拘一事而易,生瑞五事而难。瑞数五。见上。舍一事之易,为五事之难,何天之不惮劳也?

  汤困夏台,“困”当作“囚”。命义篇正作“囚”。朱校元本作“因”,足证今本“困”为“囚”之讹。文王拘羑里,注累害篇。孔子厄于陈、蔡。注逢遇篇。三圣之困,天不能佑,使拘之者睹佑知圣,出而尊厚之。或曰:“拘三圣者,不与三〔圣〕誓,吴曰:“三”为“之”字误。孙曰:“誓”上脱“圣”字。晖按:孙说是。三圣心不愿,故佑圣之瑞,无因而至。天之佑人,犹借人以物器矣,人不求索,则弗与也。”曰:太子愿天下瑞之时,“下”字于义未安,五瑞非尽由天下也,疑为“生”字形误。上文“生诸瑞以免其身”,“生瑞五事而难”,并作“生瑞”,是其证。岂有语言乎?心愿而已。然汤闭于夏台,文王拘于羑里时,心亦愿出;孔子厄陈、蔡,心愿食。天何不令夏台、羑里关钥毁败,汤、文涉出;盼遂案:“涉”为“步”之讹。“步出”言安步而出,与下文“孔子食饱”为同类。文选古诗十九首“步出上东门”,梁父吟“步出齐东门”,皆“步出”连言之证。雨粟陈、蔡,孔子食饱乎?

  太史公曰:“世称太子丹之令天雨粟,马生角,大抵皆虚言也。”史记荆轲传赞:“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大过。”(“轲)字句绝。“世言荆轲”,盖指司马相如等。“其称”,盖即汉志杂家所载荆轲论五篇中所称述者。吴汝纶以“命”字句绝。非也。)太史公书汉世实事之人,而云“虚言”,近非实也。谓燕丹五瑞非实也。

  传书言:“杞梁氏之妻向城而哭,城为之崩。”齐侯袭莒,杞梁死之,见左襄二十三年传。左氏只云:“齐侯归,遇杞梁之妻于郊。”杜注:“妻行迎丧。”檀弓下云:“杞梁死,其妻迎其柩于路,而哭之哀。”孟子告子下、韩诗外传六、说苑杂言篇只言其善哭,并无向城哭及城崩之说。列女传贞顺篇:“杞梁死,其妻无所归,枕其夫之屍於城下而哭,十日城崩。”(後汉书刘瑜传注引作“七日”。)说苑善说篇:“华周杞梁战而死,其妻悲之,向城而哭,隅为之崩,城为之□。”立节篇文略同。仲任盖据刘向说也。孟子告子下赵注、後汉书刘瑜传亦有“城崩”语。湘川记:(合壁事类二八引。)“杞梁死,其妻无子,乃求夫屍於城下。闻之者皆挥泪,十日城崩而死。”云“求屍”,又与刘向说异。孟子孙奭疏始言其妻名“孟姜”。刘开广列女传十三“杞植之妻孟姜。植婚三日,即被调至长城,久役而死。姜往哭之,城为之崩,遂负骨归葬而死。”同一母题,辗转附会。今俗曲孟姜女即歌此事也。陈士元孟子杂记曰:“杞梁,左传作‘杞殖',人表作‘杞植',中华古今注云:‘杞植字梁。'薛氏人物考云:‘杞梁一名殖。'”梁玉绳瞥记曰:“杞梁妻善哭,赵注本说苑、列女传,言哭夫而城为之崩。正义着其名为孟姜。据列女传云:‘就夫之屍於城下。'正义云:‘向城而哭。'则城者,莒城也。(晖按:水经□水注以为莒城。)左传云:‘遇於郊。'檀弓云:‘迎柩于路。'说苑云:‘闻之而哭。'则城是齐之城。故崔豹古今注曰:‘都城也。'似当依齐城解。乃马缟中华古今注以为长城。贯休诗:‘筑人筑土一万里,杞梁贞妇啼乌乌。'寰宇记:‘平州卢龙县长城东西长万里,杞梁妻哭,城崩,得失骨,即此城也。'时代悬隔,诞谬之甚。(或指齐长城,然庄公时未筑也。)'此言杞梁从军不还,其妻痛之,向城而哭,至诚悲痛,精气动城,故城为之崩也。说苑善说篇载孟尝君曰:“诚能刑於内,则物应於外。”即此义。

  夫言向城而哭者,实也;〔言〕城为之崩者,虚也。“城”上脱“言”字。“言某者实也,言某者虚也”,本书常语。今意增。变动篇亦辩其虚。

  夫人哭悲,莫过雍门子。淮南览冥篇注:“雍门子,名周,善弹琴,又善哭。雍门,齐西门也。居近之,因以为氏。”潜夫论志氏姓篇“齐之雍门氏,姜姓。”古今姓氏书辨证引世本曰:“齐顷公生子夏胜,以所居门为雍门氏。”雍门子哭对孟尝君,淮南子览冥篇、缪称篇并云:“以哭见孟尝君。”盖此文所本。说苑善说篇、桓谭新论、(文选豪士赋序注。)文选陆士衡於承明作与士龙诗注引淮南缪称训并作“以琴见”。据说苑新论所述,并无哭事,则作以琴见是也。淮南览冥训高注:“哭犹歌也。”盖欲符其事,强为之解。据此文,则当读本意。汉书景十三王传:“雍门子微吟。”苏林云:“母死,无以葬,见孟尝君而微吟。”与“哭对”义近,盖并别有本也。孟尝君为之於邑。高诱曰:“歍唈,失声也。”於邑、歍唈字通。盖哭之精诚,故对向之者凄怆感恸(动)也。“恸”当作“动”。谓振动,非悲恸也。下云“能动孟尝之心”可证。夫雍门子能动孟尝之心,不能感孟尝衣者,“衣”上“之”字,蒙上文省。衣不知恻怛,不以人心相关通也。“以”犹“与”也。“关”、“贯”字通。今城,土也,土犹衣也,无心腹之藏,安能为悲哭感恸(动)而崩?“恸”当作“动”。

  使至诚之声能动城土,则其对林(草)木〔而〕哭,“林”当作“草”。“艹”、“林”形误。下“折草破木”,“夫草木水火”,即承此为文,可证。“而”字据下“向水火而泣”文例增。能折草破木乎?向水火而泣,能涌水灭火乎?夫草木水火,与土无异,然杞梁之妻不能崩城,明矣。

  或时城适自崩,杞梁妻适哭,下世好虚,不原其实,故崩城之名,至今不灭。

  传书言:“邹衍无罪,见拘于燕,当夏五月,仰天而欢,天为陨霜。”淮南子:“邹衍事燕惠王,尽忠。左右谮之,王系之,仰天而哭,五月天为之下霜。”(今本佚。後汉书刘瑜传引。)此与杞梁之妻哭而崩城,无以异也。谓亦精诚感动。

  言其无罪见拘,当夏仰天而叹,实也;言天为之雨(霣)霜,虚也。此复述传言,“雨”当作“霣”。“陨”、“霣”同字,“霣”残,讹为“雨”也。下“独能雨霜”误同。下文:“一仰天叹,天为陨霜。”累害篇:“当夏不陨霜,邹衍之罪不除。”并作“陨”,是其证。变动篇亦辨其虚。

  夫万人举口,并解吁嗟,犹未能感天;邹衍一人,冤而壹叹,安能下霜?

  邹衍之冤,不过曾子、伯奇。曾子见疑而吟,庄子外物篇:“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释文引李颐曰:“曾参至孝,为父所憎,尝见绝粮而後苏。”盐铁论曰:“曾子傍山而吟,山鸟下翔。”仓颉篇云:“吟,叹也。”(文选苏子卿古诗注。)伯奇被逐而歌。注见累害篇、书虚篇。疑、〔逐〕与拘同,吟、歌与叹等,孙曰:此承上文“曾子见疑而吟,伯奇被逐而歌”二句言之。“疑”下定脱“逐”字。疑而吟,指曾子;逐而歌,指伯奇;拘而叹,指邹衍,意正一贯。脱去“逐”字,上下文义不相应矣。曾子、伯奇不能致寒,邹衍何人,独能雨(霣)霜?“雨”当作“霣”。校见上。

  被逐之冤,尚未足言。申生伏剑,晋语二:“申生雉经於新城之庙。”韦注:“雉经,头枪而悬死也。”左僖四年传云“缢”、义同。公、谷、史记晋世家并无明文。此云“伏剑”,不足据也。子胥刎颈,注见逢遇篇。实孝而赐死,谓申生。诚忠而被诛,谓子胥。且临死时,皆有声辞。晋语二:“申生将死,使猛足言於孤突曰:‘申生有罪,不听伯氏,以至於死。'”史记吴世家:“子胥将死,曰:‘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为器。抉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灭吴也。'”声辞出口,与仰天叹无异,天不为二子感,(动)独为邹衍动,上“动”字传写误增。前文“能动孟尝之心,不能感孟尝衣”,後文“能小相动,不能大相感”,并以“感”、“动”对言。岂天痛见拘,不悲流血哉?伯(何)(奇)冤痛相似,而感动不同也?“伯奇”二字,义不可通。“伯”为“何”字形讹。“奇”字涉上“伯奇”而衍。下文并以“何某某也”句诘之,可证。盼遂案:“伯”为“何”之形误,“奇”为“其”之音误,“也”与“邪”古同用。上文言“申生伏剑,子胥刎颈,实孝而赐死,诚忠而被诛。天不为二子感动,独为邹衍”,故此处诘问“何其冤痛相似而感动不同邪。”後人因上文屡有曾子、伯奇之名,遂误改“何其”作“伯奇”,不顾其语意之不安也。

  夫熯一炬火,“熯”,类聚九、张刻御览六八引并作“□”,即“然”字。赵刻御览引作“熏”,义并可通。“炬”俗字,当作“苣”。说文:“苣,束苇烧,从艹,巨声。”华严经音义上引珠丛云:“苣即古之炬字。”说文无“炬”字。白帖三引正作“苣所见本近古。(从“竹”,传写乱也。)爨一镬水,白帖三作“一尺冰”。类聚九,“水”亦作“冰”。终日不能热也;倚(持)一尺冰,置庖厨中,孙曰:白帖三引“倚”作“持”,近是。晖按:“持”、“置”义相承,“倚”字文不可通,形近误也。当据白帖引正。终夜不能寒也。孙曰:御览六十八引作“终日而不热也,终夜而不寒也”,皆非也。原文当作“终日不而热也,终夜不而寒也”。“不而”即“不能”,仲任多假“而”为“能”。本书“不能”之语,或作“不而”,或作“不能”,或误作“而不”,皆浅人不达古语而妄改也。今本此文作“不能”,御览引作“而不”,并失古本。事类赋八引此文去二“而”字,可以悟矣。晖按:白帖三、类聚九引亦并去二“而”字。何则?微小之感,不能动大巨也。今邹衍之叹,不过如一炬、尺冰,白帖引“一炬”作“□火”。而皇天巨大,不徒镬水庖厨之丑类也。丑亦类也。一仰天叹,白帖引与今本同。类聚九引作“一夫仰叹”,孙曰义并得通。天为陨霜,白帖引“陨”作“雨”,非也。何天之易感,霜之易降也?

  夫哀与乐同,喜与怒均。衍兴怨痛,使天下霜,使衍蒙非望之赏,仰天而笑,能以冬时使天热乎?变复之家曰:沈涛铜熨斗斋随笔七:变复家盖亦五行占验之流。史记日者传,数诸占家之名,有五行家,堪舆家,建除家,丛辰家,历家,天人家,太一家,而无变复家。後汉书郎顗传:“臣伏见光禄大夫江夏黄琼,明达变复。”杨赐传:“惟陛下慎经典之诫,图变复之道。”章怀於顗传注谓“明於变异销复之术”,於赐传注谓“变改而修复”。二注不同,由不知变复为阴阳五行家之一术耳。又周举传策问曰:“变复之征,厥效何由。”方术樊英传:“每有灾异,诏辄下问变复之效。”三国志魏志和洽传:“消复之术,莫大于节俭。”消复即变复也。晖按:三国志蜀志刘焉传注陈寿益部耆旧传曰:“董扶资游、夏之德,述孔氏之风,内怀焦、董消复之术。”魏志高堂隆传,隆对曰:“圣主睹灾责躬,退而修德,以消复之。”会稽典录:(类聚一百。)“郡遭大旱,夏香谏曰:‘自古先圣畏惧天异,必思变复,以济民命。'”明雩篇曰:“旱久不雨,祷祭求福,若人之疾病,祭神解祸,此变复也。”据此,可知其义矣。“人君秋赏则温,夏罚则寒。”义见寒温篇。寒不累时,则霜不降;温不兼日,则冰不释。一夫冤而一叹,天辄下霜,何气之易变,时之易转也?

  寒温自有时,不合变复之家。且从变复之说,变复家谓,喜怒赏罚,招致寒温。寒温、谴告、变动三篇力辟之,此则权因其说。或时燕王好用刑,寒气应至;而衍囚拘而叹,叹时霜适自下。世见适叹而霜下,则谓邹衍叹之致也。

  传书言:“师旷奏白雪之曲,而神物下降,风雨暴至,平公因之癃病,晋国赤地。”淮南览冥篇文。高诱曰:“神物,即神化之物,谓玄鹤之属来至,无头鬼类操戈以舞也。癃病,笃疾。赤地,旱也。”白雪,注见下。晖按:玄鹤,见韩非子。无头鬼,未闻。说文:“癃,罢病也。”史记平原君虞卿传:“有罢癃之病。”素问谓小便不通。

  或言:“师旷清角之曲,一奏之,有云从西北起;玄云也。再奏之,大风至,大雨随之,裂帷幕,破俎豆,堕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惧,伏乎廊室。“乎”,纪妖作“於”,与韩非子十过篇、史记乐书合。御览七六七引庄子逸文亦记此事。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韩非子十过篇文。夫白雪与清角,或同曲而异名,淮南俶真篇高注:“清角,商声也。”文选南都赋注引许慎淮南注:“清角,弦急,其声清也。”其祸败同一实也。

  传书之家,载以为是;世俗观见,信以为然。原省其实,殆虚言也。

  夫清角何音之声,而〔能〕致此?“而”下脱“能”字。前文“鲁阳公何人,而使日反”;“燕太子丹何人,而能动天”,与此句例同。下文“实者乐声不能致此”,与此相应为文。〔曰〕:“清角、木音也,“清角,木音也”以下十七字,仲任设辞,以答上文“清角何音”之问。“三尺之木”以下,又破其说。“清角”上当有“曰”字。今本脱之,则文不可通矣。今增。春秋繁露五行五事篇:“风者,木之气也,其音角。”故致风而(雨)。“而”当作“雨”,形近而误。上文“清角之曲,再奏之,大风至,大雨随止”,下文“奏清角时,天偶风雨”,并其证。如木为风,此五行家说也。风,土也,为木妃,木克土,尚妻所好,故木为风。素问五常政大论注:“风,木化也。”淮南天文篇注:“风,木风也。”雨与风俱。”三尺之木,数弦之声,广雅释乐:“神农氏琴,长三尺六寸六分,上有五弦,曰宫、商、角、征、羽。文王增二弦,曰少宫、少商。”初学记引琴操亦云:“长三尺六寸六分,广六寸,五弦。”此云“三尺”,举成数也。高诱於淮南览冥篇注云:“白雪,太乙五十弦琴瑟乐名也。”吴承仕淮南旧注校理据世本、封禅书,谓“琴”字误衍。今按:仲任云长三尺,则知是“琴”。诸书并言瑟长七尺二寸也。高诱淮南俶真篇注云:“白雪,太乙五弦之琴。”是与仲任说同。览冥训注,误衍“十”字、“瑟”字。云“太乙”,盖别有本。後人以为直据史记,故妄增之。感动天地,何其神也?此复一哭崩城,谓杞梁妻。一叹下霜之类也。谓邹衍。

  师旷能鼓清角,必有所受,非能质性生出之也。其初受学之时,宿昔习弄,非直一再奏也。审如传书之言,师旷学清角时,风雨当至也。齐曰:“当”疑为“常”字之误。

  传书言:“瓠芭鼓瑟,渊(淫)鱼出听;“渊”当作“淫”,唐人讳“渊”,笔省,与“淫”形近,故相乱也。荀子劝学篇作“流鱼”。“流”为“沈”字之讹。大戴礼劝学篇正作“沈鱼”。“沈”即“淫”也,声近字通。(尚书微子篇“沈湎于酒”,“沈湎”即“淫湎”。说详经义述闻。王先谦荀子集解谓:“沈鱼,鱼沈伏也。流为沈之借字。”其说非也。文选七命注引荀子正作“□鱼”,“□”、“淫”声近字通。司马相如上林赋:“浸潭促节”,汉书作“浸淫”,则知荀子原不作“流”,而“沈”字亦不能如王说也。陶方琦亦云:“流”借为“沈”。二字声不相近,其说亦非。)後汉书马融传注引韩诗外传亦作“淫鱼”。今外传六作“潜鱼”,“淫”、“潜”声近。文选别赋注引外传作“渊鱼”,与此文误同。“淫”、“渊”形讹也。淮南说山篇高注本作“淫鱼”。许注本作“潜鱼”,说文鱼部引传同。本书率性篇作“潭鱼”。“□”为本字,说文鱼部有“□”。沈、淫、潭、并以声假借也。(段玉裁谓淫为大,失之。)是仲任以前旧籍,无有作“渊”者,则此文之误,明矣。淮南说山篇高注:“瓠巴,楚人也,善鼓瑟。”文选长笛赋注引江遽文释曰:“瓠巴,齐人也。”与高说异。又淮南齐俗篇:“狐梁之歌。”三国志蜀志郤正传:“瓠梁讬弦以流声。”注引淮南:“瓠巴鼓瑟,而□鱼出听。”又引齐俗篇:“瓠梁之歌。”北堂书抄一0六引淮南注:“瓠梁,善歌之人。”是瓠巴、狐梁一人,“瓠”、“狐”字通。又按:诸书并谓瓠巴事,说文鱼部以为伯牙,其说独异。淮南说山篇高注:“淫鱼喜音,出头于水而听之。淫鱼长头,身相半,长丈余,鼻正白,身正黑,口在颔下,似鬲狱鱼而身无鳞,出江中。”文选蜀都赋刘注、後汉书马融传注、陈藏器本草,所说其状,与高略同。陈藏器本草作“鲟”,与“□”音近字通也。山海经东山经郭注、文选西京赋李注谓即鲔鱼,说文“鲔”、“□”二篆分列,许意不然。汉书贾谊传师古注谓即鱣鱼。臣瓒所状,正与□鱼相似。然李时珍本草纲目四十四谓鲟亦鱣属,其状如鱣。则□、鱣二物也。尔雅释鱼郭注义同。师旷鼓琴,诸书并作“伯牙”。六马仰秣。”淮南说山篇“驷马”。高注:“仰秣,仰头吹吐,说马笑也。”荀子劝学篇杨注:“仰首而秣,听其声也。”白虎通曰:“天子之马六。”春秋公羊说也。文出大戴礼、荀子、韩诗外传、淮南子。或言:“师旷鼓清角(征),“清角”当作“清征”,涉上下文“清角”而误。上文已言奏清角,云起,风雨至。此乃有玄鹤来,与奏清角两事也。韩非子十过篇、风俗通声音篇、本书纪妖篇并云师旷为平公奏清征之曲,有玄鹤来也,是其切证。今据正。一奏之,有玄鹤二八,自南方来,集於廊门之危;礼记丧大记:“中屋履危。”注:“危,栋上也。”纪妖篇“危”上有“上”字韩非子作“垝”,亦无“上”字。王先慎曰:“当作‘上危'二字,危在上,故曰上危,即所谓屋山,俗称屋脊。”再奏之而列;成行列也。三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楚词九叹王注:“玄鹤,俊鸟也。师旷鼓琴,天下玄鹤,皆衔明月之珠以舞。”书抄一0九引韩非子亦云:“师旷鼓琴,有玄鹤衔明月珠在庭中舞。”今本未见。音中宫商之声,声吁於天。说文:“吁,惊也。”韩非子、风俗通作“闻”。纪妖篇作“彻”。平公大悦,坐者皆喜。”韩非子十过篇文。尚书曰:“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尧典(今舜典。)文。郑曰:“石,磬也。百兽,服不氏所养者。(公羊哀十四年传疏。)磬有大小,击大石磬,拊小石磬,则感百兽相率而舞。”(周礼春官大司乐疏。)仲任与郑氏义同,是今古文说无异也。此虽奇怪,然尚可信。何则?鸟兽好悲声,耳与人耳同也。上“耳”字,疑涉“声”字讹衍。卢氏龙城劄记二:“魏、晋以前,皆尚悲音。盖丝声本哀也。”禽兽见人欲食,“欲”疑“饮”字形误。亦欲食之,盼遂案:上“欲”当为“之”,涉下句“欲食”而误,亦由“欲”与“之”草体形近致误。闻人之乐,何为不乐?

  然而“鱼听”、“仰秣”,“玄鹤延颈”,“百兽率舞”,盖且其实;风雨之至,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殆虚言也。

  或时奏清角时,天偶风雨,风雨之後,晋国适旱;平公好乐,喜笑过度,偶发癃病。传书之家,信以为然,世人观见,遂以为实。实者乐声不能致此。何以验之?风雨暴至,是阴阳乱也。乐能乱阴阳,则亦能调阴阳也,王者何须修身正行,扩施善政?使鼓调阴阳之曲,和气自至,太平自立矣。

  传书言:“汤遭七年旱,以身祷于桑林,吕氏春秋顺民篇高注:“祷,求也。桑林,桑山之林,能兴云作雨也。”自责以六过,荀子大略篇:“汤旱而祷曰:‘政不节与?使民疾与?宫室荣与?女谒盛与?苞苴行与?谗夫昌与?'”说苑君道篇文略同。明雩、感类二篇言自责以为五过,或非,当以此文为正。荀子、说苑、後汉书钟离意传意上疏、会稽典录(类聚一百。)“郡旱,夏香进谏”、帝王世纪(钟离意传注。)并云汤责以六过。公羊桓五年传何休注:“君亲之南郊,以六事谢过自责。”其辞与荀子略同。又谷梁定元年传疏引考异邮曰:“僖公立时不雨,祷於山川,以六过自责。”则雩祭以六事自责,相承旧说。天乃雨。”尚书大传曰:“汤伐桀之後,大旱七年,史卜曰:‘当以人为祷。'汤乃剪发断爪,自以为牲。祷于桑林之社,而雨大至,方至千重。”以上盖据尚书大传、荀子、说苑等书。“或言”以下,盖据商书及吕氏春秋等书也。或言:“五年。“汤旱五年”,蒙上文省。管子权数篇:“汤七年旱,禹五年水。”庄子秋水篇:“汤之时八年七旱。”荀子王霸篇:“禹十年水,汤七年旱。”贾子新书忧民篇:“禹有十年之蓄,故免九年之水;汤有十年之积,故胜七年之旱。”说苑君道篇:“汤之时,大旱七年。”淮南主术篇:“汤之时,七年旱。”汉书晁错传:“汤有七年之旱。”此并云“七年”者。墨子七患篇引殷书曰:“汤五年旱。”吕氏春秋顺民篇:“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是并言“五年”者。墨子得见殷书,其说为实。竹书:汤十九年至二十四年大旱,即祷桑林。其数正为五年。孙星衍曰:“言五年者,据不收而言,七年中,祷而得雨之年也。”按:古传自有两说,不必沟通之。盼遂案:四字为仲任自注。祷辞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周语上引作“汤誓”,“及”作“以”。韦注:“天子自称曰余,余一人有罪,无罪万夫。”又云:“汤誓,商书伐桀之誓。今汤誓无此言,则丧亡矣。”韦说非。誓,告於神也。周书世俘篇:“用小牲羊犬豕於百神水土於誓社。”“汤誓”,即汤于桑林祷辞也。徐时栋曰:“尚书汤誓有二:一为伐桀,是为今文;一为祷旱,错见於古文。梅氏窃取古书,以缀汤诰,而祷旱之誓湮矣。”万夫有罪,在余一人。韦曰:“在余一人,乃我教导之过也。”墨子兼爱下引汤说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於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於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屍子绰子篇、论语尧曰篇亦有此文。伪书窃为汤诰,孔氏谓伐桀之辞,(论语孔注,亦出讹托。)非也。江声、魏源仍沿其误。天(无)以一人之不敏,先孙曰:此本吕氏春秋顺民篇。“天”当作“无”。“无”或作“无”,因误。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吕氏春秋高注:“谷者,民命也。旱不收,故曰伤民之命。”吕氏盖本于殷书,其文尚见墨子。所载汤说,即诸书所谓祷词。并云:“汤不惮以身为牺牲。”即祷于桑林事也。孙星衍谓:周语、墨子、论语、吕氏所载,即夏社逸文,是也。书序曰:“汤既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郑康成曰:“当汤伐桀之时,旱致灾,既致其祷祀,(此句书疏引。)明德以荐,而犹旱至七年,故汤迁社,而以周弃代之。”(周礼大宗伯疏。)是夏社篇为因旱祷祀,告天迁社而作,故本书感类篇引书曰:“汤自责,天应以雨。”“书”者,商书也。盖括述其文。疑仲任及见夏社。然此文确本吕氏。於是剪其发,丽其手,先孙曰:“丽”,今本吕览作“□”。御览引作“丽”,与此同。(“丽”即“枥”之借字,详前庄子。)自以为牲,用祈福於上帝。上帝甚说,“上帝”,吕氏作“民乃”。时雨乃至。”

  言汤以身祷于桑林自责,若言剪发丽手“若”犹“及”也。自以为牲,用祈福於帝者,实也。言雨至为汤自责以身祷之故,殆虚言也。明雩、感类二篇并辩其虚。

  孔子疾病,论语述而篇释文出“子疾”云:“一本云‘子疾病',郑本无‘病'字。”皇疏、邢疏本与此文同。沈涛曰:“鲁论有‘病'字。郑从古,故无。”陈鱣、阮元并谓“病”字不当有。子路请祷。郑注:祷,谢过於鬼神。(御览五二九。)孔子曰:“有诸?”集解引周曰:“言有此祷请於鬼神之事乎?”(邢本脱“乎”字。)子路曰:“有之;诔曰:‘祷尔於上下神只。'”孔曰:“诔,祷篇名也。”说文言部引论语作“讄”,或作“□”,云:“祷也。累功德以求福也。”许慎用古文,是古论作“讄”,或作“□”。郑注周礼小宗伯引作“讄”,于太祝注作“诔”,是必鲁论作“诔”。仲任多从鲁论,故相合。孔子曰“丘之祷,久矣。”郑曰:“孔子自知无过可谢,(御览五百二十九。”明素恭肃於鬼神。”(後汉书方术传注。)圣人修身正行,素祷之日久,天地鬼神知其无罪,故曰“祷久矣”。易曰:“大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叙,与鬼神合其吉凶。”易干卦文言之辞。“叙”作“序”,初禀篇同李富孙易经异文释曰:“说文云:‘叙,次第也。序,东西墙也。'是‘叙'为本字。经传亦多假‘序'为‘叙'。”此言圣人与天地鬼神同德行也。即须祷以得福,“即”犹“若”也。是不同也。汤与孔子俱圣人也,皆素祷之日久。孔子不使子路祷以治病,汤何能以祷得雨?孔子素祷,身犹疾病;汤亦素祷,岁犹大旱,然则天地之有水旱,犹人之有疾病也。疾病不可以自责除,水旱不可以祷谢去,明矣。

  汤之致旱以过乎?是不与天地同德也。今不以过致旱乎?“今”犹“若”也。自责祷谢,亦无益也。人形长七尺,形中有五常,有瘅热之病,“瘅”下旧校曰:一作“瘴”。深自克责,犹不能愈,况以广大之天,自有水旱之变,汤用七尺之形,形中之诚,自责祷谢,安能得雨邪?人在层台之上,人从层台下叩头,求请台上之物。台上之人闻其言,则怜而与之;如不闻其言,虽至诚区区,广雅释训:“区区,小也。”终无得也。夫天去人,非徒层台之高也,汤虽自责,天安能闻知而与之雨乎?

  夫旱,火变也;湛,水异也。尔雅:“久雨谓之淫。”明雩篇曰:“久雨为湛。”“淫”、“湛”古同声通用。考工记□氏:“淫之以蜃。”杜子春曰:“淫或为湛。”尧遭洪水,可谓湛矣,尧不自责以身祷祈,必舜、禹治之,知水变必须治也。除湛不以祷祈,除旱亦宜如之。由此言之,汤之祷祈,不能得雨。

  或时旱久,时当自雨,汤以旱久,亦适自责,世人见雨之下,随汤自责而至,则谓汤以祷祈得雨矣。

  传书言:“仓颉作书,天雨粟,鬼夜哭。”淮南本经训文,高注:“苍颉始视鸟迹之文,而造书者也。有书契,(庄刻本“而”字、“书者也有”四字并挩,今据类聚八五、日本古写本秘府略残卷引正。)则诈讹萌生;诈讹萌生,则去本趋末,弃耕作之业而务锥刀之利,天知其将饿,故为雨粟。鬼恐为书文所劾,故夜哭也。”意林引许注:“造文字,则诈讹生,故鬼哭也。”与高义异。此言文章兴而乱渐见,淮南子云:“智(“智”字依王念孙校增。)能愈多而德愈薄。”义与此相近。故其妖变致天雨粟、鬼夜哭也。淮南高、许注义同。

  夫言天雨粟,鬼夜哭,实也。言其应仓颉作书,虚也。

  夫河出图,洛出书,圣帝明王之瑞应也。白虎通封禅:“德至渊泉则河出图,洛出书。”易系辞上李鼎祚集解载郑玄引春秋纬曰:“河以通干,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龙图发,洛龟书感。河图有九篇,洛书有六篇。”汉书五行志载刘歆说:“虙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汉书叙传:“河图命庖,洛书赐禹,八卦成列,九畴逌叙。”李奇注:“河图即八卦,洛书即洪范九畴。”洪范五行传郑注:“初禹治水,得神龟负文于洛,於以尽得天人阴阳之用,至是奉帝命而陈之。”是亦以洛书为洪范九畴也。仲任说同,见後正说篇,盖河图即八卦,洛书即洪范,两汉今古文说无异。图书文章,与仓颉所作(字)画(书)何以异?古书多以“文字”连文,未有以“字画”相属者。“字”字涉下文而衍。“画”字为“书”字形近而误。“仓颉所作书”,承上“传书言,仓颉作书”为文也,不当作“字画”二字。御览六一八引作“图书文章,与书何异”。路史前纪六注引作“图书文章,与作书何异”。并作“书”字,是其明证。天地为图书,仓颉作文字,说文序:“依类象形谓之文,形声相益谓之字。”意林引王婴古今通论:“仓颉造书,形立谓之文,声具谓之字。字者,取其孳乳相生。在於竹帛谓之书。”业与天地同,指与鬼神合,何非何恶,而致雨粟、神(鬼)哭之怪〔哉〕?孙曰:“神哭”当作“鬼哭”。此涉上句“指与鬼神合”而误。上文云:“传书言:‘仓颉作书,天雨粟,鬼夜哭。'”正说此事。不当作“神哭”也。御览七四七引作“何非何恶,而致雨粟、鬼哭之怪哉?”当据正。晖按:孙说是。路史前纪六注引亦作“鬼哭”。又御览、路史注引“怪”下并有“哉”字,今据增。使天地鬼神恶人有书,路史注引“有”作“作”。则其出图书非也;天不恶人有书,御览六一八引作“若不恶为书”,与上文“有书”路史注作“作书”相合。疑今本“有”字误。作书何非,而致此怪?

  或时仓颉适作书,天适雨粟,鬼偶夜哭,而雨粟、鬼(神)哭,自有所为,孙曰:此文不当有“神”字,疑涉上文“鬼神”而衍。世见应书而至,则谓作书生乱败之象,应事而动也。

  “天雨谷”,论者谓之从天而下,〔应〕变而生。刘先生曰:“变”上御览八三七引有“应”字,当据增。

  如以云雨论之,雨谷之变,不足怪也。何以验之?

  夫云(雨)出於丘山,降散则为雨矣。刘先生曰:“云”下“雨”字疑衍。此言云出丘山,及其降散,乃为雨耳。若作“云雨”,则於词为复矣。御览二七,又八三七引,并无“雨”字,是其证。盼遂案:“云雨”当是“云气”,下文云“皆由云气发於丘山”,其证也。人见其从上而坠,则谓之天雨水也。夏日则雨水,冬日天寒,则雨凝而为雪,皆由云气发於丘山,不从天上降集於地,明矣。夫谷之雨,犹复云布之“布之”二字疑倒。亦从地起,盼遂案:“云布”为“云雨”之误。上文“如以云雨论之”,此正其结论,故亦云“云雨”,与之相应也。因与疾风俱飘,参於天,集於地。集,止也。人见其从天落也,则谓之“天雨谷”。

  建武三十一年(中),“中”字於义无取,涉“年”字伪衍。刘赓稽瑞、类聚八五、御览八三七、玉海一九七引并无,当据删。陈留雨谷,谷下蔽地。案视谷形,若茨而黑,类聚引“茨”作“粢”,御览引作“米”,玉海引作“苡”。孙曰:作“粢”是也。有似於稗实也。後汉书光武纪亦云:“形如稗实。”杜预曰:“稗,草之似谷者。”此或时夷狄之地,生出此谷,夷狄不粒食,礼记王制:“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郑曰:“不粒食地气寒,少五谷。”此则谓性不知粒食也。诗思文疏引郑曰:“粒,米也。”伪益稷孔传:“米食曰粒。”此谷生於草野之中,成熟垂委於地,遭疾风暴起,吹扬与之俱飞,风衰谷集,堕於中国。中国见之,谓之“〔天〕雨谷”。孙曰:“谓之雨谷”,当作“谓天雨谷”,与上“则谓之天雨谷”文正相应。类聚八十五引“之”作“天”,不误。刘先生曰:御览八三七引作“谓之天雨谷”。(张本御览无“之”字。)此文敓“天”字,“之”字不误。晖按:明天启本御览引亦作“谓天雨谷”。然以上文“则谓之天雨谷”例之,则当补“天”字。何以效之?野火燔山泽,山泽之中,草木皆烧,其叶为灰,疾风暴起,吹扬之,参天而飞,风衰叶下,集于道路。夫“天雨谷”者,草木叶烧飞而集之类也,而世以为雨谷,作传书者以〔为〕变怪。“以变怪”文不成义。“以”下当有“为”字,传写脱也。“以为雨谷”,“以为变怪”,文例正同。盼遂案:“以”下当有“为”字。上句“世以为雨谷”,此与之同一文法。吴承仕曰:“此句似应作‘作书者傅以变怪',‘傅'涉上误作‘传',又妄乙之耳。”

  天主施气,地主产物,有叶实可啄食者,皆地所生,非天所为也。今谷非气所生,须土以成,虽云怪变,怪变因类。言虽说怪变者,亦必据类言之。谷非天气所生,而云天雨谷,失其类也。生地之物,更从天集,生天之物,可从地出乎?地之有万物,犹天之有列星也,星不更生于地,谷何独生於天乎?

  传书又言:“伯益作井,龙登玄云,神栖昆仑。”淮南本经训文。高注:“伯益佐舜初作井,凿地而求水,龙知将决川谷,漉陂池,恐见害,故登云而去,栖其神於昆仑之山。”按:高注以“神”为“龙神”,仲任则以为“百神皆是”。以文例求之,龙神对文,高说非也。御览九二九引淮南注:“伯益,(字讹作“夷”。)夏禹之佐也。初凿井,泄地气,以後必漉池而渔,故龙登玄云,神栖昆仑。”与仲任读同,疑是许注。言龙井有害,故龙、神为变也。“龙井”当作“作井”。此言龙、神因作井有害而去也。下文云:“为作井之故,龙登神去。”可证。盼遂案:上“龙”字涉上下文而衍。

  夫言龙登玄云,实也。言神栖昆仑,又言为作井之故,龙登神去,虚也。

  夫作井而饮,耕田而食,同一实也。伯益作井,致有变动,始为耕耘者,何故无变?神农之桡木为耒,桡,屈也。教民耕耨,民始食谷,谷始播种。易系词下云:“神农氏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耕土以为田,凿地以为井,井出水以救渴,田出谷以拯饥,天地鬼神所欲为也,龙何故登玄云?神何故栖昆仑?

  夫龙之登玄云,古今有之,非始益作井而乃登也。方今盛夏,雷雨时至,龙多登云。云〔雨与〕龙相应,“云”下旧校曰:一有“风兴”字。晖按:“云龙相应”,当作“云雨与龙相应”。“风兴”为“雨与”形近之误。下“龙乘云雨而行”,即承此“云雨”为义。御览二二引作“龙多登云,云雨与龙相应。”是其证。龙乘云雨而行,物类相致,非有为也。

  尧时〔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五十之民,文选七命注引“尧时”下有“天下”以下九字。路史後纪十注引同。今据补。(玉海廿四引已挩。)又“有五十之民”,路史注引作“有壤父五十余人”,非也。本书艺增、自然、须颂三篇并谓年五十,非五十人也,文选注引正同此本。击壤于涂。路史注引作“击于康衢”,亦意改也。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也!”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路史注引作“尧何力之有”,亦意改也。此事亦见帝王世纪、(治要十一引史记五帝纪注。)逸士传。(海录碎事十七。)尧时已有井矣。唐、虞之时,豢龙、御龙,龙常在朝,夏末政衰,龙乃隐伏,左昭二十九年传:“董父好龙,龙多归之。乃扰畜龙,以服事帝舜,氏曰豢龙。故帝舜氏世有畜龙。後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氏曰御龙。龙一雌死,求之不得。”晋语八,范宣子亦曰:“□之祖,在夏为御龙氏。”是御龙,孔甲世也。仲任误记。史记夏本纪集解引贾逵曰:“豢,养也。谷食曰豢。”服虔曰:“御亦养。”非益凿井,龙登云也。

  所谓神者,何神也?百神皆是,百神何故恶人为井?使神与人同,则亦宜有饮之欲。有饮之欲,憎井而去,非其实也。

  夫益殆不凿井,益作井,出世本。仲任不从。龙不为凿井登云,神不栖於昆仑,传书意妄,造生之也。“意妄”当作“妄意”,传写倒也。韩非子用人篇:“去规矩而妄意度。”又解老篇:“前识者,无缘而忘意度也。“忘”读作“妄”。庄子胠箧篇:“妄意室中之藏。”论语先进篇:“亿则屡中。”何晏曰:“亿度是非。”即此“意”字之义。

  传书言:“梁山崩,事在春秋鲁成五年。壅河,三日不流,“壅河”谷梁作“壅遏河”。臧琳经义杂记八曰:“遏字衍文。公羊传作“壅河”,汉书五行志下之上引谷梁传作“痈河”,则西汉儒所据谷梁无遏字。”按:此作“壅河”,亦足证臧说。晋君忧之。史记年表:晋景公十四年。晋伯宗以辇者之言,此文本谷梁,当作“伯尊”。後人据左氏妄改,乱家法也。令景公素缟而哭之,左氏传作:“重人曰:‘君为之不举、降服、乘缦、彻乐、出次,祝币,史辞以礼焉。”晋语五略同。公羊无明文。此本谷梁也。谷梁注:“素衣,缟冠,凶服也。”杨疏:“郑玄云:‘黑经白纬谓之缟。缟冠素纯以纯丧冠,故谓之素缟。'范与郑异。”按:下文以“素服”释之,韩诗外传八同。檀弓下郑注:“素服,缟冠也。”周礼春官司服:“大劄、大荒、大灾素服。”郑注:“君臣素服缟冠,若晋伯宗哭梁山之崩。”是郑说与仲任合。河水为之流通。”

  此虚言也。

  夫山崩壅河,犹人之有痈肿,血脉不通也。治痈肿者,可复以素服哭泣之声治乎?

  尧之时,洪水滔天,怀山襄陵,帝尧吁嗟,博求贤者。尧典:“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伪孔传:“怀,包也。襄,上也。”皮锡瑞曰:“今文尚书作‘汤汤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仲任盖据今文。水变甚於河壅,尧忧深于景公,不闻以素缟哭泣之声能厌胜之。尧无贤人若辇者之术乎?将洪水变大,不可以声服除也?“将”犹“抑”也。

  如“素缟而哭”,悔过自责也,尧、禹之治水,以力役,不自责。梁山,尧时山也;所壅之河,尧时河也。水经注四:“河水南迳梁山原东。在冯翌夏阳县西北,临於河上。”孙星衍曰:“河迳今韩城,山即韩城县北大梁山。”山崩河壅,天雨水踊,二者之变,无以殊也。尧、禹治洪水以力役,辇者治壅河用自责,变同而治异,人钧而应殊,“钧”读作“均”,亦同也。殆非贤圣变复之实也。变复义见前注。

  凡变复之道,所以能相感动者,以物类也。有寒则复之以温,复谓消复之。温复解之以寒。故以龙致雨,注见偶会篇。以刑逐暑,孙曰:“以刑逐暑”,义不可通。“刑”当作“形”。(形、刑古通。)“暑”当作“景”。寒温篇云:“虎啸而谷风至,龙兴而景云起,同气共类相招致,故曰以形逐影,(元本作“景”。)以龙致雨。”吕氏春秋有始篇、召类篇并云:“以龙致雨,以形逐影。”是其证。又按:“刑”或“扇”字之讹。春秋繁露同类相动篇云:“故以龙致雨,以扇逐暑。”皆缘五行之气,用相感胜之。感动厌胜。山崩壅河,素缟哭之,于道何意乎?道,变复之道。

  此或时河壅之时,山初崩,土积聚,水未盛。三日之後,水盛土散,稍坏沮矣。坏沮水流,竟注东去。遭伯宗得辇者之言,因素缟而哭,哭之因流,流时(则)谓之河变起此而复。“时”当作“则”,形之误也。起,因也。本书常语。复,消复。言人见其流,则谓河壅之变因哭而消复也。于“或时”以下,求传书虚妄之由,必以“则谓”云云出之。本书诸篇可按。其实非也。何以验之?使山恒自崩乎?素缟哭无益也。使其天变应之,宜改政治。素缟而哭,何政所改,而天变复乎?

  传书言:“曾子之孝,与母同气。曾子出薪於野,有客至而欲去。曾母曰:御览三六九引作“曾子母曰”。‘愿留,参方到。'即以右手搤其左臂。事文类聚四、合璧事类二五引“右左”二字并倒。曾子左臂立痛,即驰至,问母〔曰〕:“曰”字,据事文类聚、合璧事类引增,‘臂何故痛?'母曰:‘今者客来欲去,吾搤臂以呼汝耳。'”未知何出。搜神记云:“曾子从仲尼在楚,而心动,辞归问母。母曰:‘思尔啮指。'孔子闻曰:‘曾参之孝,精感万里。'与此事相近。盼遂案:唐兰云:“类书引此事,云孝子传。隋志孝子传有数家,刘向、师觉授等是也。”干宝搜神记十一亦记此事。盖以至孝与父母同气,体有疾病,精神辄感。”

  曰:此虚也。

  夫“孝悌之至,通於神明”,孝经文。乃谓德化至天地。俗人缘此而说,言孝悌之至,精气相动。

  如曾母臂痛,曾子臂亦辄痛,曾母病(乎),曾子亦〔辄〕病〔乎〕?元本“乎”字在“曾子亦病”下。朱校同。孙曰:当据正。晖按:“亦”下当有“辄”字。“亦辄痛”,“亦辄病”,“亦辄死”,语气相同。今本此文“亦”下脱“辄”字,下文“辄”上又脱“亦”字,可互证。曾母死,曾子〔亦〕辄死乎?“辄”上当有“亦”字。御览三六九引此文作“臂痛,曾子臂亦痛:母死,曾子亦死乎”。两“辄”字并漏引,然可推证此文与上文句法一律,并以“亦辄”二字连文。盼遂案:此文本作“曾母病,曾子亦辄病乎?曾母死,曾子亦辄死乎?”始与上文“曾母臂痛,曾子臂亦辄痛”应。考事,疑是“成事”之误。本书常语。曾母先死,檀弓下:“子张死,曾子有母之丧,齐衰而往哭之。”曾子不死矣。此精气能小相动,不能大相感也。

  世称申喜夜闻其母歌,心动,开关问歌者为谁,果其母。淮南说山训:“老母行歌而动,申喜精之至也。”高注:“申喜,楚人也。少亡其母,闻乞人行歌,声感而出视之,则其母也。”盼遂案:事见吕氏春秋精通篇。盖闻母声,声音相感,心悲意动,开关而问,盖其实也。今曾母在家,曾子在野,不闻号呼之声,母小搤臂,安能动子?

  疑世人颂成,义未明。闻曾子之孝,天下少双,则为空生母搤臂之说也。

  世称:南阳卓公为缑氏令,蝗不入界。卓公,卓茂也。後汉书本传:“卓茂字子康,南阳宛人也,迁密令。平帝时,天下大蝗,河南二十余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县。督邮言之,太守不信,自出案行见乃服焉。”传云为密令,此云“缑氏令”,因两地并在河南,传闻而误,当以密令为是。类聚五十引司马彪书与范书同。(书抄七十八引彪书云:“为茂陵令,蝗不入茂陵界。”不足据。)後汉书光武纪云:“以前密令(今误作高密。)卓茂为太傅。”水经注:“密县城东门南侧有汉密令卓茂祠。”盖以贤明至诚,灾虫不入其县也。

  此又虚也。

  夫贤明至诚之化,通於同类,能相知心,然後慕服。蝗虫,闽虻之类也,类聚九七蚊类引“闽”作“蚊”。下同。字本作“□”,又以声转作“闽”也。汉书高帝纪注,应劭曰:“‘闽'音文饰之‘文'。”何知何见,而能知卓公之化?使贤者处深野之中,闽虻能不入其舍乎?闽虻不能避贤者之舍,蝗虫何能不入卓公之县?

  如谓蝗虫变,灾变也。与闽虻异,殊异也。夫寒温,亦灾变也,从说寒温者之说。使一郡皆寒,贤者长一县,一县之界能独温乎?夫寒温不能避贤者之县,蝗虫何能不入卓公之界?

  夫如是,蝗虫适不入界,卓公贤名〔偶〕称於世,“称”字下旧校曰:一有“偶”字。孙曰:疑当作“偶称於世”,与“适不入界”语气相同。本书“偶”、“适”平列,其例甚多。旧校“偶”字在“称”字下者,文误倒也。世则谓之能却蝗虫矣。何以验之?夫蝗之集於野,非能普博尽蔽地也,往往积聚多少有处。非所积之地,则盗跖所居;所少之野,则伯夷所处也。集过(地)有多少,孙曰:“过”当作“地”。下云:“夫集地有多少,则其过县有去留矣。”正承此言。“过”字即涉“过县”而误。不能尽蔽覆也。夫集地有多少,则其过县有留去矣。多少不可以验善恶,有无安可以明贤不肖也?盖时蝗自过,不谓贤人(界)不入〔界〕明矣。孙曰:当作“不为贤人不入界”。上云:“卓公为缑氏令,蝗不入界。”又云:“蝗虫适不入界。”并其证。今本“为”误作“谓”,又将“界”字错於“不入”之上,故文不成义。晖按:“谓”读作“为”,本书时有其例,今仍之。盼遂案:“贤入界”三字成词。“贤人界不入”,即不入贤人界也,本自可通,不烦改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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