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论衡校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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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虚第二十二

 

  盛夏之时,雷电击折(破)树木,孙曰:“破”字疑衍。下文云:“雷电击折树木,发坏屋室。”雷电篇云:“盛夏之时,雷电迅疾,击折树木。”又云:“世俗以为击折树木,坏败室屋者,天取龙。”并无“破”字。疑一本作“折”,一本作“破”,校者误合耳。发坏室屋,“发”读为“废”。说文:“废,屋顿也。”俗谓天取龙。谓龙藏于树木之中,匿於屋室之间也,雷电击折树木,发坏屋室,则龙见於外,龙见,雷取以升天。世无愚智贤不肖,皆谓之然。如考实之,虚妄言也。

  夫天之取龙,何意邪?如以龙神,为天使,犹贤臣为君使也,反报有时,报,报命也。无为取也。如以龙遁逃不还,非神之行,天亦无用为也。“用为”二字误倒。“无为”连文,上下文可证。如龙之性当在天,在天上者,固当生子,无为复在地。如龙有升降,降龙生子於地,子长大,天取之,则世名雷电为天怒,取龙之子,无为怒也。

  且龙之所居,常在水泽之中,不在木中屋间。何以知之?叔向之母曰:“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左襄二十一年传文。传曰:“山致其高,云雨起焉;水致其深,蛟龙生焉。”淮南人间训文。亦见文子上德篇、说苑贵德篇。传又言:“禹渡于江,黄龙负船。”淮南精神训文。“船”,宋本、朱校元本作“舡”。淮南本书异虚篇及他书并作“舟”。疑此误。“荆次非渡淮,两龙绕舟。”吕氏春秋知分篇:“荆有次非者,得宝剑於干遂,还反涉江,至於中流,有两蛟夹绕其船,次非拔剑赴江杀之。”亦见淮南道应训。水经注三五:“江东迳赭要洲,下即杨子洲,俱在江中,二洲之间,常苦蛟害,荆佽飞济此斩之。”博物志云:“荆轲,字次非。渡,鲛夹船,次非断其头而风波尽除。”方以智曰:“荆轲墓碑谓荆将军名轲,字次非。岂古先有壮士次非,而轲慕之以为字乎?”按:荆人次非,荆非姓。附之荆轲,非也。“东海之上,有□丘欣,旧校曰:“□”或作“鲁”。孙曰:“□”疑“灾”字之俗,此沿六朝以来俗书之讹,未经改订者。(吕览亦有此字,并非古本。)魏帅僧达造象,以“□”为“灾”,齐高叡修佛寺碑,以“□”为“缁”,隋宁贙碑以“□”为“淄”,(干禄字书作“□”。)可以推证。御览四三七引越绝书,(今本越绝书脱佚此文。)韩诗外传十,并作“灾丘欣”,元和姓纂、通志氏族略作“淄丘欣”,(古今姓氏书辨证云:“淄”或为“灾”。)太平广记一九一引独异志作“灾丘欣”。惟吴越春秋作“椒丘欣”为异耳。勇而有力,盼遂案:“□”疑为“蓾”。说文艹部“蓾”为“□”之或体。“蓾丘欣”故或本可以作“鲁”矣。韩诗外传十作“灾”。仲任不妨别有所据矣。出过神渊,吴越春秋阖闾内传曰:“为齐王使于吴,过淮津。”使御者饮马,马饮因没。欣怒拔剑,入渊追马,见两蛟方食其马,手剑击杀两蛟。”韩诗外传十:“欣去朝服,拔剑而入,三日三夜,杀三蛟一龙(书抄一五二引作“三龙”。)而出。雷神随而击之,十日十夜,眇其左目。”水经泗水注:“泗水又东南迳淮阳城北,城临泗水。灾丘欣饮马斩蛟於此。”由是言之,蛟与龙常在渊水之中,离骚王注:“小曰蛟,大曰龙。蛟龙,水虫也。”说文:“龙春分登天,秋分潜渊。”不在木中屋间,明矣。在渊水之中,则鱼鳖之类,鱼鳖之类,何为上天?天之取龙,何用为哉?

  如以天神乘龙而行,神恍惚无形,淮南原道训:“忽兮恍兮,不可为象。”注:“忽恍无形貌。”恍恍声近字通。出入无间(门),“间”当作“门”,门、形为韵。雷虚篇、解除篇并作“出入无门”可证。无为乘龙也。如仙人骑龙,天为仙者取龙,则仙人含天精气,形轻飞腾,若鸿鹄之状,无为骑龙也。世称黄帝骑龙升天,此言盖虚,犹今谓天取龙也。辨见道虚篇。

  且世谓龙升天者,必谓(神)龙〔神〕。“神龙”当作“龙神”,文误倒也。下文云:“人贵龙贱,贵者不神,贱者反神乎?”又云:“龙禀何气而独神?虎鸟与龟不神,龙何故独神?”并谓龙不神。又以龙有形可食,证龙不神。并破此“龙神”之义。若作“神龙”,则此下所论,失所据矣。又下文云:“世俗言龙神而升天者,妄矣。”正承此文言之,是其证。不神,不升天;升天,神之效也。

  天地之性,人为贵,则龙贱矣。贵者不神,贱者反神乎?如龙之性,有神与不神,神者升天,不神者不能,龟蛇亦有神与不神,神龟神蛇,复升天乎?尔雅释鱼云:“一曰神龟。”邢疏曰:“上圆下方,长尺二寸。”史记龟策传:“神龟在江南嘉林中。”说文:“螣,神蛇也。”尔雅云:“螣,螣蛇。”注云:“淮南云:‘蟒蛇。'”且龙禀何气而独神?天有仓龙、白虎、朱鸟、玄武之象也,盼遂案:“仓”字宜有草头作“苍”。地亦有龙、虎、鸟、龟之物。四星之精,降生四兽,注见物势篇。虎鸟与龟不神,龙何故独神也?

  人为□虫之长,龙为鳞虫之长,大戴礼易本命:“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俱为物长,谓龙升天,人复升天乎?龙与人同,独谓能(龙)升天者,谓龙神也。“能”当作“龙”,声之误也。此文以人龙相较,人不能升天,故云:“独谓龙升天者,谓龙神也。”世或谓圣人神而先知,犹谓神龙能升天也。因谓圣人先知之明,“先”上当有“有”字,于义方足。实知篇:“儒者论圣人,以为有独见之明。”论龙之才,谓龙升天,故其宜也。

  天地之间,恍惚无形,寒暑风雨之气乃为神。恍惚无形为神者,今文尚书说也。周礼大宗伯疏引异义曰:“今欧阳、夏侯说六宗者,上不及天,下不及地,傍不及四时,居中央,恍惚无有,神助阴阳变化,有益於人,故郊祭之。”今龙有形,有形则行,行则食,食则物之性也。天地之性,有形体之类,能行食之物,不得为神。何以言之,龙有体也?传曰:“鳞虫三百,龙为之长。”大戴礼易本命文。龙为鳞虫之长,安得无体?何以言之,□□□□?此有脱文。下文引孔子言“龙食于清,游於清”,以证龙有行食也,与上文引传证龙有体文例同。疑此文原作“何以言之,龙行食也”,与上“何以言之,龙有体也”文法一律。孔子曰:“龙食于清,游於清;龟食于清,游於浊;吕氏春秋举难篇“龟”作“螭”,下同。鱼食于浊,游於浊。丘上不及龙,下不为鱼,中止其龟与!”吕览作“丘其螭邪”。疑“止”为“丘”字形误。吕览曰:“季孙氏劫公家,孔子欲谕术,则见外。於是受养而便说。鲁国以訾,孔子曰云云。”

  山海经言:四海之外,有乘龙蛇之人。此括举海外东、西、南、北四经言之。世俗画龙之象,马首蛇尾。验符篇云:“二黄龙见,身大於马,举头顾望,状如图中画龙。”匋斋藏山东两城山刻石,朝鲜出土高句丽时代苍龙墓壁,所图龙象,与充说相类。由此言之,马、蛇之类也。慎子曰:慎子名到。史记云:“赵人。”淮南子注云:“齐人。”吕览慎势篇注:“作法书四十二篇。”(“二”,今作“一”,依汉志改。)今传本非其旧。“蜚龙乘云,腾蛇游雾,尔雅释鱼“螣,螣蛇。”注:“龙类也,能兴云雾而游其中。淮南云:‘蟒蛇。'”腾、螣字通。云罢雨霁,“雨”当从韩非子作“雾”。与螾、蚁同矣。”“螾”即“蚓”,声近,即蚯蚓也。尔雅释虫云:“螼蚓。”即“蚯蚓”声转。郭注:“江东呼寒蚓。”吾乡俗名寒□子。韩非子“蚁”作“螘”,古今字。文见韩非子难势篇。韩子曰:“龙之为虫也,史记韩非传正义:“龙,虫类,故言龙之为虫。”鸣可狎而骑也,先孙曰:文见韩非子说难篇。“鸣”,韩作“柔”,此不知何字之误。然喉下有逆鳞尺余(一),韩非子、史记“尺余”并作“径尺”。按:宋本作“尺一”,朱校元本同,是也。容斋随笔三云:“史记张仪传:‘尺一之檄。'汉淮南王安书云:‘丈一之组。'匈奴传云:‘尺一牍。'後汉书‘尺一诏书'之类,即俗语谓钱一贯有畸,曰千一千二。米一石有畸,曰石一石二。长一丈有畸,曰丈一丈二之类。”是“尺一”汉人常语,义犹尺余。疑今本作“尺余”,乃後人妄改。人或婴之,韩非子注:“婴,触也。”必杀人矣。”比之为螾、蚁,又言虫可狎而骑,蛇、马之类,明矣。

  传曰:盼遂案:韩非喻老及史记微子世家。“纣作象箸而箕子泣。”韩非子喻老、说林上、淮南缪称、说山、史记十诸侯年表序并有此文。索隐谓箸即樽,非也。当从邹氏、刘氏音直虑反,即□也。韩非子喻老云:“以为象箸必不加於土鉶。”说林上云:“以为象箸必不盛羹於土鉶。”下文云:“象箸所挟。”可证。象谓象牙也。泣之者,痛其极也。夫有象箸,必有玉杯,玉杯所盈,象箸所挟,则必龙肝豹胎。韩非子喻老、说林上并云:“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则必旄象豹胎。”六韬、(文选七发注、七命注。)淮南说山高注、楚词天问王注并云:“必盛熊蹯豹胎。”此云“龙肝”,实知篇同。未知何出。夫龙肝可食,其龙难得,难得则愁下,谓苦臣民。愁下则祸生,故从而痛之。如龙神,其身不可得杀,其肝何可得食?禽兽肝胎非一,称“龙肝、豹胎”者,人得食而知其味美也。

  春秋之时,鲁昭公二十九年。龙见於绦郊。杜预曰:“绦,晋国都。”魏献子问于蔡墨曰:“吾闻之,虫莫智于龙,以其不生得也。谓之智,信乎?”对曰:“人实不知,非龙实智。古者畜龙,故国有豢龙氏,有御龙氏。”杜曰:“豢,御,养也。”献子曰:“是二者,吾亦闻之,而不知其故。是何谓也?”对曰:“昔有飂叔宋(安),有裔子曰董父,孙曰:“宋”乃“安”字形近之讹。见左昭二十九年传。杜曰:“飂,古国也。叔安其君名。裔,远也。玄孙之後为裔。”实甚好龙,能求其嗜欲以饮食之,龙多归之。乃扰畜龙,杜曰:“扰,顺也。”以服事舜,而锡之姓曰董,氏曰豢龙,杜曰:“豢龙,官名。官有世功,则以官氏。”封诸鬷川,鬷夷氏是其後也。杜曰:“鬷水上夷皆董姓。”按:晋语云:“黎为高辛氏火正,命之曰祝融。其後八姓。董姓鬷夷豢龙则夏灭之矣。”似“鬷夷”不应分别为义。故帝舜氏世有畜龙。及有夏,孔甲扰於帝,杜曰:“其德能顺於天。”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杜云:“合为四。”是谓河、汉共一乘。服虔云:“河、汉各二乘。”史记夏本纪谓“天降龙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也,而未获豢龙氏。“而”犹“以”也,见释词。有陶唐氏既衰,杜曰:“陶唐,尧所治地。”其後有刘累路史曰:“尧长子监明早死,封其子式於留。留累,其後也。以豢龙事夏。”学扰龙于豢龙氏,史记集解引应劭曰:“扰音柔。扰,驯也。能顺养得其嗜欲。”以事孔甲,能饮食龙。“龙”,左传作“之”。晋语八韦注引传亦作“龙”。夏後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後。更,代也。史记集解引贾逵曰:“刘累之後,至商不绝,以代豕韦之後。祝融之後,封于豕韦,殷武丁灭之,以刘累之後代之。”龙一雌死,潜醢以食夏後。夏後烹(亨)之,左传“烹”作“飨”,洪亮吉曰:“作‘烹',刻本之讹。‘烹'当作‘亨'。‘亨'为古‘享'字,‘享'与‘飨'通。上云:‘潜醢以食夏後。'不得复言夏後烹之也。”盼遂案:“烹”本字作“□”,後分为“享”、“□”、“烹”三体。仲任自作“享”用,浅人误认为“烹”字耳。作“烹”,则与上文“潜醢”复矣。左氏昭公二十九年传作“飨”,古“飨”,“享”通用。既而使求。惧而不得,贾逵曰:“夏後既飨,而又使求致龙。刘累不能得而惧也。”迁于鲁县。竹书:“孔甲七年,刘累迁于鲁阳。”地理志:“南阳,鲁阳县有鲁山,古鲁县。”范氏,其後也。”晋语八,范宣子曰:“昔□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周卑,晋继之,为范氏。”韦注:“士会食邑于范,为范氏。”献子曰:“今何故无之?”对曰:“夫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杜曰:“方,法术。”朝夕思之。一日失职,则死及之;失官不食。杜曰:“不食禄。”官宿其业,杜曰:“宿犹安也。”其物乃至;杜曰:“设水官修则龙至。”若泯弃之,杜曰:“泯,灭也。”物及低伏,“低”,左传作“坻”,并误。字当作“坻”。说文:“坻,箸也,从土,氏声。坻,小渚也,从土、氐声。”释文:“音旨。又音了礼反。”切“丁礼”则为“氐”声,盖唐时已误“坁”为“坻”。杜注:“坻,止也。”明当作“坁”。广韵四纸云:“坁,着止也。”本书盖初误为“坻”,再讹为“低”也。郁湮不育。”杜曰:“郁,滞也。湮,塞也。育,生也。”由此言之,龙可畜又可食也。“又”,朱校元本作“人”。可食之物,不能神矣。世无其官,又无董父、後、刘之人,後,夏後也。刘,刘累也。蒙前文省。盼遂案:“後刘”谓“刘累”,称“後”者,殆亦後稷、後启之意。故潜藏伏匿,出见希疏;出又乘云,与人殊路,人谓之神。如存其官而有其人,则龙,牛之类也,何神之有?

  以山海经言之,以慎子、韩子证之,以俗世之画验之,“俗世”当作“世俗”,承上文“世俗画龙”为文。以箕子之泣订之,以蔡墨之对论之,知龙不能神,不能升天,天不以雷电取龙,明矣。世俗言龙神而升天者,妄矣。

  世俗之言,亦有缘也。

  短书言:谓诸子尺书。“龙无尺木,无以升天。”意林引新论曰:“龙无尺木,无以升天;圣王无尺土,无以王天下。”周广业校改“木”作“水”。引本书下文“龙从木中升天”句,亦改“木”为“水”。按:论衡确应作“木”。疑新论一本作“木”,不误。所云“短书”,盖谓新论也。三国吴志太史慈传注引江表传,孙策出教曰:“龙欲腾翥,先阶尺木。”师伏堂笔记谓是“尺水”,非。段成式酉阳杂俎鲜介篇:“龙头上有一物,如博山形,名尺木。龙无尺木,不能升天。”与此文“尺木”异义。又曰“升天”,“又曰”与下“又言”於词为复。“又”疑“文”字形误。又言“尺木”,谓龙从木中升天也。盼遂案:桓谭新论:“龙无尺水,无以升天;圣人无尺土,无以王天下。”(意林卷三引。)仲任所谓短书,斥此也。惟“尺木”,新论作“尺水”,应据论衡改正。三国志太史慈传注引江表传,孙策教曰:“龙欲腾翥,先阶尺木者也。”亦作“尺木”。近年洛阳出土隋杨畅墓志铭词曰:“诞此哲人,齐峰特秀。尺木既升,增峤增构。”此文殆用龙升尺木之事。石刻确是木而非水,不若写本印本之易误。又唐嶲州邛都丞张客墓志铭云:“飞谣海甸,宣才江澳。雅政清夷,仁风肃穆。英英君子,鸾凤其族。长逾千里,微班尺木。”考此铭以木与澳、穆、族为韵,其不作“尺水”甚显,明作“水”为误。酉阳杂俎云:“龙无尺木,不能升天。尺木,龙头上如博山形。”是段氏亦作“尺木”,明作“水”者,乃误字尔。俞理初癸巳类稿谓论衡“尺木”为“水”之误,然又云:“当雷电树木击之时,龙适与雷电俱在树木之侧,雷电去,龙随而上,故谓从树木之中升天也。”是论衡作“尺木”明矣。俞据误本初学记为证,失之。彼短书之家,世俗之人也,见雷电发时,龙随而起,当雷电〔击〕树木(击)之时,孙曰:“当雷电树木击之时”,疑当作“当雷电击树木之时”。上文云:“盛夏之时,雷电击折树木。”是其证。龙适与雷电俱在树木之侧,雷电去,龙随而上,故谓从树木之中升天也。

  实者,雷(云)龙同类,感气相致,“雷”当作“云”,形之误也。雷虚篇谓雷为火,为太阳之激气,龙乃水虫,不得言同类。又诸书多言云龙感气相致,未言雷龙者。偶会篇曰:“云从龙,风从虎,同类通气,性相感动。”寒温篇:“虎啸而谷风至,龙兴而景云起,同气共类,动相招致。”是同类共气,乃云龙也。下文云:“云从龙。”又云:“龙兴景云起。”即承此“云龙同类”为说,是其证。又下文:“世儒读易文,见传言,皆知龙者云之类。”尤其切证。故易曰:“云从龙,风从虎。”干卦九五文言之词。又言:“虎啸谷风至,龙兴景云起。”此文见淮南天文篇。“又言”上疑当有“传书”二字,不当承“易曰”为文。下文云:“世儒读易文,见传言,皆知龙者云之类。”“传言”二字即蒙此为文,是其证。楚词七谏谬谏王注:“景云,大云而有光者。”余注见偶会篇。元命包亦云:“猛虎啸而谷风起,类相动也。”(文选七启注。)盼遂案:淮南天文训:“虎啸而谷风至,龙举而景云属。”仲任盖引此文。唯上言“易曰”,此称“又言”,易於致混,疑句首脱一“传”字。下文“世儒读易文,见传言”,即承此文言也。本书温寒篇亦引此二语。龙与云相招,虎与风相致,故董仲舒雩祭之法,设土龙以为感也。义见明雩、乱龙二篇。夫盛夏太阳用事,云雨干之。干,犯也。阴气干之。太阳,火也;云雨,水也,〔水〕火激薄则鸣而为雷。“火”上脱“水”字。薄,迫也,独火不得激迫。雷虚篇曰:“以一斗水灌冶铸之火,气激蹩裂,若雷之音。阳气为火猛矣,云雨为水多矣,分争激射,安得不迅。”即其义。盼遂案:“火”上盖脱“水”字,此句双承“太阳,火也;云雨,水也”二句。龙闻雷声则起,起而云至;云至而龙乘之。云雨感龙,龙亦起云而升天。天极雷高,盼遂案:“雷”当为“云”,涉下文而误。云消复降。龙降。人见其乘云,则谓“升天”;见天为雷电,则为“天取龙”。“为”读作“谓”。世儒读易文,见传言,皆知龙者云之类。拘俗人之议,不能通其说;又见短书为证,故遂谓“天取龙”。

  天不取龙,龙不升天。当□丘欣之杀两蛟也,手把其尾,把,持也。拽而出之,至渊之外,拽,拖也。雷电击之。注见前。蛟则龙之类也,山海经南山经注:“蛟似蛇,四足,龙属。”蛟龙见而云雨至,云雨至则雷电击。如以天实取龙,龙为天用,何以死蛟为取之?盼遂案:“为”上脱一“不”字。

  且鱼在水中,亦随云雨,蜚而乘云雨,非升天也。朱校元本“蜚”作“龙”,则“而”读作“能”。陶注本草云:“鲤鱼能神变飞越江湖。”晖尝目验,时值霖雨,乘飞越塘。蓄鱼家为运替之占。龙,鱼之类也,并为水虫。其乘雷电,犹鱼之飞也。鱼随云雨,不谓之神,龙乘雷电,独谓之神,世俗之言,失其实也。物在世间,各有所乘,水蛇乘雾,螣蛇乘雾,诸书或云神虺,或云腾蛇,或云飞蛇,或云蟒蛇。“水蛇”未闻。疑“水”字衍,下文并以三字为句。龙乘云,鸟乘风。宋本“风”作“气”。鸟因风摇翮,今本作“风”,是。见龙乘云,独谓之神,失龙之实,诬龙之能也。

  然则龙之所以为神者,以能屈伸其体,存亡其形。说文龙部云:“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屈伸其体,存亡其形,未足以为神也。豫让吞炭,漆身为厉,赵策一:“豫让为知伯报仇,谋刺襄子,不果。又漆身为厉,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史记本传索隐:“凡漆有毒,近之多患疮肿,若癞病然。厉、癞声近,通。”人不识其形;子贡灭须为妇人,弘明集三、宗炳答何衡阳书:“由醢,予族,赐灭其须。”文选幽通赋注:“卫蒯瞆之乱,子羔灭髭,衣妇人衣逃出。孔悝求之,不得,故免於难。”御览髭部亦作子羔事。盖传闻异词。盼遂案:御览三百七十四引曹大家幽通赋注曰:“卫蒯瞆乱,子羔灭髭鬓,衣妇人衣,逃得出。”疑子贡为子羔之误。然子贡固亦与乎蒯瞆之难。墨子非儒篇:“子贡、季路辅孔悝乱乎卫。”盐铁论殊路篇:“孔悝之乱,子贡、子皋逃遁不能死其难。”则灭须为妇人事,归之子贡亦得也。弘明集卷三宗炳答何衡阳书:“由醢,予族,赐灭其须。”即说此事。人不知其状;龙变体自匿,人亦不能觉,变化藏匿者巧也。物性亦有自然,狌狌知往,尔雅释兽作“猩猩”,字通。南方兽。海内南经:“狌狌知人名,其为兽如犬而人面。”淮南万毕术曰:“归终知来,狌狌知往。”(类聚九五。)淮南泛论训:“猩猩知往而不知来。”高注:“猩猩,北方兽名,人面,身黄色。礼记曰:‘猩猩能言,不离走兽。'见人狂走,则知人姓字,此识往也。”(诸书并云狌狌出交址。作“北方”,非也。)龙城劄记二:“狌狌与猩猩似二兽,狌狌善走,猩猩知人。”按:二字多通用,今不从其说。干鹊知来,孙曰:是应篇亦作“干鹊”。“鹊”并当作“鹄”。淮南子泛论篇:“干鹄知来而不知往。”(郑注大射仪引作“鳱鹄”。)高注:“干鹄,鹊也。人将有来事忧喜之征则鸣,此知来也。知岁多风,多巢於木枝,人皆探其卵,故曰不知往也。‘干'读‘乾燥'之‘干',‘鹄'读‘告退'之‘告'。”易林小畜之渐云:“饵吉知来。”“饵吉”即“干告”之讹。列女传晋羊叔姬传云:“南方有鸟,名曰干吉。”抱扑子对俗篇云:“干鹊知来。”古写本抱朴子残卷作“干吉”。“吉”并“告”字之残。此皆“干鹊”当作“干鹄”之证。然说文:“雗鴬,山鹊,知来事鸟也。”“雗鴬”与“干鹊”声亦相近。晖按:实知篇作“鳱鹊”。西京杂记陆贾曰:“干鹊噪而行人至。”方以智通雅四五谓“干鹊”即“喜鹊”。鹦鹉能言,说文:“鹦鹉,能言鸟也。”淮南说山篇高注:“出於蜀郡,赤喙者是。其色缥绿,能效人言。”三怪比龙,性变化也。如以巧为神,豫让、子贡神也。

  孔子曰:“游者可为网(纶),“网”当作“纶”。史记老子传:“游者可以为纶。”为此文所本。知实篇字正作“纶”,是其证。小雅采绿郑笺:“纶,钓缴也。”疏云:“谓系绳於钓竿也。”今本作“网”,义虽可通,然失其旧。飞者可为矰。至於龙也,吾不知,其乘风云上升!史作“上天”。今日见老子,其犹龙乎!”夫龙乘云而上,云消而下,物类可察,上下可知,而云孔子不知。以孔子之圣,尚不知龙,况俗人智浅,好奇之性,无实可(事)之心,齐曰:“可”当作“事”,草书形近而误。雷虚篇:“实事者谓之不然。”道虚篇:“非臣子实事之心,别生於死之意也。”超奇篇:“实事之人,见然否之分。”治期篇:“实事者说尧之洪水,皆有遭遇。”齐世篇:“实事者谓亡秦之恶,甚於桀、纣。”并“实事”连文之证。程本作“实考”,亦非。盼遂案:“可”读为“考”,“可”、“考”同从“□”音,又溪母双声。谓之龙神而升天,不足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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