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论衡校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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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应第五十二

 

  须颂篇曰:“俗儒好长古而短今,言瑞则渥前而薄後。是应实而定之,汉不为少。汉有实事,儒者不称。”

  儒者论太平瑞应,皆言气物卓异,朱草、醴泉、翔凤(风)、甘露、景星、嘉禾、萐脯、蓂荚、屈轶之属;孙曰:“翔凤”当作“翔风”,(“翔”与“祥”同。)字之误也。(下文“凤翔甘露”,当作“风翔露甘”。)“翔风”与“甘露”,平列言之。下文云:“其盛茂者,致黄龙、骐麟、凤皇。”可知此处不当言“翔凤”矣。此一谊也。下文云:“言其凤翔甘露,风不鸣条,雨不破块,可也;言其五日一风,十日一雨,褒之也。”“风”、“雨”正承“风”、“露”言之,可知“凤翔”当作“风翔”。此二证也。下文又云:“翔风起,甘露降。”正以“翔风”、“甘露”并言。此三证也。类聚九十八引“翔凤”正作“祥风”,下文“凤翔甘露”正作“风祥露甘”。此四证也。尚书中候曰:“尧即位七十载,朱草生郊。”大戴明堂篇:(孔补注本,合盛德篇。)“朱草日生一叶,至十五日生十五叶。十六日,一叶落,终而复始。”大传曰:“德先地序,则朱草生。”瑞应图曰:“朱草亦曰朱英。”斗威仪:“人君乘土而王,其政太平,而远方献其朱英。”白虎通封禅篇:“朱草者,赤草也,可以染绦,别尊卑也。”余注初禀篇。孝经援神契:“德至八方,则祥风至。”礼稽命征:“出号令合民心,则祥风至。”(类聚一。)礼斗威仪曰:“君乘火而王,其政颂平,则祥风至。”宋均注:“即景风也。”(文选东都赋注。)礼运疏引援神契:“德及於地,则嘉禾生。”诗含神雾:“尧时嘉禾七茎,三十五穟。”(路史後纪十注。)白虎通封禅篇:“嘉禾者,大禾也。成王时有三苗异亩而生,同为一穟。大几盈车,长几充箱。”帝王世纪曰:“尧时景星曜于天,甘露降于地,朱草生於郊,凤皇止於庭,嘉禾孳於亩,醴泉涌於山。”(类聚十一。)余注见下文。又言山出车,礼运曰:“山出器车。”孔疏,礼斗威仪云:“其政太平,山车垂钩。”注云:“山车,自然之车,垂钩不揉治而自圆曲。”援神契(类聚七一。)曰:“德至山陵,则山出根车。”注:“根车,应载养万物也。”泽出舟(马),“舟”当作“马”,传写之误。类聚九十八引正作“马”。援神契曰:“德至山陵,则泽出神马。”(文选曲水诗序注。)男女异路,王制曰:“道路男子由右,妇人由左,车从中央。”公羊定十四年何注:“孔子由大司寇摄相事,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市无二价,耕者让畔,行者让路,颁白不提挈,王制:“轻任并,重任分,斑白不提挈。”注:“杂色曰斑。”“颁”读“斑”。家语好生篇:“西伯,仁人也。其境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其邑男女异路,斑白不提挈。”淮南泰族篇:“孔子为鲁司寇,市不豫贾,斑白者不戴负。”关梁不闭,道无虏掠,风不鸣条,雨不破块,五日一风,十日一雨;西京杂记,董仲舒曰:“太平之时,风不摇条,开甲破萌而已。雨不破块,津茎润叶而已。”徐整长历曰:(御览三七。)“黄帝时,风不鸣条,雨不破块。”搜神记四:“文王以太公为灌坛令,期年,风不鸣条。”盐铁论水旱篇曰:“周公之时,风不鸣条,雨不破块,旬而一雨,雨必以夜。”京房易传曰:“太平之时,十日一雨,凡岁三十六雨,此休征时若之应。”(初学记。)其盛茂者,致黄龙、骐驎、凤皇。孝经援神契曰:“德至水泉,则黄龙见者,君之象也。”孙氏瑞应图曰:“黄龙者,四龙之长,四方之正色,神灵之精也。能巨细,能幽明,能短能长,乍存乍亡。王者不漉池而渔,则应和气而游於池沼。”

  夫儒者之言,有溢美过实。瑞应之物,或有或无。夫言凤皇、骐驎之属,大瑞较然,不得增饰;其小瑞征应,恐多非是。夫风气雨露,本当和适,言其凤(风)翔(甘)露〔甘〕,此文当作“风翔露甘”。“翔”同“祥”。当据类聚九八引正。风不鸣条,雨不破块,可也;言其五日一风,十日一雨,褒之也。风雨虽适,不能五日十日正如其数。言男女不相干,市价不相欺,可也;言其异路,无二价,褒之也。太平之时,岂更为男女各作道哉?不更作道,一路而行,安得异乎?太平之时,无商人则可,如有,必求便利以为业,买物安肯不求贱?卖货安肯不求贵?有求贵贱之心,必有二价之语。此皆有其事,而褒增过其实也。

  若夫萐脯、蓂荚、屈轶之属,殆无其物。何以验之?说以实者,四字有误。太平无有此物。

  儒者言萐脯生於庖厨者,孙曰:“儒者言”下脱“太平时”三字。下文云:“夫太平之气虽和,不能使厨生肉萐,以为寒凉。”正承此言。若无“太平时”三字,则仲任诘难之语,无所属矣。书钞一百四十五、类聚七十二引并有“泰平时”三字。晖按:此承上文“儒者论太平瑞应”云云为文,书抄、类聚通上文引之,故有“泰平时”三字,非今本脱也。书抄、类聚引“脯”作“莆”,类聚九八引上文亦作“莆”。罗泌路史後纪十注:“倚翣,萐莆也。冬死夏生,俗作萐脯。谓肉物者,妄。”按:此文本作“萐脯”。下文言“肉萐”,明为肉质,与他书以为树名不同。说文草部:“萐莆,瑞艹也。尧时生为庖厨,扇暑而凉。”白虎通封禅篇曰:“孝道至,则萐莆生庖厨。萐莆者,树名也。其叶大於门扇,不摇自扇,於饮食清凉,助供养也。”续博物志卷二:“萐莆者,其状如蓬,枝多叶少,根如丝,叶如扇,不摇自动风生,主庖厨清凉,驱杀虫蝇,以助供养。”类聚十一引帝王世纪云:“尧时生萐莆。”言厨中自生肉脯,薄如萐形,摇鼓生风,寒凉食物,使之不□。

  夫太平之气虽和,不能使厨生肉萐,以为寒凉。若能如此,则能使五谷自生,不须人为之也。能使厨自生肉萐,何不使饭自蒸於甑,火自燃於灶乎?凡生萐者,欲以风吹食物也,何不使食物自不□?何必生萐以风之乎?上“何”字疑当作“而”。厨中能自生萐,则冰室何事而复伐冰以寒物乎?人夏月操萐,萐,扇也。须手摇之,然後生风。从手握持,“从”读“纵”。下同。以当疾风,萐不鼓动。言萐脯自鼓,可也,须风乃鼓,不风不动。从手风来,自足以寒厨中之物,何须萐脯?世言燕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象生肉足。疑当作“木象”。宋残卷“象”下有“夫”字,“足”作“萐”。朱校元本同。“夫”疑为“木”字形误,文又误倒。“足”、“萐”形近,又涉上文诸“萐”字而误。感虚篇正作“厨门木象生肉足”。盼遂案:“象”上脱“木”字,宜依感虚篇补。史记刺客列传索隐引论衡作“厩门木鸟生肉足。”古“鸟”、“象”字形极似。其上亦有“木”字。若风俗通卷二作“厨人生害(“害”亦“肉”之误字。)足,井上株木跳度渎”,则又异矣。论之既虚,见感虚篇。则萐脯之语,五应之类,“日再中”以下五应也。谓语萐脯者,其虚与同。恐无其实。

  儒者又言,古者蓂荚夹阶而生,月朔(一)日一荚生,“朔日”,宋残卷作“一日”,朱校元本同,是也。一日一荚生,故至十五日得十五荚。若只每月朔日生一荚,焉得有十五荚?校者见下文“来月朔,一荚复生”,则以为其生在每月朔,而妄改此文为“朔日”,悖谬甚矣。白虎通封禅篇正作“月一日一荚生”。(路史注引帝王世纪作“每月朔则生一荚”,疑非原文。)至十五日而十五荚;於十六日,日一荚落,至月晦,荚尽。来月朔,一荚复生。王者南面视荚生落,则知日数多少,不须烦扰案日历以知之也。援神契曰:“德及於地,蓂荚起。”(礼运疏。)白虎通封禅篇:“日历得其分度,则蓂荚生於阶间。蓂荚,树名也。月一日一荚生,十五日毕,至十六日一荚去,故夹阶而生,以明日月也。”初学记引帝王世纪曰:“蓂荚一名历荚,一名仙茆。”述异记曰:“尧为仁君,历草生阶。”尚书帝命验曰:“舜受命,蓂荚孳。”(文选曲水诗序注。)路史余论七曰:“蓂荚,历荚也。世纪云:‘尧时蓂荚夹阶而生,每月朔则生一荚,至月半而十五荚,十六日後,日落一荚,至晦而尽。若月小尽,则余一荚,厌而不落。王者以之占历。应和气而生。舜亦如之。一名仙茅。'故田俅子云:‘尧为天子,蓂荚生於庭,为帝成历。'瑞应图云:‘叶圆而五色,日生一荚,至十六,则落一荚,及晦而尽。”白虎通义云:“考历得度则生。”书中侯摘落戒云:“尧、舜时皆有之。周公摄政七年又生。”亦见伏书大传。或云:“朱草。”大戴礼云:‘朱草日生一叶,至十五日後,日落一叶,周而复始。'按:孝经援神契云:‘朱草生,蓂荚孳。'则二物也。注:‘朱草者,百草之精,状如小桑,栽长三四尺,枝茎如珊瑚,生名山石岩之下,剌之如血,其叶生落随月晦朔,亦如蓂荚。'则蓂荚之类耳。三礼义宗云:‘朱草,赤草也。可以染绦,为服以别尊卑。王者施德有常,则应德而生。'则非蓂荚矣。”

  夫天既能生荚以为日数,何不使荚有日名,王者视荚之字,则知今日名乎?徒知日数,不知日名,犹复案历然後知之,是则王者视日,则更烦扰不省,蓂荚之生,安能为福?

  夫蓂〔荚〕,草之实也,疑当作“蓂荚,草之实也。”因其有荚,故谓草之实,故下文以豆荚相比。说文:“荚,艹实也。”广雅释草:“豆角谓之荚。”今本脱“荚”字,则不当言“草之实”矣。是其证。犹豆之有荚也,春夏未生,其生必於秋末。冬月隆寒,霜雪霣零,万物皆枯,儒者敢谓蓂荚达冬独不死乎?如与万物俱生俱死,荚成而以秋末,是则季秋得察荚,春夏冬三时不得案也。且月十五日生十五荚,於十六日荚落,二十一日六荚落,落荚弃殒,不可得数,犹当计未落荚以知日数,是劳心苦意,非善佑也。崇文本“佑”作“祜”,非。

  使荚生於堂上,人君坐户牖间,望察荚生,以知日数,匪谓善矣。宋残卷“匪”作“岂”,朱校元本同。疑“盖”字之误。盼遂案:“匪”疑为“叵”之误。叵者,遂也。後汉书隗嚣传:“帝知其终不为用,叵欲讨之。”班超传:“超欲因此叵平诸国。”李贤注皆云:“叵犹遂也。”是後汉人多以“叵”为“遂”矣。今云“夹阶而生”,生於堂下也。王者之堂,墨子称尧、舜〔堂〕高三尺,刘先生曰:“尧、舜高三尺”不词,“高”上当有“堂”字。艺文类聚六十三、御览百七十六引并作“堂高三尺”,是其明证。晖按:初学记二四引亦有“堂”字。史记李斯传、太史公自序引墨子亦有此文。今见墨子闲诂附录。儒家以为卑下。假使之然,高三尺之堂,蓂荚生於阶下,王者欲视其荚,不能从户牖之间见也,须临堂察之,乃知荚数。夫起视堂下之荚,孰与悬(历)日〔历〕於扆坐,“历日”当作“日历”。上文“不须烦扰案日历以知之也”,类聚六三、御览一七六引并作“日历”,俱其证。尔雅释宫:“户牖之间谓之扆。”礼记曲礼下:“天子当扆而立。”傍顾辄见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娱王者;须起察乃知日数,是生烦物以累之也。

  且荚,草也。王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虽质,宫室之中,草生辄耘,安得生荚而人得经月数之乎?且凡数日一二者,欲以纪识事也。古有史官典历主日,王者何事而自数荚?尧候四时之中,命曦、和察四星以占时气。尧典:“乃命羲、和,敬授人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日中星鸟,以殷仲春。申命羲叔,宅南交,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宵中,星虚,以殷仲秋申命和叔,宅朔方,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此文以“曦、和”即是羲仲、羲叔,乃和仲、和叔四人者,今文说也,与郑、马古文说不同。郑、马以“羲氏掌天官,和氏掌地官,四子掌四时。”(羲仲、和仲等四人。)说详皮锡瑞今文尚书考证。“候四时之中”,谓仲春仲夏也。今文四仲并作“中”。“羲、和”今文作“曦、和”。皮锡瑞曰:“羲和本日御之名,今文从‘日'作‘曦'者,盖因此也。”四星至重,犹不躬视,而自察荚以数日也?“而”犹“乃”。“也”读“邪”。

  儒者又言,太平之时,屈轶生於庭之末,若草之状,主指佞人。佞人入朝,屈轶庭末以指之,圣王则知佞人所在。田俅子曰:“黄帝时有草生於帝庭阶,若佞臣入朝,则草指之,名曰屈轶,是以佞人不敢进。”(文选曲水诗序注。)博物志曰:“一名指佞草。”

  夫天能故生此物以指佞人,不使圣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宋残卷“或”作“若”,朱校元本同。必复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惮烦也?圣王莫过尧、舜,尧、舜之治,最为平矣。即屈轶已自生於庭之末,“即”犹“若”也。佞人来,辄指知之,则舜何难於知佞人,而使皋陶陈知人之术?经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尚书皋陶谟文。注详问孔篇、答佞篇。人含五常,音气交通,且犹不能相知。屈轶,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之言,是则太平之时,草木逾贤圣也。狱讼有是非,人情有曲直,何不并令屈轶指其非而不直者,必苦心听讼,三人断狱乎?“听”下旧校曰:一有“狱”字。按:此文有误。

  故夫屈轶之草,或时无有而空言生,或时实有而虚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时草性见人而动,古者质朴,见草之动,则言能指;能指,则言指佞人。司南之杓,投之於地,其柢指南。宋残卷“杓”作“酌”,朱校元本同。非也。御览七六二引作“勺”。又七六二及九四四引“柢”作“柄”。按:说文:“杓,枓柄也。”是“杓”即“柄”。又云:“勺,所以挹取也。枓,勺也。”是“勺”即“斗”,“杓”为“斗柄”。若依御览引作“其柄指南”,则与上“杓”字义复。“司南之杓”,字当作“杓”,不当从御览作“勺”。(御览九四四引同今本。)知者,“司南”谓司南车也。鬼谷子曰:“郑人取玉,必载司南。”(宋书礼志。)韩非子有度篇:“立司南以端朝夕。”旧注:“司南,即指南车。”後汉书舆服志:“圣人观于天,视斗周旋,魁方杓曲,以携龙角为帝车。”注引孝经援神契曰:“斗曲杓桡,象成车。”是“司南之杓”,象天文之杓也。疑今本“杓”字、“柢”字不误。鱼肉之虫,集地北行,夫虫之性然也。御览九四四引作“自然之性也”。今草能指,亦天性也。圣人因草能指,宣言曰:“庭末有屈轶,能指佞人。”百官臣子怀奸心者,则各变性易操,为忠正之行矣。犹今府廷画皋陶、觟□(□)也。孙曰:“□”当作“□”。(本书“虒”旁,多坏作“虎”。)开元占经兽占引“觟□”作“獬豸”,事类赋二十二引作“獬廌”,说文作“解廌”,此作“觟□”,并音近古通。晖按:白帖九八、合璧事类别集七六引作“獬廌”。初学记二九引作“解豸”。稽瑞、御览六四三、又八九0、又九0二引作“獬豸”。路史余论四引作“解□”。广韵十二蟹獬字注云:“字林、字样俱作‘解廌',广雅作‘□□',陆作‘獬豸'。又云:‘廌',解廌。‘豸□',同上。”按:广雅今无“□□”二字。淮南主术训:“楚文王好服獬冠。”御览、韵会引并作“觟冠”。余见下注。

  儒者说云:觟□(□)者,一角之羊也,〔青色四足,或曰似熊,能知曲直〕,性知(识)有罪。白帖引“一角之羊也”下,有“青色”以下十二字。“性知”作“性识”。合璧事类别集引亦有“或曰似熊,能知曲直,性识有罪”三句。路史引作“如羊而一角,青色四足,性知曲直,识有罪,能触不直”。御览八九0引“性知”亦作“性识”。当据补正。皋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不触。稽瑞引“不”作“否”,无“触”字。明抄本御览六四三亦无。“触”字疑衍。斯盖天生一角圣兽,助狱为验,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白帖、稽瑞、御览八九0、又六四三、合璧事类、路史引“起”并作“跪”。按:“跪”、“起”於义一也。盖一本作“跪”。小雅四牡:“不遑启处。”毛传:“启,跪也。”尔雅训同。释名曰:“启,起也,启一举体也。”古人坐则屈膝着席,形与跪似,惟跪则前耸其体,坐则下其臀,由坐而起,必先举体,举体则先跪矣,故跪、启、起义同。说文:“跽,长跪也。□,长踞也。”广雅云:“启,踞也。”跽、□、启、踞一声之转,其义并相近也。此则神奇瑞应之类也。说文廌部:“解廌,兽也,□牛一角。古者决讼令触不直者。古者神人□廌遗黄帝,(絫□曰解廌,单□曰廌。)帝曰:‘何食何处?'曰:‘食荐,夏处水泽,冬处松柏。'”广韵:“解廌,仁兽,似牛一角。”後汉书舆服志:“法冠一曰柱後,执法者服之,侍御史、廷尉正监平也。或谓之獬豸冠。獬豸,神羊,能别曲直,楚王尝获之,故以为冠。”注引异物志曰:“东北荒中有兽名獬豸,一角,性忠,见人斗,则触不直者,闻人论则咋不正者。楚执法者所服也。”董巴曰:“獬豸,神羊也。”(御览二二七。)金楼子曰:“神兽若羊,名曰獬豸。”汉书司马相如传注,张揖曰:“解廌似鹿而一角,人君刑罚得中则生於朝廷,主触不直者。”隋书礼仪志引蔡邕曰:“獬豸如麟一角。”神异经曰:“东北荒中有兽,如牛一角,毛青四足,似熊,见人斗则触不直,闻人论则咋不正,名曰獬豸。故立狱皆东北,依所在也。”苏氏演义(路史余论四引。)云:“毛青四足似熊。”田俅子曰:“尧时有獬□,缉其皮毛为帐。”(引同上。)按:以上诸文,或以似牛,或以似羊,或以似鹿,或以似麟,或以似熊,盖皆随意状之,实不相戾。云似熊者,与此文合。罗泌曰:诸说皆非,解□盖羊耳,羊性自知曲直。若齐庄公之臣王国卑与东里檄讼,三年而不断,乃令二人共一羊盟,二子相从刲羊,以血洒社。读王国之辞已竟,东里辞来半,羊起触之,齐人以为有神。(按:此事见墨子明鬼篇。)则其性也。王充之言,吾不谓然。晖按:仲任亦以为天性然耳。

  曰:夫觟□(□)则复屈轶之语也。羊本二角,觟□(□)一角,体损於群,不及众类,何以为奇?鳖三足曰能,龟三足曰贲。见尔雅释鱼。案能与贲不能神於四足之龟鳖,一角之羊何能圣於两角之禽?狌狌知往,干鹊知来,鹦鹉能言,并注龙虚篇。天性能一,不能为二。或时觟□(□)之性徒能触人,未必能知罪人,皋陶欲神事助政,恶受罪者之不厌服,因觟□(□)触人则罪之,欲人畏之不犯,欲人畏之不犯”,宋残卷作“斯欲人刑之不犯”。元本作“斯欲刑之不犯”,朱校同。受罪之家,没齿无怨言也。夫物性各自有所知,宋残卷“各自有”三字作“之”,朱校元本同。如以觟□(□)能触谓之为神,“如”上,宋残卷有“时有”二字,朱校元本有“时”字。则狌狌之徒,皆为神也。巫知吉凶,占人祸福,无不然者。如以觟□(□)谓之巫类,则巫何奇而以为善?斯皆人欲神事立化也。

  师尚父为周司马,郑曰:(诗大明疏。)“师尚父,文王於磻溪所得圣人吕尚,立以为太师,号曰尚父。”大明毛传:“尚父,可尚可父。”刘向别录曰:“师之,尚之,父之,故曰师尚父。”(史记齐世家注。)将师伐纣,到孟津之上,类聚七十一引六韬曰:“武王伐殷,先出於河,吕尚为後将,以四十七艘船济於河。”杖钺把旄,号其众曰:“仓光(兕)!仓光(兕)!”〔仓兕〕者,水中之兽也,元本“光”作“兕”,下并同。孙曰:元本作“仓兕”,是也。史记齐太公世家、郭璞山海经序并作“苍兕”。“光”乃“兕”字之讹。(下文诸“苍光”同。)“光”、“兕”形不甚相近,盖“□”或“□”字形近之误也。(吕氏春秋精通篇“兕”误作“先”,与此可以互证。)日本山井鼎毛诗考文云:“‘兕觥',古本作‘□'。”毛诗释文云:“兕”本又作“□”。汉孔宙碑“兕”作“□”。魏刘懿墓志作“□”。唐等慈寺碑作“□”。论衡原文疑当作“兕”,写者或作“□”、“□”、“□”、“□”等字。校者不达,遂误为“光”耳。类聚九十五引此文亦作“苍兕”。刘先生曰:御览三百七、八百九十引此文,“光”亦并作“兕”。可证孙说。晖按:类聚五八引亦作“仓兕”。又按:“号”谓呼号。郑注:“号令之,军法重者。”(周本纪集解。)非仲任之义。此文谓令急渡,故呼仓兕以惧之。则原文当作“仓兕!仓兕!仓兕者,水中之兽也。”今本因重文脱一“仓兕”耳。御览八九0引作“渡孟津,杖钺,呼曰‘苍兕!苍兕!'按:苍兕,水兽也。”史记齐世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并其证。马云:“苍兕,主舟楫官名。”(史记齐世家索隐。)臧琳经义杂记一曰:“郭氏山海经序曰:‘钧天之庭,岂伶人之所蹑?无航之津,岂苍兕之所涉?'苍兕与伶人相对,是郭氏亦同马说,谓无涯之水,非世间主舟楫官所能涉也。盖苍兕本水兽,善覆船,故以此名官,欲令居是官者,尽其职,常以苍兕为警也。论衡是应篇云:‘尚父威众,欲令急渡,不急渡,苍兕害汝。'此盖今文家说,失呼而令之之旨矣。”善覆人船。因神以化,欲令急渡,不急渡,仓光(兕)害汝,则复觟□(□)之类也。河中有此异物,时出浮扬,一身九头,人畏恶之,未必覆人之舟也。御览八九0引有“亦谓苍雉”四字。按:史记齐世家:“苍兕。”索隐云:“本或作苍雉。”疑御览引旧注。尚父缘河有此异物,因以威众。威,畏也。夫觟□(□)之触罪人,犹仓光(兕)之覆舟也,盖有虚名,无其实效也。人畏怪奇,故空褒增。

  又言太平之时有景星。礼运疏引斗威仪曰:“德至八极,则景星见。”礼稽命征曰:“作乐制礼得天心,则景星见。”(类聚一。)尚书中候曰:隋书经籍志:“尚书中候五卷,郑玄注。”“尧时景星见於轸。”孙曰:类聚一、开元占经客星占、御览七、又八十、又八百七十二,引尚书中候并作“景星出翼”。此作“轸”,翼、轸同朱鸟宿,躔次并当荆州,故或云“景星出於翼”,或云“出於轸”也。晖按:路史後纪十注引书中候曰:“尧即政七十载,德政清平,比灵斯伏羲,景星出翼、轸。”正以翼、轸并言。

  夫景星,或时五星也。史记天官书:“天精而见景星。景星者,德星也。其状无常,常出於有道之国。”隋志:“景星如半月,生於晦朔,助月为明。或曰:星大而中空。或曰:有三星,在赤方气与青方气相连,黄星在赤方气中,(按:史记集解孟康曰:“赤方中有两黄星,青方中有一黄星,凡三星,合为景星。)亦名德星。”孙氏瑞应图曰:“景星者,大星也。王者不敢私人则见。”(类聚一。)白虎通封禅篇曰:“景星者,大星也,月或不见,景星常见,可以夜作,有益於人民也。”按:仲任不以为另有景星,疑即五星之一。五星:岁星,荧惑,镇星,太白,辰星也。大者,岁星、太白也。於五星为大。彼或时岁星、太白行於轸度,古质不能推步五星,不知岁星、太白何如状,见大星则谓景星矣。

  诗又言:“东有启明,西有长庚。”见小雅大东。亦或时复岁星、太白也。或时昏见於西,或时晨出於东,诗人不知,则名曰启明、长庚矣。孙曰:诗大东传:“日既入谓明星为长庚,日旦出谓明星为启明。”史记天官书索隐引韩诗云:“太白晨出东方为启明,昏见西方为长庚。”仲任所云,固旧义也。尔雅释天:“明星谓之□明。”孙炎注:“明星,太白也。晨出东方,高三舍,命曰□明。昏出西方,高三舍,命曰太白。”(据史记天官书索隐引正。)刘宝楠愈愚录二曰:“史记天官书:‘太白其他名明星。'又云:‘以摄提格之岁,与营室晨出东方,至角而入。与营室夕出西方,至角而入。与角晨出,入毕。与角夕出,入毕。与毕晨出,入箕。与毕夕出,入箕。与箕晨出,入柳。与箕夕出,入柳。与柳晨出,入营室。与柳夕出,入营室。凡出入东西各五,为八岁,二百二十日,复与营室晨出东方。其大率,岁一周天。其始出东方,行迟,率日半度,一百二十日,必逆行一二舍。上极而反,东行,行日一度半,一百二十日入。其庳,近日,曰明星,柔。高,远日,曰大嚣,刚。其始出西,行疾,率日一度半,百二十日。上极而行迟,日半度,百二十日,旦入,必逆行一二舍而入。其庳,近日,曰太白,柔。高,远日,曰大相,刚。'此言太白晨昏出入甚详。又天官书:‘岁星以五月与胃昴毕晨出曰开明。'此但言其晨出,不言其夕出,则别是一星。而後人疑为诗之启明,又避讳改‘启'作‘开'也。王充论衡是应篇解启明长庚,兼取岁星太白,正坐此失。”然则长庚与景星同,皆五星也。太平之时,日月精明。五星,日月之类也。太平更有景星,可复更有日月乎?诗人,俗人也;中候之时,质世也,俱不知星。王莽之时,太白经天,精如半月,汉书本传未见。书钞百五十引东观汉记曰:“光武破二公,与朱伯然书曰:交锋之月,神星昼见,太白清明。”或即仲任所指。二公,王寻、王邑也,与光武战于昆阳。使不知星者见之,则亦复名之曰景星。

  尔雅释四时章曰:“春为发生,夏为长嬴,宋残卷作“养”,朱校元本同。按:尔雅正作“嬴”。秋为收成,冬为安宁。四气和为景星。”见尔雅释天篇祥章。尔雅章目,皆题上事,仲任失检,误为出四时章也。“四气”,今本尔雅作“四时”。白帖一、类聚一、文选新刻漏铭注引尔雅、屍子仁意篇并作“四气”,与此文同。则古本尔雅如是。开成石经已误作“四时”矣。“景星”,尔雅作“景风”,屍子作“永风”,钱坫尔雅古义曰:“古‘永'、‘景'字通。‘景风'作‘景星',王充之误。”郝疏曰:论衡所据本作“景星”。夫如尔雅之言,景星乃四时气和之名也,恐非着天之大星。尔雅之书,五经之训故,“故”读“诂”。说文:“诂,训故言也。”儒者所共观察也,而不信从,更谓大星为景星,岂尔雅所言景星,与儒者之所说异哉?

  尔雅又言:“甘露时降,万物以嘉,谓之醴泉。”见尔雅释天篇祥章。“甘露”作“甘雨”。邢疏引屍子仁意篇:“甘雨时降,万物以嘉,高者不少,下者不多,此之谓醴泉。”与尔雅文同,正作“甘雨”。阮元据此文,谓尔雅今本非。醴泉乃谓甘露也。今儒者说之,谓泉从地中出,其味甘若醴,周礼郑注:“醴,今甜酒。”故曰醴泉。白虎通封禅篇:“甘露者,美露也。降则物无不盛者也。醴泉者,美泉也。状若醴酒,可以养老。”礼运:“地出醴泉。”司马相如上林赋:“醴泉涌於清室,通川过於中庭。”援神契:“德至深泉,则醴泉涌。”(礼运疏。)春秋历命序:“成、康之际,醴泉踊。”(文选东都赋注。)尚书中候:“醴泉出山。”(路史後纪十注。)庄子秋水篇释文引李曰:“醴泉,泉甘如醴。”凡此诸说,皆分甘露、醴泉为二,以醴泉为从地出。盖当时图纬盛行,陋儒久忘雅训。讲瑞篇云:“非天上有甘露之种,地下有醴泉之类。”亦不从俗儒说也。二说相远,实未可知。案尔雅释水(泉)章:“〔泉〕一见一否曰瀸。槛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沃泉悬出。悬出,下出也。”宋残卷“泉”在“章”字下,朱校元本同。是也。此文正出尔雅释水,“一见”上正有“泉”字。今本“章”、“泉”二字误倒,则“一见一否”句,无主词矣。郭注:“瀸,才有貌。”“槛”作“滥”,此借字也。说文:“滥,濡上及下也。”李巡注:“水泉从下上出曰涌。”公羊昭五年传:“濆泉者,直泉也。直泉者,涌泉也。”释名曰:“县出曰沃,泉水从上下,有所灌沃也。”是泉出之异,辄有异名。使太平之时,更有醴泉从地中出,当于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释四时章中,言甘露为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从地中出,又言甘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

  儒曰:“道至大(天)者,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朱曰:御览十一引“大”作“天”。援神契曰:(礼运疏。)“德及於天,斗极明,日月光,甘露降。”即王说所本,当以作“天”为是。晖按:朱说是也。类聚二、事文类聚五亦并引作“天”,足证朱说。白虎通封禅篇曰:“德至天,则斗极明,日月光,甘露降。”亦其证。翔风起,甘露(雨)降。”“甘露”当作“甘雨”,涉上下诸“甘露”而误。下文“雨霁而阴噎者,谓之甘雨”,即释此“甘雨”之义。此文以甘雨非谓雨水味甘,证明甘露亦非味甘,故下文有“推此以论”云云。若此文亦作“甘露”,则无所据以推论矣。御览十一、事文类聚五并引作“甘雨降”,是其证。雨济(霁)而阴一(曀)者谓之甘雨,孙曰:“济”当作“霁”,“一”当作“曀”。说文:“霁,雨止也。曀,阴而风也。”今“霁”作“济”者,声之误也。“曀”作“一”者,盖“曀“坏为“壹”,又转写为“一”耳。类聚二、御览十一引“济”正作“霁”,“一”正作“曀”。刘先生曰:类聚九十八引作“若甘露霁而阴翳者”,文虽小异,而“济”、“一”之为误字,益明矣。晖按:事文类聚五引作“雨霁而阴曀者”,足证今本之误。非谓雨水之味甘也。推此以论,甘露必谓其降下时,适润养万物,未必露味甘也。亦有露甘味如饴蜜者,俱太平之应,文选魏都赋注、御览十二、又八七二、事类赋三引“太平”上并有“王者”二字。非养万物之甘露也。非尔雅所言者。何以明之?案甘露如饴蜜者,着于树木,不着五谷。东观汉记:“永平十七年正月,树叶有甘露。”彼露味不甘者,其下时,土地滋润流湿,万物洽沾濡溥。由此言之,尔雅且近得实。缘尔雅之言,验之於物,案味甘之露下着树木,察所着之树,不能茂於所不着之木。然今之甘露,殆异於尔雅之所谓甘露。欲验尔雅之甘露,以万物丰熟,灾害不生,此则甘露降下之验也。甘露下,是则醴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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