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国学 论衡校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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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死第六十二

 

  对作篇云:“论死、订鬼,所以使俗薄丧葬也。”又云:“今着论死及死伪之篇,明人死无知,不能为鬼,冀观览者将一晓解约葬,更为节俭。”

  世谓(死)人〔死〕为鬼,有知,能害人。试以物类验之,(死)人〔死〕不为鬼,无知,不能害人。孙曰:“世谓死人为鬼”,当作“世谓人死为鬼”。“死人不为鬼”,当作“人死不为鬼”。文误倒也。下文云:“物死不为鬼,人死何故独能为鬼。”又云:“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又云:“人死精神升天,骸骨归土,故谓之鬼。鬼者,归也。”是此文当作“人死”,明矣。世说新语方正篇注引并作“人死”,尤其切证。何以验之?验之以物。

  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为鬼,人死何故独能为鬼?世能别人物不能为鬼,则为鬼不为鬼尚难分明。如不能别,则亦无以知其能为鬼也。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死而精气灭。“而”犹“则”也。下诸“而”字同。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人无耳目,则无所知,故聋盲之人,比於草木。夫精气去人,岂徒与无耳目同哉?朽则消亡,荒忽不见,故谓之鬼神。人见鬼神之形,故非死人之精也。何则?鬼神,荒忽不见之名也。人死精神升天,骸骨归土,故谓之鬼〔神〕。神”字挩。上下文并以“鬼神”并言。“神”承“精神升天”为义。鬼者,归也;神者,荒忽无形者也。家语哀公问政篇:“宰我问鬼神,孔子曰:‘人生有气有魄。气者,神之盛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谓鬼。魂气归天,此谓神。'”汉书杨王孙传:“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之为言归也。”韩诗外传曰:(御览八八三引。)人死曰鬼,鬼者归也。精气归於天,肉归於土,血归於水,脉归於泽,声归於雷,动则归於风,眠归於日月,骨归於木,筋归於山,齿归於石,膏归於露,发归於草,呼吸之气,复归於人。”或说:鬼神,阴阳之名也。阴气逆物而归,故谓之鬼;阳气导物而生,故谓之神。大戴礼曾子天圆篇:“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卢注:“神为魂,灵为魄,魂魄阴阳之精,有生之本也。及其死也,魂气上升於天,为神;体魄下降於地,为鬼。”五行大义论配藏府:“气之清者曰神,即阳魂也;气之浊者曰鬼,即阴魄也。”魄阴,魂阳,存亡既异,则改生魂曰神,生魄曰鬼。白虎通情性篇:“神者,慌惚太阳之气也。”洪范五行传:“阳曰神。”易睽卦上九爻曰:“载鬼一车。”虞注:“坤为鬼。”说文:“鬼,从‘人',‘□',象鬼头,从‘晻',鬼阴气贼害,故从‘晻'。”是并为神阳而鬼阴之说也。神者,伸也,“伸”当作“申”。下文正作“申复”。(日抄作“伸复”,非。)五行大义论诸神:“神,申也。万物皆有质碍,屈而不申;神是清虚之气,无所拥滞,故曰申也。”礼运郑注:“神者引物而出。”风俗通怪神篇:“神者,申也。”说文:“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又云:“申,神也。”广雅释诂。“神,引也。”引亦“申”也。申有引申之义者,说文云:“七月阴气成,体自申束,从臼自持也。”段注:“臼,叉手也。”方以智曰:“□、□总从申束,以形会意。体自□束,从‘臼',象人身之申,‘臼'象腰脊也。‘申'本形作‘□',象草木萌芽。古文作‘□',作‘□',作‘□',俱如‘申'之形。许强从‘臼',会意,其说自拙。”按:方以□象脊形,是也。寅古文作□,正象脊形,故寅训演。演,引也,申也。又按:“神”古直用“申”字。克鼎:“□孝子□。”杜伯簋:“□孝於皇□且考。”并以“申”作“神”。申复无已,终而复始。人用神气生,其死复归神气。阴阳称鬼神,人死亦称鬼神。气之生人,犹水之为冰也。水凝为冰,气凝为人;冰释为水,人死复神。其名为神也,犹冰释更名水也。人见名异,则谓有知,能为形而害人,无据以论之也。

  人见鬼若生人之形。以其见若生人之形,故知非死人之精也。何以效之?以囊橐盈粟米。米在囊中,若粟在橐中,“若”犹“或”也满盈坚强,立树可见,人瞻望之,则知其为粟米囊橐。何则?囊橐之形,若其容可察也。朱校元本无“若”字,是。如囊穿米出,橐败粟弃,则囊橐委辟,“委”读“萎”,耎弱也。“辟”读“襞”,卷叠不申也。人瞻望之,弗复见矣。人之精神,藏於形体之内,犹粟米在囊橐之中也。死而形体朽,精气散,犹囊橐穿败,粟米弃出也。粟米弃出,囊橐无复有形,精气散亡,何能复有体,而人得见之乎!禽兽之死也,其肉尽索,皮毛尚在,制以为裘,人望见之,似禽兽之形。故世有衣狗裘为狗盗者,人不觉知,假狗之皮毛,故人不意疑也。今人死,皮毛朽败,虽精气尚在,神安能复假此形而以行见乎?夫死人不能假生人之形以见,犹生人不能假死人之魂以亡矣。六畜能变化象人之形者,其形尚生,精气尚在也。如死,其形腐朽,虽虎□勇□,“□”古“兕”字。不能复化。鲁公牛哀病化为虎,注无形篇。亦以未死也。世有以生形转为生类者矣,未有以死身化为生象者也。旧本段。

  天地开辟,人皇以来,注谈天篇。随寿而死,若中年夭亡,以亿万数。“若”犹“及”也。计今人之数,不若死者多。如人死辄为鬼,则道路之上,一步一鬼也。人且死见鬼,宜见数百千万,满堂盈廷,钱、黄、王、崇文本作“庭”,是。填塞巷路,不宜徒见一两人也。人之兵死也,世言其血为磷。寇死曰兵。磷,说文作“□”,云:“兵死及牛马血为□。□,鬼火也。”淮南泛论训:“久血为磷。”注:“血精在地,暴露百日则为磷,遥望炯炯若燃火也。”博物志杂说篇:“斗战死亡之地,其人马血积年化为磷。”血者,生时之精气也。人夜行见磷,不象人形,浑沌积聚,若火光之状。磷,死人之血也,其形不类生人之血(形)也。“血”当作“形”。此承上“人夜行见磷,不象人形”为文。下文“其形不类生人之形”,即复述此语,是其证。朱校元本、钱、黄本误同。王本、崇文本校改作“形”,是也。盼遂案:“生人之血”下,当有“鬼死人之形”五字,今脱。其形不类生人之形,精气去人,何故象人之体?人见鬼也,皆象死人之形,则可疑死人为鬼,或反象生人之形。病者见鬼,云甲来,甲时不死,气象甲形。如死人为鬼,病者何故见生人之体乎?旧本段。

  天地之性,能更生火,不能使灭火复燃;能更生人,不能令死人复见。〔不〕能使灭灰更为燃火,吾乃颇疑死人能复为形。上“能”字上脱“不”字。上下文并言火灭不能复燃。因灭灰不能更为燃火,故颇疑於死人能复为形。若谓死灰能复为火,则不得疑於死人能复为形矣。案火灭不能复燃以况之,死人不能复为鬼,明矣。夫为鬼者,人谓死人之精神。如审鬼者死人之精神,则人见之,宜徒见裸袒之形,无为见衣带被服也。何则?衣服无精神,人死,与形体俱朽,衣与人体同朽。何以得贯穿之乎?精神本以血气为主,血气常附形体。形体虽朽,精神尚在,能为鬼可也。今衣服,丝絮布帛也,生时血气不附着,而亦自无血气,败朽遂已,与形体等,衣服败朽与人形体等。安能自若为衣服之形?由此言之,见鬼衣服象之(人),则形体亦象之(人)矣。象之(人),则知非死人之精神也。孙曰:此文“象之”并当作“象人”,字之误也。上文云:“六畜能变化象人之形者,其形尚生,精气尚在也。”又云:“其形不类生人之形,精气去人,何故象人之体?人见鬼也,皆象死人之形,则可疑死人为鬼,或反象生人之形。病者见鬼,云甲来,甲时不死,气象甲形,如死人为鬼,病者何故见生人之体乎?”世说新语注引此文云:“见衣服象人,则形体亦象人矣。象人知非死人之精神也。”并其切证。晖按:唐释湛然辅行记曰:“阮咸有从子修亦执无鬼。有论者云:‘人死为鬼,君何独言无?'曰:‘今有见鬼者,言着生时衣。若人有鬼,衣亦有鬼耶?'论者伏焉。”即袭仲任此论。旧本段。

  夫死人不能为鬼,则亦无所知矣。何以验之?以未生之时无所知也。人未生,在元气之中;元气,天气。既死,复归元气。元气荒忽,人气在其中。人未生无所知,其死归无知之本,何能有知乎?人之所以聪明智惠者,以含五常之气也;五常之气所以在人者,以五藏在形中也。五藏不伤,则人智惠;五藏有病,则人荒忽,荒忽则愚痴矣。人死,五藏腐朽,腐朽则五常无所讬矣,所用藏智者已败矣,所用为智者已去矣。下“用”字,朱校元本、程本同。钱、黄、王、崇文本改作“谓”,非。形须气而成,气须形而知。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知之精?

  人之死也,其犹梦也。梦者,殄之次也;殄者,死之比也。人殄不悟则死矣。案人殄复悟,死从(复)来者,吴曰:“从来”当作“复来”,形近而误。与梦相似,然则梦、殄、死,一实也。人梦不能知觉时所作,犹死不能识生时所为矣。人言谈有所作於卧人之旁,卧人不能知,犹对死人之棺,“对”,王本作“发”,非。为善恶之事,死人不能复知也。夫卧,精气尚在,形体尚全,犹无所知,况死人精神消亡,形体朽败乎?

  人为人所驱伤,朱校元本、程本亦作“驱”,钱、黄、何、崇文本作“欧”,王本作“殴”。朱曰:说文:“殴,捶击物也。”何作“欧”,亦通。“驱”,古“驱”字。诣吏告苦以语人,有知之故也。或为人所杀,则不知何人杀也,或家不知其屍所在。使死人有知,必恚人之杀己也,当能言於吏旁,告以贼主名;若能归语其家,若,或也。告以屍之所在。今则不能,无知之效也。世间死者,今(令)生人殄,而用其言,吴曰:“今”当作“令”,犹云鬼冯人以言也。钱、黄、王、崇文本“其”作“之”,非。朱校元本同此。盼遂案:上文云:“殄者,死之比也。”犹今人所谓假死矣。应劭风俗通卷九有“世间多有亡人魄持其家语声气,所说良是”一目,并引“陈国张汉直出行,有鬼物持其女弟,言我痛死,葬在陌上,父母诸弟衰絰迎丧”云云,正与论衡符合矣。及巫叩元弦,下死人魂,“巫叩元弦”,义不可通。疑当作“及巫袀袨下死人魂”。“袀”坏作“扣”,传写作“叩”。“弦”为“袨”之形讹。“元”为“袨”之残体而复伪衍。淮南齐俗篇:“屍巫袀袨,大夫端冕,以送迎之。”注:“袀,纯服。袨,墨斋衣也。”因巫口谈,皆夸诞之言也。如不夸诞,物之精神为之象也。或曰:不能言也。夫不能言,则亦不能知矣。知用气,言亦用气焉。人之未死(病)也,智惠精神定矣,宋本“死”作为“病”,是也。“未病”与下文“病”正反相承,当据正。盼遂案:“夫”上应有一“曰”字,此後为仲任驳前者之说也。余十三章皆有“曰”字,不应此章独阙。又案:“矣”字误,当是“也”字。下句“病则惛乱,精神扰也”,皆申明之辞,可据以订正。病则惛乱,精神扰也。夫死,病之甚者也。病,死之微,犹惛乱,况其甚乎!精神扰,自无所知,况其散也!况人死精神散。

  人之死,文选恨赋注、御览五四八引并有“也”字,疑是。犹火之灭也。火灭而燿不照,人死而知不惠,二者宜同一实。朱曰:御览引作“二者下齐”四字。疑有误。论者犹谓死〔者〕有知,惑也。下“者”字据御览引补。人病且死,与火之且灭何以异?火灭光消而烛在,人死精亡而形存,谓人死有知,是谓火灭复有光也。杨泉物理论云:“人含气而生,精尽而死。死犹澌也,灭也。譬火焉,薪尽而火灭,则无光矣。故灭火之余,无遗炎矣;人死之後,无遗魂矣。”(初学记十四。)隆冬之月,寒气用事,水凝为冰。逾春气温,冰释为水。人生於天地之间,其犹冰也。阴阳之气,凝而为人,年终寿尽,死还为气。夫春水不能复为冰,死魂安能复为形?

  妒夫媢妻,说文:“妒,妇妒夫也。媢,夫妒妇也。”按此“媢”义与“妒”同。同室而处,淫乱失行,忿怒斗讼。夫死,妻更嫁,妻死,夫更娶,以有知验之,宜大忿怒。今夫妻死者,寂莫无声,更嫁娶者,平忽无祸,无知之验也。旧本段。今不从。孔子葬母於防,既而雨甚至,防墓崩。孔子闻之,泫然流涕曰:“古者不修墓。”见檀弓上。遂不复修。俞曰:礼记郑注,於“防墓崩”下注云:“言所以迟者,修之而来。”是谓门人已修讫也。正义引庾蔚之说,解“防墓崩”为“防守其墓,备拟其崩”,则是墓并不崩。而如论衡之言,则又崩而不修。三说乖异,自以郑义为安。晖按:汉书刘向传向上疏云:“遇雨而崩,弟子修之,以告孔子,孔子云云,盖非之也。”潜夫论浮侈篇云:“仲尼丧母,塚高四尺,遇雨而堕,弟子请治之。”家语子贡问亦云:“墓崩修之。”并与郑玄义同。又按:仲任云:“遂不复修。”谓此後不再修也。非释“防墓崩”为“崩而不修”。俞说失之。使死有知,必恚人不修也。孔子知之,宜辄修墓,以喜魂神,然而不修,圣人明审,晓其无知也。以上说鬼无知,以下说鬼不能言。今段。旧本连下。

  枯骨在野,时鸣呼有声,钱、黄、王、崇文本作“呜呼”。盼遂案:“呼”为“呻”误,又与“鸣”字误倒。下文屡见“呻鸣”二字连文,决此为误。若夜闻哭声,朱校元本作“者”。谓之死人之音,非也。何以验之?生人所以言语吁呼者,朱校元本作“吁呵”。气括口喉之中,动摇其舌,张歙其口,故能成言。譬犹吹箫笙,箫笙折破,气越不括,手无所弄,则不成音。夫箫笙之管,犹人之口喉也;手弄其孔,犹人之动舌也。人死口喉腐败,舌不复动,何能成言?然而枯骨时呻鸣者,人骨自有能呻鸣者焉。或以为秋(妖)也,孙曰:“秋”下脱“气”字。下文“秋气为呻鸣之变,自有所为。”晖按:“秋”当作“妖”,说见下。是与夜鬼哭无以异也。秋(妖)气为呻鸣之变,自有所为,“秋”当作“妖”。“妖”一作“祆”,与“秋”形近而误。奇怪篇:“简子当昌之妖也。”“妖”今讹作“秋”,正其比。感虚篇云:“鬼哭,自有所为。”纪妖篇云:“鬼之类人,则妖祥之气也。”此文谓鬼为妖,谓鬼哭自有所为,义正相合。非谓别有秋气鸣也。订鬼篇云:“世称纣之时,夜郊鬼哭,及苍颉作书鬼夜哭。气能象人声而哭,则亦能象人形而见,则人以为鬼矣。鬼之见也,人之妖也。”据此,则知仲任以鬼哭为妖气变也。依倚死骨之侧,人则谓之骨尚有知,呻鸣於野。草泽暴体以千万数,呻鸣之声,宜步属焉。

  夫有能使不言者言,朱校元本“不”作“未”。未有言者死能复使之言,言者亦不能复使之言。盼遂案:此文舛讹特甚,几不可读。当是“夫有言者能使不言。(句。)未有言者死,(读。)能复使之言。(句。)言者死不能复使之言”(句。)也。犹物生以青为气,盼遂案:“气”当为“色”,涉下文多“气”字而误。青者物之色,非其气也。下文云“青青之色”,又云“死物之色不能复青”,则此“气”为“色”误,益足征矣。或予之也;物死青者去,或夺之也。予之物青,夺之青去,去後不能复予之青,物亦不能复自青。声色俱通,并禀於天。青青之色,犹枭枭之声也,死物之色不能复青,独为死人之声能复自言,惑也。“为”读“谓”。

  人之所以能言语者,以有气力也;气力之盛,以能饮食也。饮食损减,则气力衰,衰则声音嘶。嘶,声沙也。困不能食,则口不能复言。夫死,困之甚,何能复言?或曰:“死人歆肴食气,故能言。”夫死人之精,生人之精也。使生人不饮食,而徒以口歆肴食(之)气,孙曰:“之”字涉上下文而衍。此乃答或人之问也。上云:“或曰死人歆肴食气,故能言。”是其切证。不过三日,则饿死矣。或曰:“死人之精,神于生人之精,故能歆气为音。”夫生人之精,在於身中,死则在於身外。死之与生何以殊?身中身外何以异?取水实於大盎中,盎破水流地,地水能异於盎中之水乎?地水不异於盎中之水,身外之精何故殊於身中之精?

  人死不为鬼,无知,不能语言,则不能害人矣。何以验之?夫人之怒也用气,其害人用力,用力须□骨而强,“而”通“能”。强则能害人。忿怒之人,呴呼於人之旁,下文作“呴吁”。口气喘射人之面,虽勇如贲、育,气不害人。使舒手而击,举足而蹶,则所击蹶无不破折。夫死,骨朽□力绝,手足不举,虽精气尚在,犹呴吁之时无嗣助也,何以能害人也?凡人与物所以能害人者,手臂把刃,爪牙坚利之故也。今人死,手臂朽败,不能复持刃;爪牙隳落,不能复啮噬,安能害人?儿之始生也,手足具成,手不能搏,足不能蹶者,“蹶”下旧校曰:一有“蹶”字。气适凝成,未能坚强也。由此言之,精气不能坚强,审矣。气为形体,形体微弱,犹未能害人,况死,气去精神绝(微弱)犹(乎)?未(安)能害人?“微弱”二字涉上文衍。人死则精气消亡,不得言“微弱”也。上文云:“死则形体朽,精气散。”又云:“死人精神消亡,形体朽败。”故此云:“死,气去精神绝。”今衍“微弱”二字,则以“精神绝微弱”为句,文不成义。宋本、朱校元本“犹”作“乎”,(宋本作“手”。)“未”作“安”,是,当据正。

  寒骨谓能害人者邪?死人之气不去邪?何能害人?鸡卵之未字也,朱校元本“字”作“孚”,义长。澒溶於鷇中,溃而视之,若水之形。良雌伛伏,礼记乐记曰:“羽者妪伏。”体方就成;就成之後,能啄蹶之。夫人之死,犹澒溶之时,宋本、朱校元本“犹”作“归”,疑是。澒溶犹澒蒙,自然未分之象。上文云:“人死复归元气。”即此义也。澒溶之气,安能害人?人之所以勇猛能害人者,以饮食也,饮食饱足则强壮勇猛,强壮勇猛则能害人矣。人病不能饮食,则身嬴弱,嬴弱困甚,故至於死。吴曰:“嬴”当作“羸”,形近之讹。崇文本校改作“羸”,後文并作“羸”,是也。晖按:钱、黄、王本并作“羸”。病困之时,仇在其旁,不能咄叱,人盗其物,不能禁夺,羸弱困劣之故也。夫死,羸弱困劣之甚者也,何能害人?有鸡犬之畜,为人所盗窃,虽怯无势之人,莫不忿怒,忿怒之极,至相贼灭。败乱之时,人相啖食者,使其神有知,宜能害人。身贵於鸡犬,己死重於见盗,忿怒於鸡犬,无怨於食己,不能害人之验也。蝉之未蜕也,为复育;注无形篇。已蜕也,去复育之体,更为蝉之形。使死人精神去形体,若蝉之去复育乎?则夫为蝉者,不能害为复育者。夫蝉不能害复育,死人之精神,何能害生人之身?梦者之义疑。惑(或)言:“梦者,精神自止身中,为吉凶之象。”吴曰:“梦者之义疑”为句,句有脱误。“惑”当作“或”,为下句首。盖“梦者之义”句,笼括下文,次分二说,均以“或言”为句首,次依二说而破之。或言:“精神行,与人物相更。”今其审止身中,死之精神,亦将复然。今其审行,孙曰:二“今”字并当作“令”。晖按:“今”犹“若”也。义可通。人梦杀伤人,梦杀伤人,盼遂案:“梦杀伤人”四字误重书。“若”者,“及”也,“或”也。若为人所复杀,若犹或也。明日视彼之身,察己之体,无兵刃创伤之验。夫梦用精神,精神,死之精神也。盼遂案:“用”为“由”之讹字,而又误重“精神”字。此文当是“夫梦之精神,由(论衡中由、犹互用。)死之精神也。”下文“夫人之精神,犹物之精神也”,与此同一文例。梦之精神不能害人,死之精神安能为害?火炽而釜沸,沸止而气歇,以火为主也。精神之怒也,乃能害人;不怒,不能害人。火猛灶中,釜涌气蒸;精怒胸中,力盛身热。今人之将死,身体清凉,凉益清甚,朱校元本作“身体凉,凉益清,清甚。”义并通。遂以死亡。当死之时,精神不怒;身亡之後,犹汤之离釜也,安能害人。

  物与人通,人有痴狂之病。如知其物然而理之,理,治也。言若识其所为物,如是则治之。病则愈矣。夫物未死,精神依倚形体,故能变化,与人交通;已死,形体坏烂,精神散亡,无所复依,不能变化。夫人之精神,犹物之精神也。物生,精神为病;其精神能病害人。其死,精神消亡。孙曰:“为病其死”,“其”疑“且”字之误。晖按:孙读误也。“为病”属上读,“其”字不误。人与物同,死而精神亦灭,“而”犹“则”也。安能为害祸?设谓人贵,精神有异,成事,物能变化,人则不能,是反人精神不若物,物精〔神〕奇於人也。孙曰:以上下文校之,“物精”下当有“神”字。盼遂案:“精”下宜有“神”字,今脱。上句“是反人精神不若物”,其证也。本篇“精神”二字例连用。

  水火烧溺,凡能害人者,皆五行之物。金伤人,木驱人,钱、黄、王、崇文本作“殴人”。程本同此。土压人,水溺人,火烧人。使人死,精神为五行之物乎,害人;不为乎,不能害人。不为物,则为气矣。气之害人者,太阳之气为毒者也。义见言毒篇。使人死,其气为毒乎,害人;不为乎,不能害人。夫论死不为鬼,无知,不能害人,则夫所见鬼者,非死人之精,其害人者,非其精所为,明矣。孙曰:“精”下并脱“神”字。上文云:“夫人之精神,犹物之精神也,物生精神为病,其死精神消亡。人与物同,死而精神亦灭,安能为害祸。”世说方正篇注节引此文云:“凡天地之间有鬼,非人死之精神也。”并其证,晖按:孙说非。此文不误,死伪篇:“信所见之鬼,以为死人之精。此人物之精未可定。”纪妖篇:“人谓鬼者死人之精。”讥日篇:“鬼者死人之精也。”案书篇:“使鬼非死人之精。”并其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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