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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义第七十六
世信祭祀,以为祭祀者必有福,不祭祀者必有祸。是以病作卜祟,祟得修祀,祀毕意解,意解病已,执意以为祭祀之助,勉奉不绝。谓死人有知,鬼神饮食,犹相宾客,宾客悦喜,报主人恩矣。其修祭祀,是也;信其享之,非也。“享”,旧作“事”。“信其事之,非也”,文不成义。“事”为“享”之形讹,下文正辩言鬼能歆享之非。宋本“事”正作“享”,是其证,今据正。
实者,祭祀之意,元本作“义”,朱校同。按:以“祀义”题篇,则元本是。主人自尽恩懃而已,鬼神未必歆享之也。“歆”,旧作“欲”。孙曰:“欲”当作“歆”,形近而误。下云:“如歆享之有?”又云:“何以审其不能歆享饮食也?”并承此文言之。且後文云:“未必有鬼神审能歆享之也。”与此句意正同。晖按:孙说是也。宋、元本、朱校元本并作“歆”,今据正。何以明之?今所祭者报功,“今”犹“若”也,下同。则缘生人为恩义耳,何歆享之有?今所祭死人,死人无知,不能饮食。何以审其不能歆享饮食也?夫天者,体也,与地同。宋本、朱校元本“同”作“异”。按:当作“与地无异”。变虚篇云:“夫天,体也,与地无异。”语意正同。宋、元本脱“无”字,校者则改“异”为“同”,失其旧矣。天有列宿,地有宅舍,宅舍附地之体,列宿着天之形。形体具,则有口乃能食。“形”,朱校元本作“人”。使天地有口能食祭,食宜食尽。宋本作“食祭宜尽”,朱校元本同。盼遂案:“宜”下“食”字疑衍。如无口,则无体,无体则气也,若云雾耳,亦无能食如(祭)。“如”,朱校元本作“祭”,是也。“亦无能食祭”,与上文“使天地有口能食祭”正反相承为文。天地之精神,若人之有精神矣,以人之精神,何宜饮食?中人之体七八尺,身大四五围,食斗食,歠斗羹,乃能饱足;多者三四斗。天地之广大,以万里数,圜丘之上,王肃圣证论云:“於郊筑泰坛,象圆丘之形。以丘言之,本诸天地之性,故祭法云:‘燔柴於泰坛。'则圆丘也。”(郊特牲疏。)礼记祭法疏云:“其祭天之处,冬至则祭圜丘。圜丘所在,应从阳位,当在国南。”按:董仲舒、刘向、马融、王肃等并以圜丘即郊。郊、丘异名同实。郑玄以祭法禘黄帝为圆丘,谓天有六天,丘、郊各异。文具郊特牲、祭法疏。寻此文前云“圜丘”,後云:“则夫古之郊者负天地”,则以郊、丘为一,与郑义异。一□栗牛,礼记王制曰:“祭天地之牛,角茧栗。”言牛角形小如茧如栗。粢饴大羹,周礼天官亨人:“祭祀共大羹。”郑注:“大羹,肉涪。”郑司农云:“大羹,不致五味也。”疏云:“谓大古之羹,不调以盐菜及五味。”不过数斛,以此食天地,天地安能饱?天地用心,犹人用意也,人食不饱足,则怨主人,不报以德矣。必谓天地审能饱(饮)食,则夫古之郊者负天地。“饱食”当作“饮食”。仲任意:若谓天地审能饮食,今食以一□栗牛,数斛粢饴大羹,天地安能饱?则古之郊者有负於天地矣。以证其“不能歆享饮食”之说。上文云:“以此食天地,天地安能饱。”则此作“天地审能饱食”,于义未安。
山,犹人之有骨节也;水,犹人之有血脉也。故人食肠满,则骨节与血脉因以盛矣。今祭天地,则山川随天地而饱。今别祭山川,以为异神,礼记王制:“天子祭天地,祭天下名山大川。”是人食已,更食骨节与血脉也。社、稷,报生谷、物之功。注祭意篇。万民(物)生於天地,“万民”於义无取,当作“万物”,承上“谷物”为文。犹毫毛生於体也。祭天地,则社、稷设其中矣,人君重之,故复别祭。郊特牲曰:“郊特牲,而社稷大牢。”必以为有神,是人之肤肉当复食也。五祀初本在地,门、户用木与土,土木生於地,井、灶、室中溜皆属於地,郊特牲曰:“家主中溜,而国主社。”注:“中溜亦土神也。”余注祭意篇。盼遂案:“室”字衍文。下祭意篇:“诸侯为国立五祀,曰司命,曰中溜,曰国门,曰国行,曰公厉。”此五祀无室之证也。盖古以中溜代室,中溜者,室之主要处也。祭地,五祀设其中矣,祭法曰:“王自为立七祀,诸侯自为立五祀。”此云“祭地”不在诸俟祀典,而兼云“五祀”者,曲礼“天子、诸侯、大夫并祭五祀”,仲任盖据彼为说。人君重之,故复别祭。必以为有神,是食已当复食形体也。盼遂案:“是”字下本有“人”字,今脱。上文“是人食已,更食骨节与血脉也,”“是人之肤肉当复食也,”下文“则人吹煦、精液、腹鸣当腹食也”,“则人之食已,复食目与发也”,皆与此同一文法,而并有“人”字,亟宜据补。风伯、雨师、雷公,是群神也。离骚王注:“飞廉,风伯也。”吕氏春秋曰:“风师曰飞廉。”应劭曰:“飞廉,神禽,能致风气。”晋灼曰:“飞廉,鹿身,头如雀,有角,而蛇尾豹文。”天问曰:“□号起雨。”王注:“□,□翳,雨师名也。号,呼也,言雨师号呼则云起雨下。郊祀志师古注云:“雨师,屏翳也。”当即本此。而云“一曰屏号”,似未捡王注。搜神记四:“雨师一曰屏翳,一曰号屏,一曰玄冥。”山海经:“屏翳在海东,时人谓之雨师。”天象赋云:“太白降神於屏翳。”注:“其精降为雨师之神。”周礼春官大宗伯职先郑注:“风师,箕也。雨师,毕也。”独断、风俗通祀典篇、淮南高诱注并同。按:此文既言风伯、雨师,下文又言日月星辰,则非谓箕、毕也。郊祀志以二十八宿、风伯、雨师并言,亦不从先郑说也。郑玄駮五经异义云:“今人谓雷曰雷公。”离骚王注:“丰隆,云师,一曰雷师。”穆天子传云:“天子升昆仑封丰隆之葬。”郭璞云:“丰隆,筮师,御云,得大壮卦遂为雷师。”张衡思玄赋云:“丰隆軯其震霆,云师□以交集。”则谓丰隆,雷也。风犹人之有吹喣也,雨犹人之有精液也,雷犹人之有腹鸣也。三者附於天地,祭天地,三者在矣,人君重之,故〔复〕别祭。“复”字据上下文例增。周礼春官大宗伯职:“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槱燎祀飌师雨师。”月令:“立春後丑日,祭风师于国城东北。立夏後申日,祀雨师于国城西南。”後汉书祭祀志:“以丙戌日祠风伯于戌地,以己丑日祠雨师於丑地。”必以为有神,则人吹喣、精液、腹鸣当复食也。日、月犹人之有目,星辰犹人之有发。三光附天,祭天,三光在矣,人君重之,故复别祭。周礼大宗伯职“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实柴祀日、月、星、辰。”郑注:“星谓五纬,辰谓日月所会十二次。”按:此以日、月、星辰为三光,是以“星辰”为一,不同郑氏分为二也。必以为有神,则人之食已,复食目与发也。
宗庙,己之先也。四讳篇云:“亲死亡谓之先。”生存之时,谨敬供养,死不敢不信,故修祭祀,缘生事死,示不忘先。“缘生”旧作“缘先”,宋、元本并作“缘生”,祭意篇亦有“缘生事死”句,今据正。白虎通宗庙篇曰:“王者所以立宗庙何?曰:生死殊路,故敬鬼神而远之。缘生以事死,敬亡若事存,故欲立宗庙而祭之。此孝子之心所以追孝继养也。宗者尊也,庙者貌也,象先祖之尊貌也。”五帝三王郊宗黄帝、帝喾之属,本礼记祭法。详後祭意篇。报功坚(重)力,“坚力”无义。宋、元本作“重力”,是也。不敢忘德,未必有鬼神审能歆享之也。夫不能歆享,则不能神;不能神,则不能为福,亦不能为祸。祸福之起,由於喜怒;喜怒之发,由於腹肠。有腹肠者辄能饮食,不能饮食则无腹肠,无腹肠则无用喜怒,无用喜怒则无用为祸福矣。
或曰:“歆气,不能食也。”夫歆之与饮食,一实也。用口食之,用口歆之。无腹肠则无口,无口,无用食,则亦无用歆矣。何以验其不能歆也?以人祭祀有过,不能即时犯也。夫歆不用口则用鼻矣,口鼻能歆之,则目能见之,目能见之,则手能击之。今手不能击,则知口鼻不能歆之也。
或难曰:“宋公鲍之身有疾。墨子明鬼篇云:“宋文公(“公”今作“君”,引依吴钞本。)鲍。”祝曰夜姑,有祝名夜姑,祝即周礼大小祝也。俞曰:此事见墨子明鬼下篇。“夜姑,”墨子作“□观辜”。字书无“□”字,未详也。晖按:“□”即“祝”之讹。详墨子间诂。掌将事于厉者。墨子作“固尝从事于厉。”疑“掌”与“尝”字形近,又涉下文“审是掌之”而误。字当作“尝。”“将事”犹“从事”也。厉鬼杖楫而与之言曰:俞曰:墨子作“祩子杖揖出与言曰”,“揖”字不知何义,余作诸子平议,疑“杖揖”当作“揖杖”,引尚书大传“八十者杖於朝,见君揖杖”为证。今观此文,乃知“揖”为“楫”字之误。此作“楫”,彼作“楫”,一字也。然“楫”为舟楫字,施之於此,亦非所宜,仍当阙疑。‘何而粢盛之不膏也?而,汝也。下同。何而□牺之不肥硕也?何而珪璧之不中度量也?而罪欤?其鲍之罪欤?'夜姑顺色而对曰:‘鲍身尚幼,在襁褓,不预知焉。朱校元本作“襁葆”,字通。史记鲁世家云:“成王少,在强葆之中。孙奭孟子音义引博物志云:“襁褓,织缕为之,广八寸,长一尺二寸,以负小儿于背上。”审是掌之。'墨子作“官臣观辜特为之。”盼遂案:句尾疑当有“罪也”二字,今脱。“掌”者,人名也。上文:“祝曰夜姑掌,(句绝。)将事于厉者。”盖夜姑者字,掌者名也。故此云“审是掌之罪也。”墨子明鬼篇云:“观辜曰:鲍幼,在荷襁之中,鲍何与识焉?官臣观辜特为之。”彼云“观辜特为之”,与此云“掌之罪也”同意。厉鬼举楫而掊之,墨子作“祩子举揖而□之”。俞曰:如墨子所载,则举揖而□之者,祩子也。“祩”即“祝”之异文,是鬼神假手祝史以杀之,非能自杀之也。王仲任殆未见墨子之文,不然,则更足为鬼神手不能击之证,何不即此以晓难者乎?晖按:孙诒让云:“以‘祩'为‘祝'异文,说无所据。上文观辜已是祝,则祩子不当复为祝。”然则“祩子”既不得谓“祝”,则俞说失据。“祩子”之义,今不可明。仲任既以厉鬼释之,当从其说。毙於坛下。此非能言用手之验乎?”曰:夫夜姑之死,未必厉鬼击之也,时命当死也。妖象厉鬼,象鬼之形则象鬼之言,象鬼之言则象鬼而击矣。何以明之?夫鬼者,神也。神则先知,先知则宜自见粢盛之不膏、珪璧之失度、牺牲之臞小,则因以责让夜姑,以楫击之而已,无为先问。先问,不知之效也;不知,不神之验也;不知不神,则不能见体出言,以楫击人也。夜姑,义臣也,引罪自予已,朱校元本无“已”字。故鬼击之。如无义而归之鲍身,则厉鬼将复以楫掊鲍之身矣。且祭祀不备,神怒见体,以杀掌祀。如礼备神喜,肯见体以食赐主祭乎?人有喜怒,鬼亦有喜怒。人不为怒者身存,不为喜者身亡,厉鬼之怒,见体而罚。宋国之祀,必时中礼,夫神何不见体以赏之乎?夫怒喜不与人同,则其赏罚不与人等;赏罚不与人等,则其掊夜姑,不可信也。
且夫歆者,内气也;“内”读“纳”。言者,出气也。能歆则能言,犹能吸则能呼矣。如鬼神能歆,则宜言於祭祀之上。今不能言,知不能歆,一也。凡能歆者,口鼻通也。使鼻鼽不通,鼽,鼻齆塞也。口钳不开,则不能歆〔之〕矣。“歆”下元本有“之”字,朱校同。上文云:“用口歆之。”又云:“口鼻能歆之。”又云:“则知口鼻不能歆之也。”则元本有“之”字是也。当据补。人之死也,口鼻腐朽,安能复歆?二也。礼曰:“人死也,斯恶之矣。”檀弓下述子游之词。与人异类,故恶之也。檀弓下云:“君临臣丧,以巫祝桃茢执戈,恶之也。所以异于生人也。”郑注:“为有凶邪之气在侧,人生无凶邪。”为屍不动,朽败灭亡,其身不与生人同,则知不与生人通矣。身不同,知不通,其饮食不与人钧矣。胡、越异类,饮食殊味。死之与生,非直胡之与越也。由此言之,死人不歆,三也。当人之卧也,置食物其旁,不能知也。觉乃知之,知乃能食之。夫死,长卧不觉者也,安能知食?不能歆之,四也。
或难曰:“‘祭则鬼享之',何谓也?”曰:言其修具谨洁,粢牲肥香,人临见之,意饮食之。推己意以况鬼神,鬼神有知,必享此祭,故曰鬼享之也。“也”,旧作“祀”。孙曰:上文云:“或难曰:祭则鬼享之,何谓也?”此乃答语,不当有“祀”字。盖涉下文“祭祀”而衍。晖按:孙说是也。宋本“祀”作“也”。“祀”为“也”字形讹,今据正。
难曰:“易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礿祭。'既济九五爻辞。东邻谓纣,纣治朝歌,在东。西邻谓文王,文王国于岐周,在西。礼记坊记郑注:“禴祭用豕。”郊祀志师古注:“禴谓禴□新菜以祭。言祭祀之道,莫盛修德,故纣之牛牲,不如文王之苹藻也。”夫言东邻不若西邻,言东邻牲大福少,西邻祭少福多也。今言鬼不享,何以知其福有多少也?”曰:此亦谓修具谨洁与不谨洁也。纣杀牛祭,不致其礼;文王礿祭,竭尽其敬。夫礼不至,“至”当作“致”,承上“不致其礼”为言。则人非之;礼敬尽,则人是之。是之,则举事多助;非之,则言行见畔。见畔,若祭不见享之祸;盼遂案:“不见享”当是“见不享”。多助,若祭见歆之福,非鬼为祭祀之故有喜怒也。何以明之?苟鬼神,不当须人而食;须人而食,是不能神也。信鬼神歆祭祀,祭祀为祸福,谓鬼神居处何如状哉?自有储偫邪?将以人食为饥饱也?如自有储偫,储偫必与人异,不当食人之物;如无储偫,则人朝夕祭乃可耳。壹祭壹否,则神壹饥壹饱;壹饥壹饱;则神壹怒壹喜矣。“壹”并犹“或”也。
且病人见鬼,及卧梦与死人相见,如人之形,故其祭祀,如人之食。缘有饮食,则宜有衣服,故复以缯制衣,以象生仪。初学记十三引五经异义云,礼稽命潜曰:“三年一祫,五年一禘,以衣服想见其容色。”其祭如生人之食,人欲食之,冀鬼飨之。其制衣也,广纵不过一尺若五六寸。“若”犹“或”也。周礼天官司裘:“大丧廞裘。”郑注:“廞,兴也,谓象饰而作之。凡为神之偶衣物,必沽而小耳。”以所见长大之神,贯一尺之衣,其肯喜而加福於人乎?以所见之鬼为审死人乎?则其制衣宜若生人之服。如以所制之衣审鬼衣之乎?则所见之鬼宜如偶人之状。夫如是也,世所见鬼,非死人之神;或所衣之神,非所见之鬼也。以上二十字,何、钱、黄、王、崇文本并脱。“死人”二字,宋、元本并作“所衣”,朱校同。鬼神未定,厚礼事之,安得福佑而坚信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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