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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  胡四姐

尚生,泰山人,獨居清齋。會值秋夜,銀河高耿,明月在天,徘徊花陰,頗存遐想。忽有一女子踰垣來,笑曰:「秀才何思之深?」生就視,容華若仙,驚喜擁入,窮極狎昵。自言胡氏名三姐,問其居第,但笑不言,生亦不復置問,惟相期永好而已。自此,臨無虛夕。

一夜,與生促膝燈幕,生矚眸不轉,女笑曰:「眈眈視妾何為?」曰:「我視卿如紅藥碧桃,即竟夜視,不為厭也。」三姐曰:「妾陋質,遂青盼如此;若見吾家四妹,不知顛倒何似。」生益傾動,恨不一見顏色,長跪哀請。踰夕,果偕四姐來,年方及笄,荷粉露垂,杏花煙潤,嫣然含笑,媚麗欲絕。生狂喜,引坐,三姐與生同笑語,四姐惟手引繡帶,俛首而已。未幾,三姐起別,妹欲從行,生曳之不釋,顧三姐曰:「卿卿煩一致聲!」三姐乃笑曰:「狂郎情急矣!妹子一為少留。」四姐無語,三姐遂去。二人備盡歡好,既而引臂替枕,傾吐生平,無復隱諱。

四姐自言為狐,生依戀其美,亦不之怪。四姐因言:「阿姐狠毒,業殺三人矣。惑之,罔不斃者。妾幸承溺愛,不忍見滅亡,當早絕之。」生懼,求所以處,四姐曰:「妾雖狐,得仙人正法,當書一符黏寢門,可以却之。」遂書之。既曉,三姐來,見符却退,曰:「婢子負心,傾意新郎,不憶引線人矣。汝兩人合有夙分,余亦不相仇,但何必爾?」乃逕去。

數日,四姐他適,約以隔夜。是日,生偶出門眺望,山下故有槲木,蒼莽中出一少婦,亦頗風韻。近謂生曰:「秀才何必沾沾戀胡家姊妹?渠又不能以一錢相贈。」即以一貫授生,曰:「先持歸,貰良醞,我即攜小肴饌來,與君為歡。」生懷錢歸,果如所教。少間,婦果至,置几上燔雞鹹彘肩各一,即抽刀子,縷切為臠,釃酒調謔,歡洽異常。繼而滅燭登牀,狎情蕩甚。既曙始起,方坐牀頭,捉足易舄,忽聞人聲;傾聽,已入幃幕,則胡姊妹也。婦乍睹,倉皇而遁,遺舄於牀。二女遂叱曰:「騷狐!何敢與人同寢處?」追去,移時始返。四姐怨生曰:「君不長進,與騷狐相匹偶,不可復近。」遂悻悻欲去。生惶恐自投,情詞哀懇,三姐從旁解免,四姐怒稍釋,由此相好如初。

一日,有陝人騎驢造門,曰:「吾尋妖物,匪伊朝夕,乃今始得之。」生父以其言異,訊所由來,曰:「小人日泛煙波,遊四方,終歲十餘月,常八九離桑梓,被妖物蠱殺吾弟。歸甚悼恨,誓必尋而殄滅之。奔波數千里,殊無跡兆。今在君家,不翦,當繼吾弟亡者。」時生與女密邇,父母微察之,聞客言,大懼,延入,令作法。出二瓶,列地上,符呪良久,有黑霧四團,分投瓶中,客喜曰:「全家都到矣。」遂以豬脬裹瓶口,緘封甚固。生父亦喜,堅留客飯。生心惻然,近瓶竊聽,四姐在瓶中言曰:「坐視不救,君何負心?」生益感動,急啟所封,而結不可解。四姐又曰:「勿須爾,但放倒壇上旗,以鍼刺脬作空,予即出矣。」生如其請,果見白氣一絲,自孔中出,凌霄而去。客出,見旗橫地,大驚曰:「遁矣!此必公子所為。」搖瓶俯聽,曰:「幸止亡其一,此物合不死,猶可赦。」乃攜瓶別去。

後生在野,督傭刈麥,遙見四姐坐樹下,生近就之,執手慰問。且曰:「別後十易春秋,今大丹已成,但思君之念未忘,故復一拜問。」生欲與偕歸,女曰:「妾非昔比,不可以塵情染,後當復見耳。」言已,不知所在。又二十年餘,生適獨居,見四姐自外至,生喜與語。女曰:「我今名列仙籍,本不應再履塵世,但感君情,敬報撤瑟之期。可早處分後事,亦勿悲憂,妾當度君為鬼仙,亦無苦。」乃別而去。至日,生果卒。尚生乃友人李文玉之戚好,嘗親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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