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ffee
古文觀止

卷四‧范雎說秦王  戰國策 

范睢至,秦王庭迎范睢,敬執賓主之禮。范睢辭讓。是日見范睢,見者無不變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宮中虛無人,秦王跪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有間,秦王復請,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范睢謝曰:「非敢然也。臣聞始時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而釣於渭陽之濱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說而立為太師,載與俱歸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於呂尚,卒擅天下,而身立為帝王。鄉使文王疏呂望而弗與深言,是周無天子之德,而文、武無與成其王也。今臣羇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臣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以陳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問而不對者,是也。

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為臣患,亡不足以為臣憂;漆身而為厲,被髮而為狂,不足以為臣恥。五帝之聖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賢而死,烏獲之力而死,奔育之勇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補於秦,此臣之所大願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夜行而晝伏,至於蔆水,無以餌其口。膝行蒲伏,乞食於吳巿,卒興吳國,闔廬為霸。使臣得進謀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終身不復見,是臣說之行也,臣何憂乎?箕子、接輿,漆身而為厲,被髮而為狂,無益於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輿,可以補所賢之主,是臣之大榮也,臣又何恥乎?

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盡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嚴,下惑姦臣之態;居深宮之中,不離保傅之手;終身闇惑,無與照奸。大者宗廟滅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窮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賢於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國僻遠,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廟也。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無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

范睢再拜,秦王亦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