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生食其者,正義曰歷異幾三音也。陳留高陽人也。徐廣曰:「今在圉縣。」索隱曰案高陽屬陳留圉縣。高陽,郷名也,故耆舊傳云「食其,高陽郷人」。正義曰陳留風俗傳云「高陽在雍兵西南」。括地志云「圉城在汴州雍丘縣西南。食其墓在雍丘西南二十八里」。蓋謂此也。好讀書,家貧落魄,應劭曰:「落魄,志行衰惡之貌也。」晉灼曰:「落薄,落託,義同也。」索隱曰案鄭氏云「魄音薄」。無以為衣食業,為里監門吏。正義曰監音甲衫反。戰國策云齊宣謂顏斶曰:「夫監門閭里,士之賤也。」然縣中賢豪不敢役,縣中皆謂之狂生。
及陳勝、項梁等起,諸將徇地正義曰徇,略也。過高陽者數十人,酈生聞其將皆握齱應劭曰:「握齱,急促之貌。」索隱曰應劭曰齱音若「促」。鄒氏音鹿角反。韋昭云「握齱,小節也」。好苛禮索隱曰案苛亦作「荷」。賈逵云「苛,煩也」。小顏云「苛,細也」。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酈生乃深自藏匿。後聞沛公將兵略地陳留郊,沛公麾下騎士適酈生里中子也,服虔曰:「食其里中子適作沛公騎士。」索隱曰適食其里中子。適音釋。服虔、蘇林皆云沛公騎士適是食其里中人也。案:言適近作騎士。沛公時時問邑中賢士豪俊。騎士歸,酈生見謂之曰:「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願從游,莫為我先。索隱曰案先謂先容,言無人為我作紹介也。正義曰為,于偽反。若見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年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騎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索隱曰溲所由反。溺乃弔反,亦如字。溲即溺也。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酈生曰:「弟言之。」騎士從容言如酈生所誡者。
沛公至高陽傳舍,徐廣曰:「二世三年二月。」使人召酈生。酈生至,入謁,沛公方倨牀使兩女子洗足,索隱曰案樂產云「邊床曰倨。」而見酈生。酈生入,則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且欲率諸侯破秦也?」沛公罵曰:「豎儒!索隱曰豎者,僮僕之稱。沛公輕之,以比奴豎,故曰「豎儒」也。夫天下同苦秦乆矣,故諸侯相率而攻秦,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冝倨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起攝衣,正義曰攝猶言斂著也。延酈生上坐,謝之。酈生因言六國從橫時。沛公喜,賜酈生食,問曰:「計將安出?」酈生曰:「足下起糾合之衆,一作「烏合」,一作「瓦合」。収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徑入彊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衝,四通五達之郊也,如淳曰:「四面中央,凡五達也。」瓚曰:「四通五達,言無險阻也。」今其城又多積粟。臣善其令,正義曰言食其與陳留縣令相善也。請得使之,令下足下。正義曰令力征反。下謂降之也。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應。」於是遣酈生行,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酈食其為廣野君。
酈生言其弟酈商,使將數千人從沛公西南略地。酈生常為說客,馳使諸侯。
漢三年秋,項羽擊漢,拔滎陽,漢兵遁保鞏、洛。楚人聞淮陰侯破趙,彭越數反梁地,則分兵救之。淮陰方東擊齊,漢王數困滎陽、成臯,計欲捐成臯以東,屯鞏、洛以拒楚。酈生因曰:「臣聞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人為天,而民人以食為天。索隱曰案此語出管子。夫敖倉,天下轉輸乆矣,臣聞其下迺有藏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迺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臯,索隱曰適音直革反。案通俗文云「罰罪云謫」,即所謂謫戍。又音陟革反。卒,租忽反。此乃天所以資漢也。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却,自奪其便,索隱曰以言不取敖倉,是漢却,自奪其便利。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乆相持不決,百姓騷動,海內搖蕩,農夫釋耒,工女下機,索隱曰謂女工工巧也。漢書作「紅」,音工。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願足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倉之粟,正義曰敖倉在今鄭州滎陽縣西十有五里,石門之東,北臨汴水,南帶三皇山。秦始皇時置倉於敖山上,故名之曰敖倉也。塞成臯之險,正義曰即氾水縣山也。杜大行之道,韋昭曰:「在河內野王北也。」距蜚狐之口,如淳曰:「上黨壺關也。」駰案:蜚狐在代郡西南。正義曰蔚州飛狐縣北百五十里有秦漢故郡城。西南有山,俗號為飛狐口也。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効實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今田廣據千里之齊,田間將二十萬之衆,軍於歷城,諸田宗彊,負海阻河濟,南近楚,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十萬師,未可以嵗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藩。」上曰:「善。」
迺從其畫,復守敖倉,而使酈生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王曰:「不知也。」曰:「王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得保也。」齊王曰:「天下何所歸?」曰:「歸漢。」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王戮力西面擊秦,約先入咸陽者王之。漢王先入咸陽,項王負約不與而王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聞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處,収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索隱曰案方船謂並舟也。戰國策「方船積粟,循江而下」也。項王有倍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孟康曰:「刓斷無復廉鍔也。」瓚曰:「項羽吝於爵賞,玩惜侯印,不能以封其人也。」索隱曰刓音五官反。案:郭象注莊子云「杬團無圭角」。漢書作「玩」,言玩惜不忍授人也。攻城得賂,積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才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士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黨之兵;正義曰援音爰。下井陘,誅成安君;破北魏,索隱曰北魏謂魏豹。豹在河北故也。亦謂「西魏」,以大梁在河南故也。舉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據敖倉之粟,塞成臯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大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廣以為然,迺聽酈生,罷歷下兵守戰備,與酈生日縱酒。
淮陰侯聞酈生伏軾下齊七十餘城,迺夜度兵平原襲齊。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酈生賣己,迺曰:「汝能止漢軍,我活汝;不然,我將亨汝!」酈生曰:「舉大事不細謹,盛德不辭讓。而公不為若更言!」齊王遂亨酈生,引兵東走。
漢十二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列侯功臣,思酈食其。酈食其子疥數將兵,功未當侯,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後更食武遂,嗣三世。索隱曰疥音界。地里志武遂屬河閒。案:漢書作「武陽子遂」,衍字,誤也。元狩元年中,武遂侯平正義曰年表云「卒,子嗣。卒,子平嗣,元年有罪國除」。而漢書云「更食武陽,子遂嗣」,恐漢書誤也。坐詐詔衡山王取百斤金,當棄市,病死,國除也。
陸賈者,楚人也。索隱曰案陳留風俗傳云「陸氏,春秋時陸渾國之後。晉侯伐之,故陸渾子奔楚。賈其後」。又陸氏譜云「齊宣公支子達食菜於陸。達生發,發生臯,適楚。賈其孫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為有口辯士,居左右,常使諸侯。
及高祖時,中國初定,尉他平南越,索隱曰趙他為南越尉,故曰「尉他」。他音駝。因王之。高祖使陸賈賜尉他印為南越王。陸生至,尉他魋結服虔曰:「魋音椎。今兵士椎頭結。」索隱曰魋,直追反。結音計。謂為髻一撮似椎而結之,故字從結。且案其「魋結」二字,依字讀之亦得。謂夷人本被髮左衽,今他同其風俗,但魋其髮而結之。箕倨見陸生。陸生因進說他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索隱曰趙地也。本名東垣,屬常山。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索隱曰案崔浩云「抗,對也。衡,車扼上橫木也。抗衡,言兩衡相對拒,言不相避下」。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桀並起,唯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羽倍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彊。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略諸侯,遂誅項羽滅之。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冝郊迎,北面稱臣,迺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彊於此。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冢,夷滅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衆臨越,則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
於是尉他迺蹶然起坐,索隱曰蘇林音厥。禮記「子夏蹶然而起」。埤蒼云「蹶,起也」。謝陸生曰:「居蠻夷中乆,殊失禮義。」因問陸生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賢。」復曰:「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彊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皇之業,統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衆車轝,萬物殷冨,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今王衆不過數十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若漢一郡,王何迺比於漢!」尉他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渠不若漢?」渠音詎。索隱曰漢書作「遽」字,小顏以為「有何迫促不如漢也」。迺大說陸生,留與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陸生橐中裝直千金,張晏曰:「珠玉之寶也。裝,裹也。」索隱曰橐音托。案:如淳云以為明月珠之屬也。又案:詩傳曰「大曰橐,小曰囊」。埤蒼云「有底曰囊,無底曰橐」。謂以寶物裝裹,以入囊橐也。他送亦千金。蘇林曰:「非橐中物,故曰『他送』也。」陸生卒拜尉他為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祖大悅,拜賈為太中大夫。
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迺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乆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趙氏,秦姓也。索隱曰案韋昭云「秦伯益後,與趙同出非廉,至造父,有功於穆王,封之趙城,由此一姓趙氏」。郷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而有慙色,迺謂陸生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陸生迺粗述存亡之徵,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甞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正義曰七録云「新語二卷,陸賈撰」也。
孝惠帝時,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有口者,陸生自度不能爭之,迺病免家居。以好畤田地善,正義曰畤音止。雍州縣也。可以家焉。有五男,迺出所使越得橐中裝賣千金,正義曰漢制一金直千貫。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陸生常安車駟馬,從歌舞鼔琴瑟侍者十人,寶劔直百金,謂其子曰:「與汝約:徐廣曰:「汝,一作『公』。」過汝,汝給吾人馬酒食,極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寶劔車騎侍從者。一嵗中往來過他客,率不過再三過,索隱曰率音律。過音戈。其下過字音光卧反。數見不鮮,索隱曰數見音朔現。謂時時來見汝也。不鮮,言必令鮮美作食,莫令見不鮮之物也。漢書作「數擊鮮」,如淳云「新殺曰鮮」。無乆慁公為也。」韋昭曰:「慁,污辱。」索隱曰慁,患也。公,賈自謂也。言汝諸子無乆厭患公也。
呂太后時,王諸呂,諸呂擅權,欲劫少主,危劉氏。右丞相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己,常燕居深念。陸生往請,漢書音義曰:「請,若問起居。」直入坐,而陳丞相方深念,索隱曰深念,深思之也。不時見陸生。陸生曰:「何念之深也?」陳平曰:「生揣我何念?」孟康曰:「揣,度也。」韋昭曰:「揣音初委反。」陸生曰:「足下位為上相,食三萬戶侯,索隱曰案陳平傳食戶五千,以曲逆秦時有三萬戶,恐復業至此,故稱也。可謂極冨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務附;士務附,徐廣曰:「務,一作『豫』。」天下雖有變,即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為陳平畫呂氏數事。陳平用其計,迺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亦報如之。此兩人深相結,則呂氏謀益衰。陳平迺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乗,錢五百萬,遺陸生為飲食費。陸生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藉甚。漢書音義曰:「言狼籍甚盛。」
及誅諸呂,立孝文帝,陸生頗有力焉。孝文帝即位,欲使人之南越。陳丞相等乃言陸生為太中大夫,徃使尉他,令尉他去黃屋稱制,令比諸侯,皆如意旨。語在南越語中。陸生竟以壽終。
平原君朱建者,楚人也。故甞為淮南王黥布相,有辠去,後復事黥布。布欲反時,問平原君,平原君止之,布不聽而聽梁父侯,遂反。索隱曰梁父侯,史失名。如淳注漢書云「遂,布臣」,非也。臣瓚曰「布用梁父侯計遂反耳」,其說是也。漢已誅布,聞平原君諫不與謀,正義曰與音預。得不誅。語在黥布語中。黥布列傳無此語。
平原君為人辯有口,刻廉剛直,家於長安。行不苟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呂太后。時辟陽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不肯見。及平原君母死,陸生素與平原君善,過之。平原君家貧,未有以發喪,索隱曰案劉氏云謂欲葬時,須啟其殯宮,故云「發喪」也。方假貸服具,陸生令平原君發喪。陸生徃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辟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乎?」陸賈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張晏曰:「相知當同恤災危,母在,故義不知君。」 索隱曰案崔浩云「建以母在,義不以身許人也」。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辟陽侯乃奉百金往稅。韋昭曰:「衣服曰稅。稅當為『襚』。」索隱曰案說文「稅,贈終服也」。襚音式芮反,亦音遂。列侯貴人以辟陽侯故,徃稅凡五百金。
辟陽侯幸呂太后,人或毀辟陽侯於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呂太后慙,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急,因使人欲見平原君。平原君辭曰:「獄急,不敢見君。」迺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索隱曰案佞幸傳云高祖時有籍孺,孝惠時有閎孺。今總言「閎籍孺」,誤也。說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后含怒,亦誅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於帝?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驩。兩主共幸君,君貴富益倍矣。」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平原君,平原君不見辟陽侯,辟陽侯以為倍己,大怒。及其成功出之,迺大驚。
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辟陽侯於諸呂至深,如淳曰:「辟陽侯與諸呂相親信也,為罪宜誅者至深。」索隱曰如淳之說,非也。小顏云辟陽侯與諸呂相知至深重,得其理也。而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帝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以諸呂故。文帝聞其客平原君為計策,使吏捕欲治。聞吏至門,平原君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早自殺為?」平原君曰:「我死禍絕,不及而身矣。」遂自剄。孝文帝聞而惜之,曰:「吾無意殺之。」迺召其子,拜為中大夫。索隱曰案下文所謂與太史公善者。使匈奴,單于無禮,迺罵單于,遂死匈奴中。
初,沛公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曰:「高陽賤民酈食其,竊聞沛公暴露,將兵助楚討不義,敬勞從者,願得望見,口畫天下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問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對曰:「狀貌類大儒,衣儒衣,冠側注。」徐廣曰:「側注冠一名高山冠,齊王所服,以賜謁者。」沛公曰:「為我謝之,言我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使者出謝曰:「沛公敬謝先生,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酈生瞋目案劔叱使者曰:「走!復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徐廣曰:「一本言『而公高陽酒徒』。」非儒人也。」使者懼而失謁,跪拾謁,還走,復入報曰:「客,天下壯士也,叱臣,臣恐,至失謁。曰『走!復入言,而公高陽酒徒也』。」沛公遽雪足杖矛曰:「延客入!」
酈生入,揖沛公曰:「足下甚苦,暴衣露冠,將兵助楚討不義,足不何不自喜也?臣願以事見,而曰『吾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夫足下欲興天下之大事而成天下之大功,而以目皮相,恐失天下之能士。且吾度足下之智不如吾,勇又不如吾。若欲就天下而不相見,竊為足下失之。」沛公謝曰:「郷者聞先生之容,今見先生之意矣。」迺延而坐之,問所以取天下者。酈生曰:「夫足下欲成大功,不如止陳留。陳留者,天下之據衝也,兵之會地也,積粟數千萬石,城守甚堅。臣素善其令,願為足下說之。不聽臣,臣請為足下殺之,而下陳留。足下將陳留之衆,據陳留之城,而食其積粟,招天下之從兵;從兵已成,足下橫行天下,莫能有害足下者矣。」沛公曰:「敬聞命矣。」
於是酈生迺夜見陳留令,說之曰:「夫秦為無道而天下畔之,今足下與天下從則可以成大功。今獨為亡秦嬰城而堅守,臣竊為足下危之。」陳留令曰:「秦法至重也,不可以妄言,妄言者無類,吾不可以應。先生所以教臣者,非臣之意也,願勿復道。」酈生留宿卧,夜半時斬陳留令首,踰城而下報沛公。沛公引兵攻城,縣令首於長竿以示城上人,曰:「趣下,而令頭已斷矣!今後下者必先斬之!」於是陳留人見令已死,遂相率而下沛公。沛公舍陳留南城門上,因其庫兵,食積粟,留出入三月,從兵以萬數,遂入破秦。
太史公曰:世之傳酈生書,多曰漢王已拔三秦,東擊項籍而引軍於鞏洛之間,酈生被儒衣徃說漢王。迺非也。自沛公未入關,與項羽別而至高陽,得酈生兄弟。余讀陸生新語書十二篇,固當世之辯士。至平原君子與余善,是以得具論之。
索隱述賛曰:廣野大度,始官側注。踵門長揖,深器重遇。說齊歷下,趣鼎何懼。陸賈使越,尉他懾怖,相說國安,書成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