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石君正義曰以父及四子皆二千石,故號奮為萬石君。名奮,其父趙人也,正義曰洺州邯鄲本趙國都。姓石氏。趙亡,徙居溫。正義曰故溫城在懷州溫縣三十里,漢縣在也。高祖東擊項籍,過河內,時奮年十五,為小吏,侍高祖。高祖與語,愛其恭敬,問曰:「若何有?」對曰:「奮獨有母,不幸失明。家貧。有姊,能鼔琴。」高祖曰:「若能從我乎?」曰:「願盡力。」於是高祖召其姊為美人,以奮為中涓,正義曰顏師古云:「中涓,官名。居中而涓絜也。」如淳云:「主通書謁出入命也。」受書謁,徙其家長安中戚里,索隱曰小顏云:「於上有姻戚者皆居之,故名其里為戚里。」長安記戚里在城內。以姊為美人故也。其官至孝文時,積功勞至大中大夫。無文學,恭謹無與比。
文帝時,東陽侯張相如為太子太傅,免。選可為傅者,皆推奮,奮為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為九卿;迫近,憚之,張晏曰:「以其恭敬履度,故難之。」徙奮為諸侯相。奮長子建,次子甲,次子乙,徐廣曰:「一作『仁』。」正義曰顏師古云:「史失其名,故云甲乙耳,非其名也。」次子慶,皆以馴行孝謹,徐廣曰:「馴,一作『訓』。」索隱曰馴音廵。官皆至二千石。於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寵乃集其門。」號奮為萬石君。
孝景帝季年,萬石君以上大夫禄歸老于家,以嵗時為朝臣。過宮門闕,萬石君必下車趨,見路馬必式焉。子孫為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見之,不名。子孫有過失,不譙讓,為便坐,索隱曰上才笑反。譙讓,責讓也。為音于偽反,便音婢綿反。蓋謂為之不處正室,別坐他處,故曰便坐。坐音如座。便坐,非正坐處也。故王者所居有便殿、便房,義亦然也。音婢見反,亦通也。對案不食。然後諸子相責,因長老肉袒固謝罪,改之,乃許。子孫勝冠者在側,雖燕居必冠,索隱曰燕謂閒燕之時。燕,安也。申申如也。僮僕訢訢如也,晉灼曰:「訢,許慎曰古『欣』字。」韋昭曰:「聲和貌。」唯謹。上時賜食於家,必稽首俯伏而食之,如在上前。其執喪,哀戚甚悼。子孫遵教,亦如之。萬石君家以孝謹聞乎郡國,雖齊魯諸儒質行,皆自以為不及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正義曰百官表云郎中令秦官,掌居宮殿門戶。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勳也。王臧以文學獲罪。皇太后以為儒者文多質少,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長子建為郎中令,少子慶為內史。正義曰百官表云內史,周官,秦因之,掌治京師。景帝分置左內史。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京兆尹,左內史名左馮翊也。
建老白首,萬石君尚無恙。建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歸謁親,文穎曰:「郎五日一下。」正義曰孔文祥云:「建為郎中令,即光禄勳,九卿之職也。直五日一下也。」按:五日一下直,洗沐。入子舍,索隱曰案劉氏謂小房內,非正堂也。小顏以為諸子之舍,若今諸房也。竊問侍者,取親中裙廁牏,身自浣滌,徐廣曰:「牏,築垣短板也,音住。廁牏謂廁溷垣牆,建隱於其側浣滌也。一讀『牏』為『竇』,竇音豆。言建又自洗蕩廁竇。廁竇,瀉除穢惡之穴也。」呂静曰:「楲窬,褻器也,音威豆。」駰案:蘇林曰「牏音投。賈逵解周官,楲,虎子也。窬,行清也」。孟康曰「廁,行清;窬,行中受糞者也。東南人謂鑿木空中如曹謂之窬」。晉灼曰「今世謂反閉小袖衫為『侯窬廁』,此最廁近身之衣也」。索隱曰案:親謂父也。中裙,近身衣也。而徐廣云「牏,短板,以築廁牆」,未知其義何從,恐非也。復與侍者,不敢令萬石君知,以為常。建為郎中令,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是以上乃親尊禮之。
萬石君徙居陵里。徐廣曰:「陵,一作『鄰』。」索隱曰小顏云:「陵里,里名,在茂陵,非長安之戚里也。」正義曰茂陵邑中里也。茂陵故城,漢茂陵縣也,在雍州始平縣東北二十里。內史慶醉歸,入外門不下車。萬石君聞之,不食。慶恐,肉袒請罪,不許。舉宗及兄建肉袒,萬石君讓曰:「內史貴人,入閭里,里中長老皆走匿,而內史坐車中自如,固當!」乃謝罷慶。慶及諸子弟入里門,趨至家。
萬石君以元朔五年中卒。長子郎中令建哭泣哀思,扶杖乃能行。嵗餘,建亦死。諸子孫咸孝,然建最甚,甚於萬石君。
建為郎中令,書奏事,事下,建讀之,曰:「誤書!『馬』字與尾當五,今乃四,不足一。服虔曰:「作『馬』字下曲而五,建時上事書誤作四。」正義曰顏師古云:「『馬』字下曲者尾,并四點為四足,凡五。」上譴死矣!」甚惶恐。其為謹慎,雖他皆如是。
萬石君少子慶為太僕,御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慶於諸子中最為簡易矣,正義曰漢書「慶為大僕,御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按:慶於兄弟最為簡易矣,然猶如此也。然猶如此。為齊相,舉齊國皆慕其家行,不言而齊國大治,為立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選羣臣可為傅者,慶自沛守為太子太傅,七嵗遷為御史大夫。
元鼎五年秋,丞相有罪,罷。集解趙周坐酎金免。索隱曰案漢書而知也。制詔御史:「萬石君先帝尊之,子孫孝,其以御史大夫慶為丞相,封為牧丘侯。」是時漢方南誅兩越,東擊朝鮮,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國多事。天子廵狩海內,脩上古神祠,封禪,興禮樂。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溫舒之屬峻法,兒寬等推文學至九卿,更進用事,事不關決於丞相,丞相醇謹而已。在位九嵗,無能有所匡言。甞欲請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减宣罪,服虔曰:「音『減損』之『減』。」不能服,反受其過,贖罪。
元封四年中,關東流民二百萬口,無名數者四十萬,索隱曰案小顏云「無名數,若今之無戶籍」。公卿議欲請徙流民於邊以適之。上以為丞相老謹,不能與其議,乃賜丞相告歸,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議為請者。丞相慙不任職,乃上書曰:「慶幸得待罪丞相,罷駑無以輔治,城郭倉庫空虛,民多流亡,罪當伏斧質,上不忍致法。願歸丞相侯印,乞骸骨歸,避賢者路。」天子曰:「倉廩旣空,民貧流亡,而君欲請徙之,搖蕩不安,動危之,而辭位,君欲安歸難乎?」索隱曰難音乃彈反。言欲歸於何人。以書讓慶,慶甚慙,遂復視事。
慶文深審謹,然無他大略為百姓言。後三嵗餘,太初二年中,丞相慶卒,謚為恬侯。慶中子德,慶愛用之,上以德為嗣,代侯。後為太常,坐法當死,贖免為庶人。慶方為丞相,諸子孫為吏更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慶死後,稍以罪去,孝謹益衰矣。
建陵侯正義曰括地志云:「漢建陵縣故城在沂州丞縣界也。」衛綰者,代大陵人也。索隱曰地理志縣名,在代。正義曰括地志云:「大陵縣城在并州文水縣北十二里。」按:代王耳時都中都,大陵屬焉,故言代大陵人也。綰以戲車為郎,應劭曰:「能左右超乗也。」如淳曰:「櫟機之類。」索隱曰案今亦有弄車之戲。櫟音歷,謂超踰之也。音衛,謂車軸頭也。事文帝,功次遷為中郎將,醇謹無他。孝景為太子時,召上左右飲,而綰稱病不行。張晏曰:「恐文帝謂豫有二心以事太子。」文帝且崩時,屬孝景曰:「綰長者,善遇之。」及文帝崩,景帝立,嵗餘不譙呵綰,索隱曰譙呵音誰何,猶借訪也。一曰譙呵責讓也,言不嗔責綰也。綰日以謹力。
景帝幸上林,詔中郎將參乗,還而問曰:「君知所以得參乗乎?」綰曰:「臣從車士幸得以功次遷為中郎將,不自知也。」上問曰:「吾為太子時召君,君不肯來,何也?」對曰:「死罪,實病!」上賜之劔。綰曰:「先帝賜臣劔凡六劔,不敢奉詔。」上曰:「劔,人之所施易,獨至今乎?」如淳曰:「施讀曰移。言劔者人之所好,故多數移易貿換之也。」索隱曰施音移,易音亦。綰曰:「具在。」上使取六劔,劔尚盛,未甞服也。郎官有譴,常蒙其罪,不與他將爭;有功,常讓他將。上以為廉,忠實無他腸,索隱曰小顏云:「心腸之內無他惡也。」乃拜綰為河閒王太傅。吳楚反,詔綰為將,將河閒兵擊吳楚有功,拜為中尉。三嵗,以軍功,孝景前六年中封綰為建陵侯。
其明年,上廢太子,誅栗卿之屬。蘇林曰:「栗太子舅也。」如淳曰:「栗氏親屬也,卿,其名也。」索隱曰栗姬之兄弟。蘇林云栗太子之舅也。正義曰顏師古云:「太子廢為臨江王,故誅其外家親屬也。」上以為綰長者,不忍,乃賜綰告歸,而使郅都治捕栗氏。旣已,上立膠東王為太子,召綰,拜為太子太傅。乆之,遷為御史大夫。五嵗,代桃侯舍正義曰故桃城在渭州胙城縣東三十里,劉舍所封也。為丞相,朝奏事如職所奏。索隱曰以言但守職分而已,不別有所奏議也。然自初官以至丞相,終無可言。天子以為敦厚,可相少主,尊寵之,賞賜甚多。
為丞相三嵗,景帝崩,武帝立。建元年中,丞相以景帝疾時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職,免之。其後綰卒,子信代。坐酎金失侯。
塞侯正義曰上音先代反。古塞國,今陝州桃林縣以西至潼關,皆桃林塞地也。直不疑者,南陽人也。索隱曰案塞,國名,今桃林之塞也。直,姓也;不疑,名也。與雋不疑同字。為郎,事文帝。其同舍有告歸,誤持同舍郎金,已去金主覺,妄意不疑,索隱曰謂妄疑其盜取將也。不疑謝有之,買金償。而告歸者來而歸金,而前郎亡金者大慙,以此稱為長者。文帝稱舉,稍遷至太中大夫。徐廣曰:「漢書云稱為長者,稍遷至太中大夫,無『文帝稱舉』四字。」朝廷見,人或毀曰:「不疑狀貌甚美,然獨無奈其善盜嫂何也!」索隱曰案小顏云盜謂私之。不疑聞,曰:「我乃無兄。」然終不自明也。
吳楚反時,不疑以二千石將兵擊之。景帝後元年,拜為御史大夫。天子脩吳楚時功,乃封不疑為塞侯。武帝建元年中,與丞相綰俱以過免。
不疑學老子言。其所臨,為官如故,唯恐人知其為吏跡也。不好立名稱,稱為長者。不疑卒,子相如代。孫望,坐酎金失侯。索隱曰漢書作彭祖,坐酎金,國除。
郎中令周文者,名仁,其先故任城人也。正義曰任城,兗州縣也。以醫見。景帝為太子時,拜為舍人,積功稍遷,孝文帝時至太中大夫。景帝初即位,拜仁為郎中令。
仁為人陰重不泄,裳衣敝補衣溺袴,服虔曰:「質重不泄人之陰謀也。」張晏曰:「陰重不泄,下溼,故溺袴,是以得比宦者,得入後宮。仁有子孫,先未得此病時所生。」韋昭曰:「陰重,如今帶下病泄利。」索隱曰案其解二,亦各有理。小顏云「陰,密也,為性密重,不泄人言也。霍去病少言不泄,亦其類也」。其人又常衣弊補衣及溺袴,故為不絜清之服,是以得幸入卧內也。二者未知誰得其實也。期為不絜清,索隱曰謂心中常期不絜之服,則「期」是「故」之意也。小顏亦同。正義曰清,清淨;期猶常也。言為不絜淨,下溼,故得入卧內後宮,比宦者。以是得幸。景帝入卧內,於後宮祕戲,隱曰謂後宮中戲劇所宜祕也。仁常在旁。至景帝崩,仁尚為郎中令,終無所言。上時問人,正義曰顏師古云:「問以他人之善惡也。」仁曰:「上自察之。」然亦無所毀。以此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陽陵。上所賜甚多,然常讓,不敢受也。諸侯羣臣賂遺,終無所受。
武帝立,以為先帝臣,重之。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歸老,子孫咸至大官矣。
御史大夫張叔者,名歐,史記音隱曰:「歐,於友反。」索隱曰歐音烏後反。漢書作「吳」,孟康音驅也。安丘侯說之庶子也。徐廣曰:「張說起於方與縣,從高祖以入漢也。」索隱曰說音悅。孝文時以治刑名言韋昭曰;「有刑名之書,欲令名實相副也。」索隱曰案劉向別録云「申子學號曰『刑名家』者,循名以責實,其尊君卑臣,崇上抑下,合於六經也」。說者云刑名家即太史公所說六家之二也。事太子。然歐雖治刑名家,正義曰刑,刑家也。名家在太史公,自有傳言治刑法及名實也。其人長者。景帝時尊重,常為九卿。至武帝元朔四年,韓安國免,詔拜歐為御史大夫。自歐為吏,未甞言案人,專以誠長者處官。官屬以為長者,亦不敢大欺。上具獄事,有可郤,郤之;不可者,不得已,為涕泣面對而封之。其愛人如此。
老病篤,請免。於是天子亦策罷,以上大夫禄歸老于家。家於陽陵。子孫咸至大官矣。
太史公曰:仲尼有言曰「君子欲訥於言徐廣曰:「『訥』字多作『詘』,音同耳。古字假借。」而敏於行」,其萬石、建陵、張叔之謂邪?是以其教不肅而成,不嚴而治。塞侯微巧,正義曰不疑學老子,所臨官,恐人知其為吏跡,不好立名稱,稱為長者,是微巧也。而周文處讇,索隱曰案直不疑以吳楚反時為二千石將,景帝封之,功微也。周文處讇者,謂為郎中令,陰重,得幸出入卧內也。正義曰上時問人,仁曰「上自察之」;上所賜,常不受;又諸侯羣臣賂遺,終無所受:此為處讇。故君子譏此二人,為其近於佞也。君子譏之,為其近於佞也。然斯可謂篤行君子矣!
索隱述賛曰:萬石孝謹,自家形國。郎中數馬,內史匍匐。綰無他腸,塞有陰德。刑名張歐,垂涕恤獄。敏行訥言,俱嗣芳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