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興,佞幸寵臣,高祖時則有籍孺,孝惠有閎孺。此兩人非有材能,但以婉媚貴幸,師古曰:「婉,順也。媚,悅也。」與上卧起,公卿皆因關說。師古曰:「關說者,言由之而納說,亦如行者之有關津。」故孝惠時,郎侍中皆冠鵔鸃,貝帶,師古曰:「以鵔鸃毛羽飾冠,海貝飾帶。鵔鸃即鷩鳥也。鵔音峻。鸃音儀。說在司馬相如傳。」傅脂粉,化閎、籍之屬也。兩人徙家安陵。其後寵臣,孝文時士人則鄧通,宦者則趙談、北宮伯子;師古曰:「姓北宮,名伯子。」孝武時士人則韓嫣,師古曰:「嫣音偃。」宦者則李延年;孝元時宦者則弘恭、石顯;孝成時士人則張放、淳于長;孝哀時則有董賢。孝景、昭、宣時皆無寵臣。景帝唯有郎中令周仁。昭帝時,駙馬都尉秺侯金賞師古曰:「秺音丁護反。」嗣父車騎將軍日磾爵為侯,二人之寵取過庸,不篤。師古曰:「纔過於常人耳,不能大厚也。」宣帝時,侍中中郎將張彭祖少與帝微時同席研書,及帝即尊位,彭祖以舊恩封陽都侯,出常參乗,號為愛幸。其人謹敕,師古曰:「敕,整也。」無所虧損,為其小妻所毒薨,國除。
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舩為黃頭郎。師古曰:「濯船,能持濯行船也。土勝水,其色黃,故刺船之郎皆著黃帽,因號曰黃頭郎也。濯讀曰擢,音直孝反。」文帝甞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推上天,顧見其衣尻帶後穿。師古曰:「衣尻帶後,謂衣當尻上而居革帶之下處也。」覺而之漸臺,師古曰:「覺謂寢寐之寤也。未央殿西南有蒼池,池中有漸臺。覺音工孝反。」以夢中陰目求推者郎,師古曰:「默而視之,求所夢者。」見鄧通,其衣後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名姓,姓鄧,名通。鄧猶登也,文帝甚說,師古曰:「說讀曰悅。」尊幸之,日日異。通亦愿謹,師古曰:「專謹曰愿,音願,又音原。」不好外交,雖賜洗沐,不欲出。於是文帝賞賜通鉅萬以十數,師古曰:「每賜輒鉅萬,如此者十數。」官至上大夫。
文帝時閒如通家游戲,師古曰:「閒謂投隙私行,不公顯也。如,往也。」然通無他伎能,不能有所薦達,獨自謹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人者相通,曰:「當貧餓死。」上曰:「能富通者在我,何說貧?」於是賜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師古曰:「嚴道屬蜀郡。縣有蠻夷曰道。」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甞病癰,鄧通常為上嗽吮之。師古曰:「嗽音山角反。吮音自兖反。」上不樂,從容問曰:「天下誰最愛我者乎?」通曰:「冝莫若太子。」太子入問疾,上使太子齰癰,師古曰:「齰,齧也,齧出其膿血。齰音仕客反。」太子齰癰而色難之。已而聞通甞為上齰之,太子慙,繇是心恨通。師古曰:「繇讀與由同。其下類此。」
及文帝崩,景帝立,鄧通免,家居。居無何,人有告通盜出徼外鑄錢,師古曰:「徼猶塞也。東北謂之塞,西南謂之徼。塞者,以障塞為名。徼者,取徼遮之義也。徼音工釣反。」下吏驗問,頗有遂,師古曰:「遂,成也,成其罪狀。」竟案盡沒入之,通家尚負責數鉅萬。張晏曰:「顧人採銅鑄錢,未還庸直,而會沒入故也。」師古曰:「此說非也。積其前後所犯合沒官者數多,除其見在財物以外,尚有負官數鉅萬,故云吏輒隨沒入之耳,非負顧庸之私直。」長公主賜鄧通,師古曰:「即館陶長公主,文帝之女也。」吏輒隨沒入之,一簪不得著身。於是長公主乃令假衣食。晉灼曰:「使假貸而私為償之也。」師古曰:「此說非也。公主給其衣食也,而號云假借之耳,非通自有也。恐吏沒入,故託云然。此所謂不得名一錢。」竟不得名一錢,寄死人家。
趙談者,以星氣幸,北宮伯子長者愛人,故親近,然皆不比鄧通。
韓嫣字王孫,弓高侯穨當之孫也。武帝為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為太子,愈益親嫣。嫣善騎射,聦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習兵,師古曰:「言舊自便習。」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儗鄧通。師古曰:「儗,比也。」
始時,嫣常與上共卧起。江都王入朝,從上獵上林中。天子車駕道未行,師古曰:「已稱,止行人訖,而天子未出也。」先使嫣乗副車,從數十百騎馳視獸。江都王望見,以為天子,辟從者,伏謁道旁。師古曰:「辟去其從者,而身獨伏謁也。辟音闢。」嫣驅不見。旣過,江都王怒,為皇太后泣,請得歸國,師古曰:「還爵封於天子也。」入宿衞比韓嫣。太后繇此銜嫣。
嫣侍,出入永巷不禁,師古曰:「言上恣其出入也。」以姦聞皇太后。太后怒,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能得,嫣遂死。
嫣弟說,亦愛幸,師古曰:「說讀曰悅。」以軍功封案道侯,巫蠱時為戾太子所殺。子增封龍雒侯,師古曰:「雒字或作頟。」大司馬車騎將軍,自有傳。師古曰:「在韓信傳末。」
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師古曰:「樂人也。」延年坐法腐刑,給事狗監中。師古曰:「掌天子之狗,於其中供事也。」女弟得幸於上,號李夫人,列外戚傳。延年善歌,為新變聲。是時上方興天地祠,欲造樂,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丞意弦歌所造詩,為之新聲曲。而李夫人產昌邑王,延年繇是貴為協律都尉,佩二千石印綬,而與上卧起,其愛幸埒韓嫣。師古曰:「埒,等齊。」乆之,延年弟季與中人亂,出入驕恣。及李夫人卒後,其愛,師古曰:「,解也,音式爾反。」上遂誅延年兄弟宗族。
是後寵臣,大氐外戚之家也。師古曰:「氐,歸也,音丁禮反。」衞青、霍去病皆愛幸,然亦以功能自進。
石顯字君房,濟南人;弘恭,沛人也。皆少坐法腐刑,為中黃門,以選為中尚書。宣帝時任中書官,恭明習法令故事,善為請奏,能稱其職。恭為令,顯為僕射。元帝即位數年,恭死,顯代為中書令。
是時,元帝被疾,不親政事,方隆好於音樂,以顯乆典事,中人無外黨,師古曰:「少骨肉之親,無婚姻之家也。」精專可信任,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探得人主微指,內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師古曰:「詭,違也,違道之辯。」忤恨睚眦,輒被以危法。師古曰:「被,加也,音皮義反。」初元中,前將軍蕭望之及光禄大夫周堪、宗正劉更生皆給事中。望之領尚書事,知顯專權邪辟,師古曰:「辟讀曰僻。」建白以為「尚書百官之本,國家樞機,師古曰:「立此議而白之。」冝以通明公正處之。武帝游宴後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冝罷中書宦官,應古不近刑人。」師古曰:「禮『刑人不在君側』,故曰應古。」元帝不聽,繇是大與顯忤。後皆害焉,望之自殺,堪、更生廢錮,不得復進用,語在望之傳。後太中大夫張猛、魏郡太守京房、御史中丞陳咸、待詔賈捐之皆甞奏封事,或召見,言顯短。顯求索其辠,房、捐之棄市,猛自殺於公車,咸抵辠,髡為城旦。及鄭令蘇建得顯私書奏之,後以它事論死。自是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迹。師古曰:「言極恐懼,不敢自寬縱。」
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師古曰:「倚,依也,音於綺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纍纍,綬若若邪!」師古曰:「纍纍,重積也。若若,長貌。纍音力追反。」言其兼官據埶也。
顯見左將軍馮奉世父子為公卿著名,女又為昭儀在內,顯心欲附之,薦言昭儀兄謁者逡師古曰:「逡音千旬反。」脩敕冝侍帷幄。師古曰:「敕,整也。」天子召見,欲以為侍中,逡請閒言事。上聞逡言顯顓權,師古曰:「顓與專同。其下類此。」天子大怒,罷逡歸郎官。其後御史大夫缺,羣臣皆舉逡兄大鴻臚野王行能第一,天子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者。然野王親昭儀兄,臣恐後世必以陛下度越衆賢,師古曰:「度,過也。」私後宮親以為三公。」上曰:「善,吾不見是。」師古曰:「言不見此理。」迺下詔嘉美野王,廢而不用,語在野王傳。
顯內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有以閒己,師古曰:「閒音工莧反。」迺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甞使至諸官有所徵發,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師古曰:「過猶誤也。屬,委也。屬音之欲反。」羣下無不嫉妬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衆,師古曰:「稱音尺孕反。」任天下之怨,師古曰:「任猶當也。」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師古曰:「財與裁同。」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師古曰:「賂遺,謂百官群下所遺也。訾讀與貲同。」
初,顯聞衆人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之。望之當世名儒,顯恐天下學士姍己,師古曰:「姍,古訕字。訕,謗也,音所諫反。」病之。是時,明經著節士琅邪貢禹為諫大夫,顯使人致意,深自結納。顯因薦禹天子,歷位九卿,至御史大夫,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稱顯,以為不妬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元帝晚節寢疾,師古曰:「晚節猶言末時也。」定陶恭王愛幸,顯擁祐太子頗有力。元帝崩,成帝初即位,遷顯為長信中太僕,秩中二千石。顯失倚,離權數月,丞相御史條奏顯舊惡,及其黨牢梁、陳順皆免官。顯與妻子徙歸故郡,憂滿不食,師古曰:「滿讀曰懣,音悶。」道病死。諸所交結,以顯為官,皆廢罷。少府五鹿充宗左遷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為鴈門都尉。長安謠曰:「伊徙鴈,鹿徙菟,去牢與陳實無賈。」師古曰:「賈讀曰價。」
淳于長字子鴻,魏郡元城人也。少以太后姉子為黃門郎,未進幸。會大將軍王鳳病,長侍病,晨夜扶丞左右,甚有甥舅之恩。鳳且終,以長屬託太后及帝。師古曰:「屬音之欲反。」帝嘉長義,拜為列校尉諸曹,遷水衡都尉侍中,至衞尉九卿。
乆之,趙飛燕貴幸,上欲立以為皇后,太后以其所出微,難之。長主往來通語東宮。師古曰:「主猶專。」歲餘,趙皇后得立,上甚德之,迺追顯長前功,下詔曰:「前將作大匠解萬年奏請營作昌陵,罷弊海內,師古曰:「罷讀曰疲。」侍中衞尉長數白冝止徙家反故處,師古曰:「陵置邑,徙人以實之。長奏令止所徙之家各還本處。」朕以長言下公卿,議者皆合長計。首建至策,民以康寧。師古曰:「康,安也。」其賜長爵關內侯。」後遂封為定陵侯,大見信用,貴傾公卿。外交諸侯牧守,賂遺賞賜亦絫鉅萬。師古曰:「絫,古累字也。其下亦同。」多畜妻妾,淫於聲色,不奉法度。
初,許皇后坐執左道廢處長定宮,而后姉孊為龍頟思侯夫人,晉灼曰:「孊音靡。」寡居。長與孊私通,因取為小妻。許后因孊賂遺長,欲求復為倢伃。長受許后金錢乗輿服御物前後千餘萬,詐許為白上,立以為左皇后。孊每入長定宮,輒與孊書,戲侮許后,嫚易無不言。師古曰:「嫚,褻汙也。易,輕也。易音弋豉反。」交通書記,賂遺連年,是時,帝舅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輔政數歲,乆病,數乞骸骨。長以外親居九卿位,次第當代根。根兄子新都侯王莽心害長寵,私聞長取許孊,受長定宮賂遺。莽侍曲陽侯疾,因言「長見將軍乆病,意喜,自以當代輔政,至對衣冠議語署置。」師古曰:「自謂當輔政,故豫言某人為某官,某人為某事。」具言其辠過。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將軍意,故未敢言。」根曰:「趣白東宮。」師古曰:「趣讀曰促。」莽求見太后,具言長驕佚,師古曰:「佚讀與逸同。」欲代曲陽侯,對莽母上車,師古曰:「莽母於長,舅之妻也,上車當於異處。便於前上,言不敬。」私與長定貴人姉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兒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迺免長官,遣就國。
初,長為侍中,奉兩宮使,親密。師古曰:「言為使者傳言語於太后及帝,欲立趙飛燕之類。」紅陽侯立獨不得為大司馬輔政,立自疑為長毀譖,常怨毒長。上知之。及長當就國也,立嗣子融從長請車騎,師古曰:「嗣子謂嫡長子,當為嗣者也。」長以珍寶因融重遺立,立因為長言。於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案驗。吏捕融,立令融自殺以滅口。上愈疑其有大姦,遂逮長繫洛陽詔獄窮治。長具服戲長定宮,師古曰:「,古侮字。」謀立左皇后,辠至大逆,死獄中。妻子當坐者徙合浦,母若歸故郡。師古曰:「若者,其母名。」紅陽侯立就國。將軍卿大夫郡守坐長免罷者數十人。莽遂代根為大司馬。乆之,還長母及子酺於長安。師古曰:「酺音蒲。」後酺有辠,莽復殺之,徙其家屬歸故郡。
始長以外親親近,師古曰:「親近謂近幸於天子。近音其靳反。」其愛幸不及富平侯張放。放常與上卧起,俱為微行出入。
董賢字聖卿,雲陽人也。父恭,為御史,任賢為太子舍人。哀帝立,賢隨太子官為郎。師古曰:「東宮官屬,隨例遷也。」二歲餘,賢傳漏在殿下,師古曰:「傳漏,奏時刻。」為人美麗自喜,師古曰:「喜音許吏反。」哀帝望見,說其儀貌,師古曰:「說讀曰悅。」識而問之,曰:「是舍人董賢邪?」因引上與語,拜為黃門郎,繇是始幸。問及其父為雲中候,即日徵為霸陵令,遷光禄大夫。賢寵愛日甚,為駙馬都尉侍中,出則參乗,入御左右,旬月間賞賜絫鉅萬,貴震朝庭。常與上卧起。甞晝寢,偏藉上褏,師古曰:「藉謂身卧其上也。褏,古袖字。」上欲起,賢未覺,師古曰:「覺,寐之寤也,音工効反。」不欲動賢,迺斷褏而起。其恩愛至此。賢亦性柔和便辟,善為媚以自固。每賜洗沐,不肯出,常留中視醫藥。上以賢難歸,詔令賢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賢廬,師古曰:「廬謂殿中所宿止處也。」若吏妻子居官寺舍。又召賢女弟以為昭儀,位次皇后,更名其舍為椒風,以配椒房云。師古曰:「皇后殿稱椒房。欲配其名,故曰椒風。」昭儀及賢與妻旦夕上下,並侍左右。賞賜昭儀及賢妻亦各千萬數。遷賢父為少府,賜爵關內侯,食邑,復徙為衞尉。又以賢妻父為將作大匠,弟為執金吾。詔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師古曰:「重殿謂有前後殿,洞門謂門門相當也。皆僭天子之制度者也。」木土之功窮極技巧,柱檻衣以綈錦。師古曰:「檻謂軒闌之板也。綈,厚繒也,音徒奚反。」下至賢家僮僕皆受上賜,及武庫禁兵,上方珍寶。其選物上弟盡在董氏,而乗輿所服迺其副也。及至東園祕器,珠襦玉柙,豫以賜賢,無不備具。師古曰:「東園,署名也。漢舊儀云東園祕器作棺梓,素木長二丈,崇廣四尺。珠襦,以珠為襦,如鎧狀,連縫之。以黃金為鏤,要以下,玉為柙,至足,亦縫以黃金為縷。」又令將作為賢起冢塋義陵旁,內為便房,剛柏題湊,孟康曰:「堅剛之柏也。」師古曰:「題湊解在霍光傳。」外為徼道,周垣數里,門闕罘罳甚盛。
上欲侯賢而未有縁。會待詔孫寵、息夫躬等告東平王雲后謁祠祀祝詛,師古曰:「謁者,后之名。」下有司治,皆伏其辜。上於是令躬、寵為因賢告東平事者,迺以其功下詔封賢為高安侯,躬冝陵侯,寵方陽侯,食邑各千戶。頃之,復益封賢二千戶。丞相王嘉內疑東平事寃,甚惡躬等,數諫爭,以賢為亂國制度,嘉竟坐言事下獄死。
上初即位,祖母傅太后、母丁太后皆在,兩家先貴。傅太后從弟喜先為大司馬輔政,數諫,失太后指,免官。上舅丁明代為大司馬,亦任職,頗害賢寵,及丞相王嘉死,明甚憐之。上寖重賢,師古曰:「寖,益也。」欲極其位,而恨明如此,遂冊免明曰:「前東平王雲貪欲上位,祠祭祝詛,雲后舅伍宏以醫待詔,與校祕書郎楊閎結謀反逆,禍甚迫切。賴宗廟神靈,董賢等以聞,咸伏其辜。將軍從弟侍中奉車都尉吳、族父左曹屯騎校尉宣皆知宏及栩丹諸侯王后親,師古曰:「栩,姓也,音許羽反。」而宣除用丹為御屬,吳與宏交通厚善,數稱薦宏。宏以附吳得興其惡心,因醫技進,幾危社稷,師古曰:「幾音鉅依反。」朕以恭皇后故不忍有云。師古曰:「恭皇后,謂丁后,即哀帝母。」將軍位尊任重,旣不能明威立義,折消未萌,師古曰:「未萌,謂禍難之未生者。」又不深疾雲、宏之惡,而懷非君上,師古曰:「以君上為非,懷此心也。」阿為宣、吳,反痛恨雲等揚言為羣下所寃,又親見言伍宏善醫,師古曰:「見,見天子也。」死可惜也,賢等獲封極幸。嫉妬忠良,非毀有功,於戲傷哉!師古曰:「於讀曰烏,戲讀曰呼。」蓋『君親無將,將而誅之』。師古曰:「將謂將為逆亂也。」是以季友鴆叔牙,春秋賢之;趙盾不討賊,謂之弒君。師古曰:「季友,魯桓公少子,莊公母弟也。叔牙亦桓公子。莊公有疾,叔牙欲立其同母兄慶父,故季友使鍼季鴆之。公羊傳曰:『季子殺兄何善爾?誅不得避兄弟,君臣之義也。』趙盾,晉大夫趙宣子也,靈公欲殺之。宣子將出奔,而趙穿攻靈公於桃園,宣子未出山而復,太史書曰:『趙盾弒其君。』宣子曰:『不然』。曰:『子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朕閔將軍陷于重刑,故以書飭。師古曰:「飭與敕同。」將軍遂非不改,復與丞相嘉相比,師古曰:「比謂比周也,音頻寐反。」令嘉有依,得以罔上。有司致法將軍請獄治,朕惟噬膚之恩未忍,孟康曰:「易曰『噬膚滅鼻』。噬,食也。膚,膏也。喻爵禄恩澤加之,不忍誅也。」師古曰:「孟說非也。易噬嗑卦九二爻辭曰『噬膚滅鼻』。噬膚者,言自齧其肌膚。詔云,為明是恭后之親,有肌膚之愛,是以不忍加法,故引噬膚之言也。」其上票騎將軍印綬,罷歸就第。」遂以賢代明為大司馬衞將軍,冊曰:「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于公,以為漢輔。往悉爾心,統辟元戎,師古曰:「悉,盡也。統,領也。辟,君也。元戎,大衆也。言為元戎之主而統之也。辟音必亦反。」折衝綏遠,匡正庶事,允執其中。天下之衆,受制於朕,以將為命,以兵為威,可不慎與!」師古曰:「與讀曰歟。」是時賢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尚書,百官因賢奏事。以父恭不冝在卿位,徙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寬信代賢為駙馬都尉。董氏親屬皆侍中諸曹奉朝請,寵在丁、傅之右矣。師古曰:「右,上也。」
明年,匈奴單于來朝,宴見,羣臣在前。單于怪賢年少,以問譯,師古曰:「傳語之人也。」上令譯報曰:「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單于迺起拜,賀漢得賢臣。
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時賢父恭為御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並為三公,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見賢車迺却入。賢至中門,光入閤,旣下車,迺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賔客鈞敵之禮。賢歸,上聞之喜,立拜光兩兄子為諫大夫常侍。賢繇是權與人主侔矣。師古曰:「侔,等也。」
是時,成帝外家王氏衰廢,唯平阿侯譚子去疾,哀帝為太子時為庶子得幸,及即位,為侍中騎都尉。上以王氏亡在位者,遂用舊恩親近去疾,復進其弟閎為中常侍。閎妻父蕭咸,前將軍望之子也,空為郡守,病免,為中郎將。兄弟並列,賢父恭慕之,欲與結婚姻。閎為賢弟駙馬都尉寬信求咸女為婦,咸惶恐不敢當,私謂閎曰:「董公為大司馬,冊文言『允執其中』,此迺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長老見者,莫不心懼。此豈家人子所能堪邪!」師古曰:「家人猶言庶人也,蓋咸自謂。」閎性有知略,聞咸言,心亦悟。迺還報恭,深達咸自謙薄之意。恭歎曰:「我家何用負天下,而為人所畏如是!」意不說。師古曰:「說讀曰悅。」後上置酒麒麟殿,師古曰:「在未央宮。」賢父子親屬宴飲,王閎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側。上有酒所,師古曰:「言酒在體中。」從容視賢笑,師古曰:「從音千容反。」曰:「吾欲法堯禪舜,何如?」閎進曰:「天下迺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廟,當傳子孫於亡窮。統業至重,天子亡戲言!」上默然不說,師古曰:「說讀曰悅。」左右皆恐。於是遣閎出,後不得復侍宴。
賢第新成,功堅,師古曰:「言盡功力而作之,極堅牢也。功字或作攻。攻,治也,言作治之甚堅牢。」其外大門無故自壞,賢心惡之。後數月,哀帝崩。太皇太后召大司馬賢,引見東箱,問以喪事調度。賢內憂,不能對,免冠謝。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曉習故事,吾令莽佐君。」賢頓首幸甚。太后遣使者召莽。旣至,以太后指使尚書劾賢帝病不親醫藥,禁止賢不得入出宮殿司馬中。賢不知所為,詣闕免冠徒跣謝。莽使謁者以太后詔即闕下冊賢曰:師古曰:「即,就也。」「間者以來,陰陽不調,菑害並臻,師古曰:「菑,古災字。」元元蒙辜。師古曰:「蒙,被也。」夫三公,鼎足之輔也,高安侯賢未更事理,師古曰:「更,歷也,音工衡反。」為大司馬不合衆心,非所以折衝綏遠也。其收大司馬印綬,罷歸第。」即日賢與妻皆自殺,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詐死,有司奏請發賢棺,至獄診視。師古曰:「謂發冢取其棺柩也。診,驗也,音軫。」莽復風大司徒光奏賢師古曰:「風讀曰諷。光,孔光也。」「質性巧佞,翼姦以獲封侯,師古曰:「翼,進也。」父子專朝,兄弟並寵,多受賞賜,治第宅,遠冢壙,放效無極,不異王制,師古曰:「放,依也,音甫往反。」費以萬萬計,國家為空虛。父子驕蹇。至不為使者禮,師古曰:「言不敬天子之使。」受賜不拜,辠惡暴著。賢自殺伏辜,死後父恭等不悔過,乃復以沙畫棺師古曰:「以朱砂塗之,而又雕畫也。」四時之色,左蒼龍,右白虎,上著金銀日月,玉衣珠璧以棺,師古曰:「以此物棺斂也。棺音工喚反。」至尊無以加。恭等幸得免於誅,不冝在中土。臣請收沒入財物縣官。諸以賢為官者皆免。」父恭、弟寬信與家屬徙合浦,母別歸故郡鉅鹿。長安中小民讙譁,郷其弟哭,幾獲盜之。師古曰:「陽往哭之,實欲竊盜也。郷讀曰嚮。幾讀曰兾。」縣官斥賣董氏財凡四十三萬萬。賢旣見發,臝診其尸,師古曰:「臝,露形也,音郎果反。」因埋獄中。
賢所厚吏沛朱詡自劾去大司馬府,買棺衣收賢尸葬之。王莽聞之而大怒,以它辠擊殺詡。詡子浮建武中貴顯,至大司馬,司空,封侯。而王閎王莽時為牧守,所居見紀,莽敗乃去官。世祖下詔曰:「武王克殷,表商容之閭。師古曰:「商容,殷賢人。」閎修善謹敕,兵起,吏民獨不爭其頭首。今以閎子補吏。」至墨綬率官,蕭咸外孫云。
賛曰:柔曼之傾意,師古曰:「曼,澤也,言其質柔而色理光澤也。」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焉。觀籍、閎、鄧、韓之徒非一,而董賢之寵尤盛,父子並為公卿,可謂貴重人臣無二矣。然進不繇道,師古曰:「言本不以德進。繇讀與由同。」位過其任,莫能有終,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漢世衰於元、成,壞於哀、平。哀、平之際,國多釁矣。師古曰:「釁謂間隙也。」主疾無嗣,弄臣為輔,鼎足不彊,棟幹微撓。師古曰:「撓,弱也,音女敎反。」一朝帝崩,姦臣擅命,董賢縊死,丁、傅流放,辜及母后,奪位幽廢,師古曰:「謂貶皇太后趙氏為孝成皇后,退居北宮,哀皇后傅氏退居桂宮。」咎在親便嬖,所任非仁賢。故仲尼著「損者三友」,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損者三友: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王者不私人以官,殆為此也。師古曰:「殆,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