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衆 蔡倫 孫程 曹騰 單超 侯覽 曹節 呂強 張讓
易曰:「天垂象,聖人則之。」易繫辭之文也。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故周禮置官,亦備其數。閽者守中門之禁,周禮曰:「閽人掌守王宮中門之禁。」鄭玄注云:「中門,於外內為中也。閽即刖足者。」寺人掌女宮之戒。周禮曰:「寺人掌王宮之內人及女宮之戒命」也。又云「王之正內者五人」。周禮曰:「寺人掌王之正內五人。」注云:「正內,路寑也。」月令:「仲冬,命閹尹審門閭,謹房室。」鄭玄注月令云:「奄尹,主領奄豎之官者也。於周禮則為內宰,掌理王之內政、宮令,誡出入開閉之屬也。」詩之小雅,亦有巷伯刺讒之篇。毛詩序曰:「巷伯,刺幽王也。寺人傷於讒,而作是詩也。」毛萇注云:「巷伯,內之小臣也。」然宦人之在王朝者,其來舊矣。將以其體非全氣,情志專良,通關中人,關,涉也。中人,內人也。易以役養乎?然而後世因之,才任稍廣。其能者,則勃貂、管蘇有功於楚、晉,勃貂即寺人披也。一名勃鞮,字伯楚。左傳曰,呂、郤畏偪,將焚公宮,殺晉文公。寺人披見公,以難告,遂殺呂、郤。新序曰:「楚恭王有疾,告諸大夫曰:『管蘇犯我以義,違我以禮,與處不安,不見不思,然而有得焉,吾死之後,爵之於朝』」也。景監、繆賢著庸於秦、趙。史記曰,商君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以求見。又曰,藺相如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趙求人使報秦者,未得,繆賢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也。」著庸謂薦鞅及相如也。及其敝也,則豎刁亂齊,伊戾禍宋。左傳曰,齊桓公卒,易牙入,與寺人貂因內寵以殺羣吏而立公子無虧,孝公奔宋。杜預注曰:「寺人即閹官。」「刁」即「貂」也,音彫。又曰,楚客聘于晉,過宋,太子知之,請野享之,公使往。寺人伊戾請從之。至則坎用牲,加書徵之,而騁告公曰:「太子將為亂。」公使視之,則信有焉。太子死,公徐聞其無罪,乃亨伊戾也。
漢興,仍襲秦制,置中常侍官。然亦引用士人,以參其選,皆銀璫左貂,給事殿省。及高后稱制,乃以張卿為大謁者,出入卧內,受宣詔命。前書曰,齊人田生求事呂后所幸大謁者張釋卿。音義曰:「奄人也。」仲長統昌言曰:「宦豎傅近房卧之內,交錯婦人之閒。」文帝時,有趙談、北宮伯子,頗見親倖。至於孝武,亦愛李延年。前書曰,孝文時宦者則趙談、北宮伯子,孝武時宦者李延年也。帝數宴後庭,或潛游離館,故請奏機事,多以宦人主之。至元帝之世,史游為黃門令,勤心納忠,有所補益。前書曰,急就一篇,元帝黃門令史游作。董巴輿服志曰「禁門曰黃闥,中人主之,故曰黃門」也。其後弘恭、石顯以佞險自進,卒有蕭、周之禍,損穢帝德焉。前書曰,前將軍蕭望之及光禄大夫周堪建白,以為冝罷中常侍官,應古不近刑人,由是大與石顯忤,後皆害焉。望之自殺,堪廢錮不得復進用也。
中興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復雜調它士。至永平中,始置員數,中常侍四人,小黃門十人。和帝即祚幼弱,而竇憲兄弟專緫權威,內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唯閹宦而已。故鄭衆得專謀禁中,終除大憝,憝,惡也,音大對反。謂誅竇憲也。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宮卿之位。宮卿謂為大長秋也。於是中官始盛焉。
自明帝以後,迄乎延平,委用漸大,而其員稍增,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黃門二十人,改以金璫右貂,兼領卿署之職。鄧后以女主臨政,而萬機殷遠,朝臣國議,無由參斷帷幄,稱制下令,不出房闈之閒,爾雅曰「宮中之門謂之闈」也。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國命。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非復掖廷永巷之職,閨牖房闥之任也。永巷及掖廷,並署名也。爾雅曰:「小閨謂之闥。」其後孫程定立順之功,曹騰參建桓之策,續以五侯合謀,梁兾受鉞,迹因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從,上下屏氣。或稱伊、霍之勳,無謝於往載;或謂良、平之畫,復興於當今。雖時有忠公,而竟見排斥。謂皇甫嵩、蔡雍等並被排也。舉動回山海,呼吸變霜露。阿旨曲求,則光寵三族;父族、母族、妻族也。直情忤意,則參夷五宗。夷,滅也。參夷,夷三族也。五宗,五服內親故也。漢之綱紀大亂矣。
若夫高冠長劔,紆朱懷金者,布滿宮闈;楚辭曰:「高余冠之岌岌。」又曰:「撫長劔兮玉珥。」楊雄法言曰:「或問使我紆朱懷金,其樂不可量也。」李軌注曰:「朱,朱紱也。金,金印也。」苴茅分虎,南面臣人者,蓋以十數。封諸侯各以其方色土,苴以白茅,而分銅虎符也。府署第館,棊列於都鄙;棊列,如棊之布列。史記曰:「往往棊置。」子弟支附,過半於州國。南金、和寶、冰紈、霧縠之積,盈仞珍臧;詩頌曰:「大路南金。」鄭玄注云:「荊、楊之州,貢金三品。」和謂卞和也。嬙媛、侍兒、歌童、舞女之玩,充備綺室。左傳曰:「夫差宿有妃嬙嬪御焉。」。杜預注曰:「妃嬙,貴者。」嬙音牆。前書曰:「初,爰盎為吳相時,從史盜私盎侍兒。」昌言曰:「為音樂則歌兒舞女,千曹而迭起。」左傳晏子曰:「高臺深池,撞鍾舞女。」綺室,室之綺麗者。狗馬飾雕文,土木被緹繡。前書東方朔曰:「土木衣綺繡,狗馬被繢。」緹,厚繒也。皆剝割萌黎,競恣奢欲。構害明賢,專樹黨類。其有更相援引,希附權彊者,皆腐身熏子,以自衒達。前書曰:「史遷熏胥以刑。」韋昭曰:「古者腐刑必熏合之。」同敝相濟,故其徒有繁,敗國蠹政之事,不可單書。單,盡也。所以海內嗟毒,志士窮棲,寇劇縁閒,搖亂區夏。寇盜劇賊縁閒隙而起也。雖忠良懷憤,時或奮發,而言出禍從,旋見孥戮。因復大考鉤黨,轉相誣染。鉤黨謂李膺、杜密等。凡稱善士,莫不離被災毒。竇武、何進,位崇戚近,乗九服之嚻怨,協羣英之埶力,九服已見上。羣英謂劉猛、朱之屬,見竇武傳。而以疑留不斷,至於殄敗。斯亦運之極乎!雖袁紹龔行,芟夷無餘,然以暴易亂,亦何云及!尚書曰:「龔行天罰。」左傳曰:「芟夷蘊崇之。」史記曰「以暴易亂兮,不知其非」也。自曹騰說梁兾,竟立昏弱。謂立桓帝也。魏武因之,遂遷龜鼎。龜鼎,國之守器,以諭帝位也。尚書曰:「寧王遺我大寶龜。」左傳曰「鼎遷于商」也。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信乎其然矣!此謂宦官也。言漢家初寵用宦官,其後終為宦官所滅。左傳楚屈蕩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也。
鄭衆字季產,南陽犨人也。為人謹敏有心幾。永平中,初給事太子家。肅宗即位,拜小黃門,遷中常侍。和帝初,加位鉤盾令。
時竇太后秉政,后兄大將軍憲等並竊威權,朝臣上下莫不附之,而衆獨一心王室,不事豪黨,帝親信焉。及憲兄弟圖作不軌,衆遂首謀誅之,以功遷大長秋。策勳班賞,每辭多受少,由是常與議事。與音預。中官用權,自衆始焉。
十四年,帝念衆功美,封為鄛郷侯,食邑千五百戶。鄛音士交反。說文曰:「南陽棘陽縣有鄛郷。」永初元年,和熹皇后益封三百戶。
元初元年卒,養子閎嗣。閎卒,子安嗣。後國絕。桓帝延熹二年,紹封衆曾孫石讎為關內侯。
蔡倫字敬仲,桂陽人也。以永平末始給事宮掖,建初中,為小黃門。及和帝即位,轉中常侍,豫參帷幄。
倫有才學,盡心敦慎,數犯嚴顏,匡弼得失。每至休沐,輒閉門絕賔,暴體田野。後加位尚方令。永元九年,監作祕劔及諸器械,莫不精工堅密,為後世法。
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縑貴而簡重,並不便於人。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敝布、魚網以為紙。元興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從用焉,故天下咸稱「蔡侯紙」。湘州記曰:「耒陽縣北有漢黃門蔡倫宅,宅西有一石臼,云是倫舂紙臼也。」
元初元年,鄧太后以倫乆宿衞,封為龍亭侯,龍亭,縣,故城在今洋州興埶縣東,明月池在其側。邑三百戶。後為長樂太僕。四年,帝以經傳之文多不正定,乃選通儒謁者劉珍及博士良史詣東觀,各讎校漢家法,令倫監典其事。
倫初受竇后諷旨,誣陷安帝祖母宋貴人。及太后崩,安帝始親萬機,勑使自致廷尉。倫恥受辱,乃沐浴整衣冠,飲藥而死。國除。
孫程字稚卿,涿郡新城人也。東觀記曰:「北新城人,衞康叔之冑孫林父之後。」東觀自此已下十九人,與程同功者皆敘其所承本系。蓋當時史官懼程等威權,故曲為文飾。安帝時,為中黃門,給事長樂宮。
時鄧太后臨朝,帝不親政事。小黃門李閏與帝乳母王聖常共譖太后兄執金吾悝等,言欲廢帝,立平原王翼,帝每忿懼。及太后崩,遂誅鄧氏而廢平原王,封閏雍郷侯;又小黃門江京以讒諂進,初迎帝於邸,以功封都郷侯,食邑各三百戶。閏、京並遷中常侍,江京兼大長秋,與中常侍樊豐、黃門令劉安、鉤盾令陳達及王聖、聖女伯榮扇動內外,競為侈虐。又帝舅大將軍耿寶、皇后兄大鴻臚閻顯更相阿黨,遂枉殺太尉楊震,廢皇太子為濟陰王。
明年帝崩,立北郷侯為天子。顯等遂專朝爭權,乃諷有司奏誅樊豐,廢耿寶、王聖,及黨與皆見死徙。
十月,北郷侯病篤。程謂濟陰王謁者長興渠曰:興姓,渠名。「王以嫡統,本無失德,先帝用讒,遂至廢黜。若北郷疾不起,共斷江京、閻顯,事乃可成。」渠等然之。又中黃門南陽王康,先為太子府史,自太子之廢,常懷歎憤。又長樂太官丞京兆王國,並附同於程。至二十七日,北郷侯薨。閰顯白太后,徵諸王子簡為帝嗣。未及至。十一月二日,程遂與王康等十八人聚謀於西鍾下,皆單衣為誓。四日夜,程等共會崇德殿上,因入章臺門。時江京、劉安及李閏、陳達等俱坐省門下,程與王康共就斬京、安、達,以李閏權埶積為省內所服,欲引為主,因舉刃脅閏曰:「今當立濟陰王,無得搖動。」閏曰:「諾。」於是扶閏起,俱於西鍾下迎濟陰王立之,是為順帝。召尚書令、僕射以下,從輦幸南宮雲臺,程等留守省門,遮扞內外。
閻顯時在禁中,憂迫不知所為,小黃門樊登勸顯發兵,以太后詔召越騎校尉馮詩、虎賁中郎將閻崇,屯朔平門,以禦程等。誘詩入省,太后使授之印,曰:「能得濟陰王者封萬戶侯,得李閏者五千戶侯。」顯以詩所將衆少,使與登迎吏士于左掖門外。詩因格殺登,歸營屯守。顯弟衞尉景遽從省中還外府,收兵至盛德門。程傳召諸尚書使收景。尚書郭鎮時卧病,聞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車門,逢景從吏士,拔白刃,呼曰:「無干兵。」鎮即下車,持節詔之。景曰:「何等詔?」因斫鎮,不中。鎮引劔擊景墯車,左右以戟叉其匈,遂禽之,送廷尉獄,即夜死。旦日,令侍御史收顯等送獄,於是遂定。下詔曰:「夫表功録善,古今之通義也。故中常侍長樂太僕江京、黃門令劉安、鉤盾令陳達與故車騎將軍閻顯兄弟謀議惡逆,傾亂天下。中黃門孫程、王康、長樂太官丞王國、中黃門黃龍、彭愷、孟叔、李建、王成、張賢、史汎、馬國、王道、李元、楊佗、佗音駝。陳予、趙封、李剛、魏猛、苗光等,東觀記曰「程賦棗脯,又分與光,曰:『以為信,今暮其當著矣。』漏盡,光為尚席直事通燈,解劔置外,持燈入章臺門,程等適入。光走出門,欲取劔,王康呼還,光不應。光得劔,欲還入,門已閉,光便守冝秋門,會李閏來,出光,因與俱迎濟陰王幸南宮雲臺。詔書録功臣,令康疏名,康詐疏光入章臺門。光謂康曰:『緩急有問者當相證也。』詔書封光東阿侯,食邑四千戶,未受符策,光心不自安,詣黃門令自告。有司奏康、光欺詐主上,詔書勿問,遂封東阿侯,邑千戶」也。懷忠憤發,勠力恊謀,遂埽滅元惡,以定王室。詩不云乎:『無言不讎,無德不報。』詩大雅也。程為謀首,康、國恊同。其封程為浮陽侯,食邑萬戶;康為華容侯,國為酈侯,各九千戶;黃龍為湘南侯,五千戶;彭愷為西平昌侯,西平昌,諸縣,屬平原郡。孟叔為中廬侯,中廬,縣,屬南郡。李建為復陽侯,各四千二百戶;王成為廣宗侯,張賢為祝阿侯,史汎為臨沮侯,臨沮,縣,屬南郡。馬國為廣平侯,王道為范縣侯,李元為襃信侯,楊佗為山都侯,襃信、山都並屬南陽郡也。陳予為下儁侯,下儁,縣,長沙郡,音似兖反。趙封為析縣侯,李剛為枝江侯,各四千戶;魏猛為夷陵侯,二千戶;苗光為東阿侯,千戶。」是為十九侯。加賜車馬金銀錢帛各有差。李閏以先不豫謀,故不封。遂擢拜程騎都尉。
永建元年,程與張賢、孟叔、馬國等為司隷校尉虞詡訟罪,懷表上殿,呵叱左右。帝怒,遂免程官,因悉遣十九侯就國,後徙封程為冝城侯。程旣到國,怨恨恚懟,懟,怨也,音直季反。封還印綬、符策,亡歸京師,續漢書曰:「程到冝城,怨恨恚懟,刻瓦為印,封還印綬。」往來山中。詔書追求,復故爵土,賜車馬衣物,遣還國。
三年,帝念程等功勳,悉徵還京師。程與王道、李元皆拜騎都尉,餘悉奉朝請。陽嘉元年,程病甚,即拜奉車都尉,位特進。及卒,使五官中郎將追贈車騎將軍印綬,賜謚剛侯。侍御史持節監護喪事,乗輿幸北部尉傳,北部尉之傳舍也。傳音陟戀反。瞻望車騎。
程臨終,遺言上書,以國傳弟美。帝許之,而分程半,封程養子壽為浮陽侯。後詔書録微功,封興渠為高望亭侯。四年,詔宦官養子悉聽得為後,襲封爵,定著乎令。
王康、王國、彭愷、王成、趙封、魏猛六人皆早卒。黃龍、楊佗、孟叔、李建、張賢、史汎、王道、李元、李剛九人與阿母山陽君宋娥更相貨賂,求高官增邑,又誣罔中常侍曹騰、孟賁等。永和二年,發覺,並遣就國,減租四分之一。宋娥奪爵歸田舍。唯馬國、陳予、苗光保全封邑。
初,帝見廢,監太子家小黃門籍建、傅高梵、長秋長趙熹、丞良賀、藥長夏珍皆以無過獲罪,建等坐徙朔方。及帝即位,並擢為中常侍。梵坐臧罪,減死一等。建後封東郷侯,三百戶。
賀清儉退厚,謙退而厚重也。位至大長秋。陽嘉中,詔九卿舉武猛,賀獨無所薦。帝引問其故,對曰:「臣生自草茅,長於宮掖,旣無知人之明,又未甞交知士類。昔衞鞅因景監以見,有識知其不終。史記趙良謂商君曰:「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非所以為名也。」商君竟為秦惠所車裂也。今得臣舉者,匪榮伊辱。」固辭之。及卒,帝思賀忠,封其養子為都郷侯,三百戶。
曹騰字季興,沛國譙人也。安帝時,除黃門從官。順帝在東宮,鄧太后以騰年少謹厚,使侍皇太子書,特見親愛。及帝即位,騰為小黃門,遷中常侍。桓帝得立,騰與長樂太僕州輔等七人,以定策功,皆封亭侯,騰為費亭侯,遷大長秋,加位特進。
騰用事省闥三十餘年,奉事四帝,未甞有過。其所進達,皆海內名人,陳留虞放、邊韶、南陽延固、張溫、弘農張奐、潁川堂谿典等。時蜀郡太守因計吏賂遺於騰,益州刺史种暠於斜谷關搜得其書,上奏太守,并以劾騰,請下廷尉案罪。帝曰:「書自外來,非騰之過。」遂寢暠奏。騰不為纖介,常稱暠為能吏,時人嗟美之。
騰卒,養子嵩嗣。种暠後為司徒,告賔客曰:「今身為公,乃曹常侍力焉。」
嵩靈帝時貨賂中官及輸西園錢一億萬,故位至太尉。嵩具袁紹傳。及子操起兵,不肯相隨,乃與少子疾避亂琅邪,為徐州刺史陶謙所殺。
單超,河南人;徐璜,下邳良城人;具瑗,魏郡元城人;左悺,河南平陰人;悺音工奐反,又音綰。唐衡,潁川郾人也。桓帝初,超、璜、瑗為中常侍,悺、衡為小黃門史。
初,梁兾兩妹為順桓二帝皇后,兾代父商為大將軍,再世權戚,威振天下。兾自誅太尉李固、杜喬等,驕橫益甚,皇后乗埶忌恣,多所鴆毒,上下鉗口,周書曰:「賢智鉗口。」謂不言也。拑與鉗古字通,音其炎反。莫有言者。帝逼畏乆,恒懷不平,恐言泄,不敢謀之。延熹二年,皇后崩,帝因如廁,獨呼衡問:「左右與外舍不相得者皆誰乎?」外舍謂皇后家也。衡對曰:「單超、左悺前詣河南尹不疑,禮敬小簡,不疑收其兄弟送洛陽獄,二人詣門謝,乃得解。徐璜、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橫,口不敢道。」於是帝呼超、悺入室,謂曰:「梁將軍兄弟專固國朝,迫脅外內,公卿以下從其風旨。今欲誅之,於常侍意何如?」超等對曰:「誠國姦賊,當誅日乆。臣等弱劣,未知聖意何如耳。」帝曰:「審然者,常侍密圖之。」對曰:「圖之不難,但恐陛下復中狐疑。」中音丁仲反。帝曰:「姦臣脅國,當伏其罪,何疑乎!」於是更召璜、瑗等五人,遂定其議,帝齧超臂出血為盟。於是詔收兾及宗親黨與悉誅之。悺、衡遷中常侍,封超新豐侯,二萬戶,璜武原侯,瑗東武陽侯,各萬五千戶,賜錢各千五百萬;悺上蔡侯,衡汝陽侯,各萬三千戶,賜錢各千三百萬。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又封小黃門劉普、趙忠等八人為郷侯。自是權歸宦官,朝廷日亂矣。
超病,帝遣使者就拜車騎將軍。明年薨,賜東園祕器,棺中玉具,贈侯、將軍印綬,使者理喪。及葬,發五營騎士,侍御史護喪,將作大匠起冢塋。
其後四侯轉橫,天下為之語曰:「左回天,具獨坐,獨坐言驕貴無偶也。徐卧虎,唐兩墯。」兩墯謂隨意所為不定也。今人謂持兩端而任意為兩墯。諸本「兩」或作「雨」也。皆競起弟宅,樓觀壯麗,窮極伎巧。金銀毦,毦,以毛羽為飾,音如志反。施於犬馬。多取良人美女以為姬妾,皆珍飾華侈,擬則宮人。其僕從皆乗牛車而從列騎。又養其疏屬,或乞嗣異姓,或買蒼頭為子,並以傳國襲封。兄弟姻戚皆宰州臨郡,辜較百姓,與盜賊無異。
超弟安為河東太守,弟子匡為濟陰太守,璜弟盛為河內太守,悺弟敏為陳留太守,瑗兄恭為沛相,皆為所在蠹害。
璜兄子宣為下邳令,暴虐尤甚。先是求故汝南太守下邳李暠女不能得,及到縣,遂將吏卒至暠家,載其女歸,戲射殺之,埋著寺內。時下邳縣屬東海,汝南黃浮為東海相,有告言宣者,浮乃收宣家屬,無少長悉考之。掾史以下固諫爭。浮曰:「徐宣國賊,今日殺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棄市,暴其尸以示百姓,郡中震慄。璜於是訴怨於帝,帝大怒,浮坐髡鉗,輸作右校。五侯宗族賔客虐徧天下,民不堪命,起為寇賊。七年,衡卒,亦贈車騎將軍,如超故事。璜卒,賻贈錢布,賜冢塋地。
明年,司隷校尉韓演因奏悺罪惡,及其兄太僕南郷侯稱請託州郡,聚斂為姦,賔客放縱,侵犯吏民。悺、稱皆自殺。演又奏瑗兄沛相恭臧罪,徵詣廷尉。瑗詣獄謝,上還東武侯印綬,詔貶為都郷侯,卒於家。超及璜、衡襲封者,並降為郷侯,租入歲皆三百萬,子弟分封者,悉奪爵土。劉普等貶為關內侯。
侯覽者,山陽防東人。桓帝初為中常侍,以佞猾進,倚埶貪放,受納貨遺以巨萬計。延熹中,連歲征伐,府帑空虛,乃假百官奉禄,王侯租稅。覽亦上縑五千匹,賜爵關內侯。又託以與議誅梁兾功,進封高郷侯。
小黃門段珪家在濟陰,與覽並立田業,近濟北界,僕從賔客侵犯百姓,劫掠行旅。濟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殺數十人,陳尸路衢。覽、珪大怨,以事訴帝,延坐多殺無辜,徵詣廷尉,免。延字伯行,北海人,後為京兆尹,有理名,世稱為長者。
覽等得此愈放縱。覽兄參為益州刺史,民有豐富者,輒誣以大逆,皆誅滅之,沒入財物,前後累億計。太尉楊秉奏參,檻車徵,於道自殺。京兆尹袁逢於旅舍閱參車三百餘兩,皆金銀錦帛珍玩,不可勝數。覽坐免,旋復復官。復,上音房又反。
建寧二年,喪母還家,大起塋冢。督郵張儉因舉奏覽貪侈奢縱,前後請奪人宅三百八十一所,田百一十八頃。起立第宅十有六區,皆有高樓池苑,堂閣相望,飾以綺畫丹漆之屬,制度重深,僭類宮省。又豫作壽冢,生而自為冢,為壽冢。石椁雙闕,高廡百尺,廡,廊下周屋也。破人居室,發掘墳墓。虜奪良人,妻略婦子,及諸罪釁,請誅之。而覽伺候遮,章竟不上。儉遂破覽冢宅,藉沒資財,具言罪狀。又奏覽母生時交通賔客,干亂郡國。復不得御。御,進也。覽遂誣儉為鉤黨,及故長樂少府李膺、太僕杜密等,皆夷滅之。遂代曹節領長樂太僕。
熹平元年,有司舉奏覽專權驕奢,策收印綬,自殺。阿黨者皆免。
曹節字漢豐,南陽新野人也。其本魏郡人,世吏二千石。順帝初,以西園騎遷小黃門。桓帝時,遷中常侍,奉車都尉。建寧元年,持節將中黃門虎賁羽林千人,北迎靈帝,陪乗入宮。及即位,以定策封長安郷侯,六百戶。
時竇太后臨朝,后父大將軍武與太傅陳蕃謀誅中官,節與長樂五官史朱瑀、從官史共普、共音恭。張亮、中黃門王尊、長樂謁者騰是等十七人,共矯詔以長樂食監王甫為黃門令,將兵誅武、蕃等,事已具蕃、武傳。節遷長樂衞尉,封育陽侯,增邑三千戶;甫遷中常侍,黃門令如故;瑀封都郷侯,千五百戶;普、亮等五人各三百戶;餘十一人皆為關內侯,歲食租二千斛。
先是瑀等陰於明堂中禱皇天曰:「竇氏無道,請皇天輔皇帝誅之,令事必成,天下得寧。」旣誅武等,詔令太官給塞具,塞,報祠也,音蘇代反。字當為「賽」,通也。賜瑀錢五千萬,餘各有差,後更封華容侯。二年,節病困,詔拜為車騎將軍。有頃疾瘳,上印綬,罷,復為中常侍,位特進,秩中二千石,尋轉大長秋。
熹平元年,竇太后崩,有何人書朱雀闕,何人,不知何人也。言「天下大亂,曹節、王甫幽殺太后,常侍侯覽多殺黨人,公卿皆尸禄,無有忠言者。」於是詔司隷校尉劉猛逐捕,十日一會。猛以誹書言直,不肯急捕,月餘,主名不立。不得書闕主名。猛坐左轉諫議大夫,以御史中丞段熲代猛,乃四出逐捕,及太學游生,繫者千餘人。節等怨猛不已,使熲以它事奏猛,抵罪輸左校。朝臣多以為言,乃免刑,復公車徵之。
節遂與王甫等誣奏桓帝弟勃海王悝謀反,誅之。以功封者十二人。甫封冠軍侯。節亦增邑四千六百戶,并前七千六百戶。父兄子弟皆為公卿列校、牧守令長,布滿天下。
節弟破石為越騎校尉,越騎營五百妻有美色,韋昭辯釋名曰:「五百字本為『伍』。伍,當也。伯,道也。使之導引當道陌中以驅除也。」案:今俗呼行杖人為五百也。破石從求之,五百不敢違,妻執意不肯行,遂自殺。其淫暴無道,多此類也。
光和二年,司隷校尉陽球奏誅王甫及子長樂少府萌、沛相吉,皆死獄中。時連有災異,郎中梁人審忠以為朱瑀等罪惡所感,乃上書曰:「臣聞理國得賢則安,失賢則危,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理,五臣謂禹、稷、契、咎陶、伯益也。湯舉伊尹不仁者遠。論語文也。陛下即位之初,未能萬機,皇太后念在撫育,權時攝政,桓思竇后。故中常侍蘇康、管霸應時誅殄。竇后傳誅康及霸。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考其黨與,志清朝政。華容侯朱瑀知事覺露,禍及其身,遂興造逆謀,作亂王室,撞蹋省闥,撞音直江反。執奪璽綬,迫脅陛下,聚會羣臣,離閒骨肉母子之恩,遂誅蕃、武及尹勳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賞。父子兄弟被蒙尊榮,素所親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據三司。不惟禄重位尊之貴,而苟營私門,多蓄財貨,繕修第舍,連里竟巷。盜取御水以作魚釣,水入宮苑為御水。車馬服玩擬於天家。羣公卿士杜口吞聲,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順風旨,辟召選舉,釋賢取愚。故蟲蝗為之生,夷寇為之起。天意憤盈,積十餘年。故頻歲日食於上,地震於下,所以譴戒人主,欲令覺悟,誅鉏無狀。昔高宗以雉雊之變,故獲中興之功。高宗祭,有雉升鼎耳而雊,高宗修德,殷以中興。見尚書也。近者神祇啟悟陛下,發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應時馘,詩魯頌曰:「在泮獻馘。」音古獲反。鄭玄注云:「謂所殺者之左耳。」路人士女莫不稱善,若除父母之讎。誠怪陛下復忍孽臣之類,不悉殄滅。謂復任用曹節等也。昔秦信趙高,以危其國;吳使刑人,身遘其禍。左傳曰,吳伐越獲俘焉,以為閽,使守舟。吳子餘祭觀舟,閽人以刀殺之。虞公抱寶牽馬,魯昭見逐乾侯,以不用宮之竒、子家駒以至滅辱。公羊傳曰,晉大夫荀息請以屈產之乗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竒諫,不聽。後晉滅虞,虞公抱寶牽馬而至,荀息見曰:「臣之謀何如?」又曰,昭公將殺季氏,告子家駒曰:「季氏為無道,憯于公室乆矣。吾欲殺之,何如?」子家駒曰:「諸侯僭於天子,大夫僭於諸侯,乆矣,君無多辱焉。」昭公不從其言,後逐季氏,昭公奔于乾侯,遂死焉。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姦謀一成,悔亦何及!臣為郎十五年,皆耳目聞見,瑀之所為,誠皇天所不復赦。願陛下留漏刻之聽,裁省臣表,埽滅醜類,以荅天怒。與瑀考驗,有不如言,願受湯鑊之誅,妻子并徙,以絕妄言之路。」章寢不報。節遂領尚書令。四年,卒,贈車騎將軍。後瑀亦病卒,皆養子傳國。
審忠字公誠,宦官誅後,辟公府。
呂強字漢盛,河南成皐人也。少以宦者為小黃門,再遷中常侍。為人清忠奉公。靈帝時,例封宦者,以強為都郷侯。強辭讓懇惻,固不敢當,帝乃聽之。因上疏陳事曰:
臣聞諸侯上象四七,下裂王土,高祖重約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勸戒也。伏聞中常侍曹節、王甫、張讓等,及侍中許相,並為列侯。節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賤,讒諂媚主,佞邪徼寵,放毒人物,疾妒忠良,有趙高之禍,未被轘裂之誅,趙高指鹿為馬,而殺胡亥。轘裂,以車裂也。掩朝廷之明,成私樹之黨。而陛下不悟,妄授茅土,開國承家,小人是用。易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又并及家人,重金兼紫,金印紫綬。重、兼,言累積也。相繼為蕃輔。受國重恩,不念爾祖,述脩厥德,詩大雅云:「無念爾祖,聿脩厥德。」聿,述也。而交結邪黨,下比羣佞。陛下或其瑣才,瑣,小也。特蒙恩澤。又授位乖越,賢才不升,素餐私倖,必加榮擢。陰陽乖剌,稼穡荒蔬,鄭玄注周禮云:「蔬,草有實者。」人用不康,罔不由茲。臣誠知封事已行,言之無逮,所以冒死干觸陳愚忠者,實願陛下損改旣謬,從此一止。
臣又聞後宮綵女數千餘人,衣食之費,日數百金。比穀雖賤,而戶有飢色。案法當貴而今更賤者,由賦發繁數,以解縣官,縣官調發旣多,故賤糶穀以供之。寒不敢衣,飢不敢食。民有斯戹,而莫之卹。宮女無用,填積後庭,天下雖復盡力耕桑,猶不能供。昔楚女悲愁,則西宮致災,公羊傳曰:「西宮災,何以書?記災也。」何休注云:「是時僖公為齊桓公所脅,以齊媵為嫡,楚女廢居西宮而不見恤,悲愁怨曠所生也。」況終年積聚,豈無憂怨乎!夫天生蒸民,立君以牧之。君道得,則民戴之如父母,仰之猶日月,左傳師曠對晉侯曰:「君養人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人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天生人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其性」也。雖時有征稅,猶望其仁恩之惠。易曰:「恱以使民,民忘其勞;恱以犯難,民忘其死。」易兌卦彖辭。儲君副主,冝諷誦斯言;南面當國,冝履行其事。易曰:「聖人南面,嚮明而化。」杜預注左傳曰:「當國,執政也。」
又承詔書,當於河閒故國起解瀆之館。陛下龍飛即位,雖從藩國,然旣處九天之高,豈冝有顧戀之意。楚辭曰:「圓則九重,孰營度之?」圓謂天也。且河閒疏遠,解瀆絕,而當勞民單力,未見其便。又今外戚四姓貴倖之家,及中官公族無功德者,造起館舍,凡有萬數,樓閣連接,丹青素堊,郭璞注山海經曰:「堊似土,白色,音惡。」雕刻之飾,不可單言。喪葬踰制,奢麗過禮,競相放效,莫肯矯拂。矯,正也。拂,戾也,音扶弗反。穀梁傳曰:「財盡則怨,力盡則懟。」尸子曰:尸子,晉人也,名佼,秦相衞鞅客也。鞅謀計,未甞不與佼規也。商君被刑,恐并誅,乃亡逃入蜀,作書二十篇,十九篇陳道德仁義之紀,一篇言九州險阻,水泉所起也。「君如杅,民如水,杅方則水方,杅圓則水圓。」杅,碗屬也,音于。字亦作盂。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今上無去奢之儉,下有縱欲之敝,至使禽獸食民之甘,木土衣民之帛。昔師曠諫晉平公曰:「梁柱衣繡,民無褐衣;池有弃酒,士有渴死;廄馬秣粟,民有飢色。近臣不敢諫,遠臣不得暢。」此之謂也。說苑咎犯諫晉文公之辭也。
又聞前召議郎蔡邕對問於金商門,而令中常侍曹節、王甫等以詔書喻旨。邕不敢懷道迷國,而切言極對,毀刺貴臣,譏呵豎宦。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羣邪項領,膏脣拭舌,毛詩曰:「駕彼四牡,四牡項領。」注云:「項,大也。四牡者人所駕,今但養大其領,不肯為用。諭大臣自恣,王不能使也。」膏脣拭舌謂欲讒毀故也。競欲咀嚼。造作飛條。飛條,飛書也。陛下回受誹謗,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離,豈不負忠臣哉!今羣臣皆以邕為戒,上畏不測之難,下懼劔客之害,謂蔡邕徙朔方時,陽球使刺客追刺邕也。臣知朝廷不復得聞忠言矣。故太尉段熲,武勇冠世,習於邊事,垂髮服戎,垂髮謂童子也。功成皓首,歷事二主,謂桓帝、靈帝也。勳烈獨昭。陛下旣已式序,位登台司,而為司隷校尉陽球所見誣脅,一身旣斃,而妻子遠播。天下惆悵,功臣失望。冝徵邕更授任,反熲家屬,則忠貞路開,衆怨以弭矣。
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時帝多稸私臧,收天下之珍,每郡國貢獻,先輸中署,名為「導行費」。中署,內署也。導,引也。貢獻外別有所入,以為所獻希之導引也。強上疏諫曰:
天下之財,莫不生之陰陽,萬物稟陰陽而生。歸之陛下。歸之陛下,豈有公私?而今中尚方斂諸郡之寶,中御府積天下之繒,西園引司農之臧,中廄聚太僕之馬,而所輸之府,輒有導行之財。調廣民困,費多獻少,姦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獻其私,容諂姑息,自此而進。
舊典選舉委任三府,三府有選,參議掾屬,咨其行狀,咨,謀也。度其器能,受試任用,責以成功。若無可察,然後付之尚書。尚書舉劾,請下廷尉,覆案虛實,行其誅罰。今但任尚書,或復勑用。如是,三公得免選舉之負,尚書亦復不坐,責賞無歸,豈肯空自苦勞乎!
夫立言無顯過之咎,明鏡無見玼之尤。如惡立言以記過,則不當學也;不欲明鏡之見玼,則不當照也。韓子曰:「古人之目短於自見,故以鏡觀面。智短於自規,故以道正己。鏡無見疵之罪,道無明過之惡。目失鏡則無以正鬢眉,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感。」玼與疵同也。願陛下詳思臣言,不以記過見玼為責。
書奏不省。
中平元年,黃巾賊起,帝問強所冝施行。強欲先誅左右貪濁者,大赦黨人,料簡刺史、二千石能否。帝納之,乃先赦黨人。於是諸常侍人人求退,又各自徵還宗親子弟在州郡者。中常侍趙忠、夏惲等遂共搆強,云「與黨人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言其欲謀廢立也。強兄弟所在並皆貪穢」。帝不恱,使中黃門持兵召強。強聞帝召,怒曰:「吾死,亂起矣。丈夫欲盡忠國家,豈能對獄吏乎!」遂自殺。忠、惲復譖曰:「強見召未知所問,而就外草自屏,有姦明審。」外草自屏謂在外野草中自殺也。遂收捕宗親,沒入財產焉。
時宦者濟陰丁肅、下邳徐衍、南陽郭耽、汝陽李巡、北海趙祐等五人稱為清忠,皆在里巷,不爭威權。巡以為諸博士試甲乙科,爭弟高下,更相告言,至有行賂定蘭臺漆書經字,以合其私文者,乃白帝,與諸儒共刻五經文於石,於是詔蔡邕等正其文字。自後五經一定,爭者用息。趙祐博學多覽,著作校書,諸儒稱之。
又小黃門甘陵吳伉,善為風角,博達有奉公稱。知不得用,常託病還寺舍,從容養志云。
張讓者,潁川人;趙忠者,安平人也。少皆給事省中,桓帝時為小黃門。忠以與誅梁兾功封都郷侯。與音預。延熹八年,黜為關內侯,食本縣租千斛。
靈帝時,讓、忠並遷中常侍,封列侯,與曹節、王甫等相為表裏。節死後,忠領大長秋。讓有監奴典任家事,交通貨賂,威形諠赫。扶風人孟佗,佗音駝。資產饒贍,與奴朋結,傾竭饋問,無所遺愛。奴咸德之,問佗曰:「君何所欲?力能辦也。」曰:「吾望汝曹為我一拜耳。」時賔客求謁讓者,車恒數百千兩,佗時詣讓,後至,不得進,監奴乃率諸倉頭迎拜於路,遂共轝車入門。賔客咸驚,謂佗善於讓,皆爭以珍玩賂之。佗分以遺讓,讓大喜,遂以佗為涼州刺史。三輔決録注曰:「佗字伯郎。以蒲陶酒一斗遺讓,讓即拜佗為涼州刺史。」
是時讓、忠及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栗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宋典十二人,皆為中常侍,封侯貴寵,父兄子弟布列州郡,所在貪殘,為人蠹害。黃巾旣作,盜賊糜沸,郎中中山張鈞上書曰:「竊惟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人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賔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無所告訴,故謀議不軌,聚為盜賊。冝斬十常侍,縣頭南郊,以謝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須師旅,而大寇自消。」天子以鈞章示讓等,皆免冠徒跣頓首,乞自致洛陽詔獄,並出家財以助軍費。有詔皆冠履視事如故。帝怒鈞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當有一人善者不?」鈞復重上,猶如前章,輒寢不報。詔使廷尉、侍御史考為張角道者,御史承讓等旨,遂誣奏鈞學黃巾道,收掠死獄中。而讓等實多與張角交通。後中常侍封諝、徐奉事獨發覺坐誅,帝因怒詰讓等曰:「汝曹常言黨人欲為不軌,皆令禁錮,或有伏誅。今黨人更為國用,汝曹反與張角通,為可斬未?」皆叩頭云:「故中常侍王甫、侯覽所為。」帝乃止。
明年,南宮災。讓、忠等說帝令斂天下田畒稅十錢,以修宮室。發太原、河東、狄道諸郡材木及文石,每州郡部送至京師,黃門常侍輒令譴呵不中者,因強折賤買,十分雇一,雇謂酬其價也。因復貨之於宦官,復不為即受,材木遂至腐積,宮室連年不成。刺史、太守復增私調,百姓呼嗟。凡詔所徵求,皆令西園騶密約勑,騶,養馬人。號曰「中使」,恐動州郡,多受賕賂。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遷除,皆責助軍修宮錢,大郡至二三千萬,餘各有差。當之官者,皆先至西園諧價,諧謂平論定其價也。然後得去。有錢不畢者,或至自殺。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
時鉅鹿太守河內司馬直新除,以有清名,減責三百萬。直被詔,悵然曰:「為民父母,而反割剝百姓,以稱時求,吾不忍也。」辭疾,不聽。行至孟津,上書極陳當世之失,古今禍敗之戒,即吞藥自殺。書奏,帝為暫絕修宮錢。
又造萬金堂於西園,引司農金錢繒帛,仞積其中。仞,滿也。又還河閒買田宅,起第觀。帝本侯家,宿貧,每歎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為私臧,復臧寄小黃門常侍錢各數千萬。常云:「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宦官得志,無所憚畏,並起第宅,擬則宮室。帝常登永安侯臺,永安,宮也。宦官恐其望見居處,乃使中大人尚但諫曰:尚姓,但名。「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自是不敢復升臺榭。春秋潛潭巴曰:「天子無高臺榭,高臺榭,則下畔之。」蓋因此以誑帝也。
明年,遂使鉤盾令宋典繕修南宮玉堂。又使掖庭令畢嵐鑄銅人四列於倉龍、玄武闕。倉龍,東闕。玄武,北闕。又鑄四鐘,皆受二千斛,縣於玉堂及雲臺殿前。又鑄天禄蝦蟇,吐水於平門外橋東,轉水入宮。又作翻車渴烏,翻車,設機車以引水。渴烏,為曲筒,以氣引水上也。施於橋西,用灑南北郊路,以省百姓灑道之費。又鑄四出文錢,錢皆四道。識者竊言侈虐已甚,形象兆見,此錢成,必四道而去。及京師大亂,錢果流布四海。復以忠為車騎將軍,百餘日罷。
六年,帝崩。中軍校尉袁紹說大將軍何進,令誅中官以恱天下。謀泄,讓、忠等因進入省,遂共殺進。而紹勒兵斬忠,捕宦官無少長悉斬之。讓等數十人劫質天子走河上。追急,讓等悲哭辭曰:「臣等殄滅,天下亂矣。惟陛下自愛!」皆投河而死。
論曰:自古喪大業絕宗禋者,其所漸有由矣。三世以嬖色取禍,夏以末嬉,殷以妲己,周以襃姒。嬴氏以奢虐致災,秦始皇,嬴姓也。西京自外戚失祚,東都縁閹尹傾國。成敗之來,先史商之乆矣。商謂商略。至於釁起宦夫,其略猶或可言。何者?刑餘之醜,理謝全生,聲榮無暉於門閥,肌膚莫傳於來體,推情未鑒其敝,即事易以取信,加漸染朝事,頗識典物,故少主憑謹舊之庸,女君資出內之命,顧訪無猜憚之心,恩狎有可恱之色。亦有忠厚平端,懷術糾邪;謂呂強也。或敏才給對,飾巧亂實;若良賀對順帝不舉人也。或借譽貞良,先時薦譽。曹騰進邊詔、延固等也。非直苟恣凶德,止於暴橫而已。然真邪並行,情貌相越,越,違也。謂貌雖似忠而情實姦邪。故能回惑昏幼,迷瞀視聽,蓋亦有其理焉。瞀,亂也,音茂。詐利旣滋,朋徒日廣,直臣抗議,必漏先言之閒,謂蔡邕對詔,王甫、曹節竊觀之,乃宣布於外,而邕下獄也。至戚發憤,方啟專奪之隙,謂竇武謀誅宦者,反為宦者所殺也。斯忠賢所以智屈,社稷故其為墟。易曰:「履霜堅冰至。」云所從來乆矣。今迹其所以,亦豈一朝一夕哉!易曰:「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辨之不早辨也。」易曰:「履霜堅冰至。」蓋言慎也。言初履霜而堅冰至者,以喻物漸而至大也。
贊曰:任失無小,過用則違。況乃巷職,遠參天機。毛詩曰:「寺人巷伯,作為此詩。」巷職即寺人之職也。舞文巧態,作惠作威。凶家害國,夫豈異歸!尚書曰:「臣無作威作福。臣有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國。」又曰:「為惡不同,同歸於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