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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書  卷四十一‧列傳第二十九

源賀

源賀,自署河西王禿髮傉檀之子也。傉檀為乞伏熾磐所滅,賀自樂都來奔。賀偉容貌,善風儀。世祖素聞其名,及見,器其機辯,賜爵西平侯,加龍驤將軍。謂賀曰:「卿與朕源同,因事分姓,今可為源氏。」從擊叛胡白龍,又討吐京胡,皆先登陷陳。進號平西將軍。

世祖征涼州,以賀為鄉導。詔問攻戰之計,賀對曰:「姑臧城外有四部鮮卑,各為之援。然皆是臣祖父舊民,臣願軍前宣國威信,示其福禍,必相率歸降。外援旣服,然後攻其孤城,拔之如反掌耳。」世祖曰:「善。」於是遣賀率精騎歷諸部招慰,下三萬餘落,獲雜畜十餘萬頭。及圍姑臧,由是無外慮,故得專力攻之。涼州平,遷征西將軍,進號西平公。又從征蠕蠕,擊五城、吐京胡,討蓋吳諸賊,皆有功。拜散騎常侍。從駕臨江,為前鋒大將。賀為人雄果,每遇彊寇,輒自奮擊。世祖戒之曰:「兵凶戰危,不冝輕犯,卿可運籌處分,勿恃身力也。」賀本名破羌,是役也,世祖曰:「人之立名,冝其得實,何可濫也。」賜名賀焉。拜殿中尚書。

南安王余為宗愛所殺也,賀部勒禁兵,靜遏外內,與南部尚書陸麗決議定策,翼戴高宗。令麗與劉尼馳詣苑中,奉迎高宗,賀守禁中為之內應。俄而麗抱高宗單騎而至,賀乃開門。高宗即位,社稷大安,賀有力焉。轉征北將軍,加給事中。以定策之勳,進爵西平王。高宗即位,班賜百僚,謂賀曰:「朕大賚善人,卿其任意取之,勿謙退也。」賀辭,固使取之,賀唯取戎馬一匹而已。

是時,斷獄多濫,賀上書曰:「案律:謀反之家,其子孫雖養他族,追還就戮,所以絕罪人之類,彰大逆之辜;其為刼賊應誅者,兄弟子姪在遠,道隔關津,皆不坐。竊惟先朝制律之意,以不同謀,非絕類之罪,故特垂不死之詔。若年十三已下,家人首惡,計謀所不及,愚以為可原其命,沒入縣官。」高宗納之。出為征南將軍、冀州刺史,改封隴西王,賀上書曰:「臣聞:人之所寶,莫寶於生全;德之厚者,莫厚於宥死。然犯死之罪,難以盡恕,權其輕重,有可矜恤。今勁寇遊魂於北,狡賊負險於南,其在疆埸,猶須防戍。臣愚以為自非大逆、赤手殺人之罪,其坐贓及盜與過誤之愆應入死者,皆可原命,讁守邊境。是則已斷之體,更受全生之恩;徭役之家,漸蒙休息之惠。刑措之化,庶幾在茲。虞書曰『流宥五刑』,此其義也。臣受恩深重,無以仰荅,將違闕庭,豫增係戀,敢上瞽言,唯加裁察。」高宗納之。已後入死者,皆恕死徙邊。乆之,高宗謂羣臣曰:「源賀勸朕宥諸死刑,徙充北番諸戍,自爾至今,一歲所活殊為不少,生濟之理旣多,邊戍之兵有益。卿等事朕,致何善意也?苟人人如賀,朕治天下復何憂哉!顧憶誠言,利實廣矣。」羣臣咸曰:「非忠臣不能進此計,非聖明不能納此言。」

賀之臨州,鞫獄以情,徭役簡省。武邑郡姦人石華告沙門道可與賀謀反,有司以聞。高宗謂羣臣曰:「賀誠心事國,朕為卿等保之,無此明矣。」乃精加訊檢,華果引誣。於是遣使者詔賀曰:「卿以忠誠欵至,著自先朝,以丹青之潔而受蒼蠅之汙。朕登時研檢,已加極法,故遣宣意。其善綏所蒞,勿以囂謗之言致損慮也。」賀上書謝,書奏,高宗顧謂左右曰:「以賀之忠誠,尚致其誣,不若是者,可無慎乎!」時考殿最,賀治為第一,賜衣馬器物,班宣天下。賀上表請代,朝議以賀得民情,不許。在州七年,乃徵拜太尉。

蠕蠕寇邊,賀從駕追討,破之。顯祖將傳位于京兆王子推,時賀都督諸軍屯漠南,乃馳傳徵賀。賀旣至,乃命公卿議之。賀正色固執不可。即詔賀持節奉皇帝璽綬以授高祖。

是歲,河西敕勒叛,遣賀率衆討之,降二千餘落,倍道兼行,追賊黨郁朱于等至枹罕,大破之,斬首五千餘級,虜男女萬餘口、雜畜三萬餘頭。復追統萬、高平、上邽三鎮叛敕勒至于金城,斬首三千級。賀依古今兵法及先儒耆舊之說,略採至要,為十二陳圖以上之。顯祖覽而嘉焉。

賀以年老辭位,詔不許。又詔都督三道諸軍,屯于漠南。是時,每歲秋冬,遣軍三道並出,以備北寇,至春中乃班師。賀以勞役京都,又非禦邊長計,乃上言:「請募諸州鎮有武健者三萬人,復其徭賦,厚加賑恤,分為三部。二鎮之閒築城,城置萬人,給彊弩十二牀,武衞三百乗。弩一牀,給牛六頭;武衞一乗,給牛二頭。多造馬槍及諸器械,使武略大將二人以鎮撫之。冬則講武,春則種殖,並戍並耕,則兵未勞而有盈畜矣。又於白道南三處立倉,運近州鎮租粟以充之,足食足兵,以備不虞,於冝為便。不可歲常舉衆,連動京師,令朝庭恒有北顧之慮也。」事寢不報。

又上書稱病篤,乞骸骨,至于再三,乃許之。朝有大議皆就詢訪,又給衣藥珍羞。太和元年二月,療疾於溫湯,高祖、文明太后遣使者屢問消息,太醫視疾。患篤,還京師。賀乃遺令勑諸子曰:「吾頃以老患辭事,不悟天慈降恩,爵逮於汝。汝其毋傲吝,毋荒怠,毋奢越,毋嫉妒;疑思問,言思審,行思恭,服思度;遏惡揚善,親賢遠佞;目觀必真,耳屬必正;誠勤以事君,清約以行己。吾終之後,所葬時服單櫝,足申孝心,芻靈明器,一無用也。」三年秋薨,年七十三。贈侍中、太尉、隴西王印綬,謚曰宣,賻雜綵五百匹,賜轀輬車及命服、溫明祕器,陪葬于金陵。

長子延,性謹厚好學。初以功臣子拜侍御中散,賜爵武城子,西冶都將。卒,贈涼州刺史、廣武侯,謚曰簡。子鱗襲。

延弟思禮,後賜名懷,謙恭寬雅,有大度。高宗末,為侍御中散。父賀辭老,詔懷受父爵,拜征南將軍。尋為持節、督諸軍,屯於漠南。還,除殿中尚書,出為長安鎮將、雍州刺史。清儉有惠政,善於撫恤,刼盜息止,流民皆相率來還。歲餘,復拜殿中尚書,加侍中,參都曹事。又督諸軍征蠕蠕,六道大將咸受節度。遷尚書令,參議律令。後例降為公。除司州刺史。從駕南征,加衞大將軍,領中軍事。以母憂去職,賜帛三百匹、穀千石。十九年,除征北大將軍、夏州刺史,轉都督雍岐東秦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雍州刺史。

景明二年,徵為尚書左僕射,加特進。時有詔,以姦吏犯罪,每多逃遁,因眚乃出,並皆釋然。自今已後,犯罪不問輕重,而藏竄者悉遠流。若永避不出,兄弟代徙。懷乃奏曰:「謹按條制:逃吏不在赦限。竊惟聖朝之恩,事異前宥,諸流徙在路,尚蒙旋反,況有未發而仍遣邊戍?按守宰犯罪,逃走者衆,禄潤旣優,尚有茲失,及蒙恩宥,卒然得還。今獨苦此等,恐非均一之法。如臣管執,謂冝免之。」書奏,門下以成式旣班,駁奏不許。懷重奏曰:「臣以為法貴經通,治尚簡要,刑憲之設,所以網羅罪人。苟理之所備,不在繁典;行之可通,豈容峻制。此乃古今之達政,救世之恒規。伏尋條制,勳品已下,罪發逃亡,遇恩不宥,仍流妻子。雖欲抑絕姦途,匪為通式。謹按事條,侵官敗法,專據流外,豈九品已上,人皆貞白也?其諸州守宰,職任清流,至有貪濁,事發逃竄,而遇恩免罪。勳品已下,獨乖斯例。如此,則寬縱上流,法切下吏,育物有差,惠不等。又謀逆滔天,輕恩尚免,吏犯微罪,獨不蒙赦,使大宥之經不通,開生之路致壅,進違古典,退乖今律,輒率愚見,以為冝停。」書奏,世宗納之。

其年,除車騎大將軍、涼州大中正。懷奏曰:「南賊遊魂江揚,職為亂逆,肆厥淫昏,月滋日甚,貴臣重將,靡有孑遺,崇信姦回,昵比閹豎,內外離心,骨肉猜叛。蕭寶融僭號於荊郢,其雍州刺史蕭衍勒兵而東襲,上流之衆已逼其郊。廣陵、京口各持兵而懷兩望,鍾離、淮陰並鼎峙而觀得失。秣陵孤危,制不出門。君子小人,並罹災禍,延首北望,朝不及夕。斯實天啟之期,吞并之會。乗厥蕭牆之釁,藉其分崩之隙,東據歷陽,兼指瓜步,縁江鎮戍,達於荊郢。然後奮雷電之威,布山河之信,則江西之地,不刃自來,吳會之鄉,指期可舉。昔士治有言,皓若暴死,更立賢主,文武之官,各得其任,則勁敵也。若蕭衍克就,上下同心,非直後圖之難,實亦揚境危逼。何則?壽春之去建鄴,七百而已,山川水陸,彼所諳利。脫江湘無波,君臣效職,藉水憑舟,倏忽而至,壽春容不自保,江南將若之何?今寶卷邑居有土崩之形,邊城無繼援之兆,清蕩江區,實在今日。臣受恩旣重,不敢不言。」詔曰:「不君不臣,江南常弊,有粟不食,其在斯矣。上天將欲亡之,諸蕃又願取之,人事天道,孰云匪會?但以養害,仁者不為。且十月五日,衍軍已達大航,其大傷小亡之勢,乆應有決。假令天罰寶卷,衍兵獲進,則衍之主佐,又是亂亡遺孽,皇靈其能乆祐之乎?今之所矜者,正以南黔企德,邊書繼至,殄悴之氓,理須救接。若爾者,揚州兵力,配積不少,但可速遣任城,委以處分,別加慰勉,令妙盡邊算也。」以衍事克,遂停。

懷又表曰:「昔世祖昇遐,南安在位,出拜東廟,為賊臣宗愛所弒。時高宗避難,龍潛苑中,宗愛異圖,神位未定。臣亡父先臣賀與長孫渴侯、陸麗等表迎高宗,纂徽寶命。麗以扶負聖躬,親所見識,蒙授撫軍大將軍、司徒公、平原王。興安二年,追論定策之勳,進先臣爵西平王。皇興季年,顯祖將傳大位於京兆王。先臣時都督諸將,屯於武川,被徵詣京,特見顧問。先臣固執不可,顯祖乆乃許之,遂命先臣持節授皇帝璽綬於高祖。至太和十六年,麗息叡狀秘書,稱其亡父與先臣援立高宗,朝廷追録,封叡鉅鹿郡開國公。臣時丁艱草土,不容及例。至二十年,除臣雍州刺史,臨發奉辭,面奏先帝,申先臣舊勳。時勑旨但赴所臨,尋當別判。至二十一年,車駕幸雍,臣復陳聞,時蒙勑旨,征還當授。自宮車晏駕,遂爾不白。竊惟先臣遠則援立高宗,寶曆不墜;近則陳力顯祖,神器有歸。如斯之勳,超世之事。麗以父功而獲河山之賞,臣有家勳,不霑茅社之賜。得否相懸,請垂裁處。」詔曰:「宿老元丕,云如所訴,訪之史官,頗亦言此。可依比授馮翊郡開國公,邑百戶。」

又詔為使持節,加侍中、行臺,巡行北邊六鎮、恒燕朔三州,賑給貧乏,兼採風俗,考論殿最,事之得失,皆先決後聞。自京師遷洛,邊朔遙遠,加連年旱儉,百姓困弊。懷銜命巡撫,存恤有方,便冝運轉,有無通濟。時后父于勁勢傾朝野,勁兄于祚與懷宿昔通婚,時為沃野鎮將,頗有受納。懷將入鎮,祚郊迎道左,懷不與語,即劾祚免官。懷朔鎮將元尼須與懷少舊,亦貪穢狼藉,置酒請懷,謂懷曰:「命之長短,由卿之口,豈可不相寬貸?」懷曰:「今日之集,乃是源懷與故人飲酒之坐,非鞫獄之所也。明日公庭,始為使人撿鎮將罪狀之處。」尼須揮淚而已,無以對之。懷旣而表劾尼須。其奉公不撓,皆此類也。

懷又表曰:「景明以來,北蕃連年災旱,高原陸野,不任營殖,唯有水田,少可菑畝。然主將參僚,專擅腴美,瘠土荒疇給百姓,因此困弊,日月滋甚。諸鎮水田,請依地令分給細民,先貧後冨,若分付不平,令一人怨訟者,鎮將已下連署之官,各奪一時之禄,四人已上奪禄一周。北鎮邊蕃,事異諸夏,往日置官,全不差別。沃野一鎮,自將已下八百餘人,黎庶怨嗟,僉曰煩猥。邊隅事,實少畿服,請主帥吏佐五分減二。」詔曰:「省表具恤民之懷,已勑有司一依所上,下為永準。如斯之比,不便於民,損化害政者,其備列以聞。」時細民為豪彊陵壓,積年枉滯,一朝見申者,日有百數。所上事冝便於北邊者,凡四十餘條,皆見嘉納。

正始元年九月,有告蠕蠕率十二萬騎六道並進,欲直趨沃野、懷朔,南寇恒代。詔懷以本官,加使持節、侍中,出據北蕃,指授規略,隨須徵發,諸所處分皆以便冝從事。又詔懷子直寢徽隨懷北行。詔賜馬一匹、細鎧一具、御槊一枚。懷拜受訖,乃於其庭跨鞍執槊,躍馬大呼,顧謂賔客曰:「氣力雖衰,尚得如此。蠕蠕雖畏壯輕老,我亦未便可欺。今奉廟勝之規,揔驍捍之衆,足以擒其酋帥,獻俘闕下耳。」時年六十一。懷至雲中,蠕蠕亡遁。

懷旋至恒代,案視諸鎮左右要害之地,可以築城置戍之處。皆量其高下,揣其厚薄,及儲糧積仗之冝,犬牙相救之勢,凡表五十八條。表曰:「蠕蠕不羈,自古而爾。遊魂鳥集,水草為家,中國患者,皆斯類耳。歷代驅逐,莫之能制。雖北拓榆中,遠臨瀚海,而智臣勇將,力算俱竭,胡人頗遁,中國以疲。于時賢哲,思造化之至理,推生民之習業。量夫中夏粒食邑居之民、蠶衣儒步之士,荒表茹毛飲血之類、鳥宿禽居之徒,親校短長,因冝防制。知城郭之固,暫勞永逸。自皇魏統極,都於平城,威震天下,德籠宇宙。今定鼎成周,去北遙遠。代表諸蕃北固,高車外叛,尋遭旱儉,戎馬甲兵,十分闕八。去歲復鎮陰山,庶事蕩盡,遣尚書郎中韓貞、宋世量等檢行要險,防遏形便。謂準舊鎮東西相望,令形勢相接,築城置戍,分兵要害,勸農積粟,警急之日,隨便翦討。如此則威形增廣,兵勢亦盛。且北方沙漠,夏乏水草,時有小泉,不濟大衆。脫有非意,要待秋冬,因雲而動。若至冬日,冰沙凝厲,遊騎之寇,終不敢攻城,亦不敢越城南出,如此北方無憂矣。」世宗從之。今北鎮諸戍東西九城是也。遷驃騎大將軍。

時武興氐王楊紹先叔集起反叛,詔懷使持節、侍中、都督平氐諸軍事以討之,須有興廢,任從權計。其邢巒、李煥並稟節度。三年六月卒,年六十三。詔給東園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二十萬、布七百匹、蠟三百斤,贈司徒、冀州刺史。兼吏部尚書盧昶奏:「太常寺議謚曰,懷體尚寬柔,器操平正,依謚法,柔直考終曰『靖』,冝謚靖公。司徒府議,懷作牧陝西,民餘惠化,入揔端貳,朝列歸仁,依謚法,布德執義曰『穆』,冝謚穆公。二謚不同。」詔曰:「府、寺所執,並不克允,愛民好與曰『惠』,可謚惠公。」

懷性寬容簡約,不好煩碎,恒語人曰:「為貴人,理世務當舉綱維,何必須太子細也。譬如為屋,但外望高顯,楹棟平正,基壁完牢,風雨不入,足矣。斧斤不平,斲削不密,非屋之病也。」又性不飲酒而喜以飲人,好接賔友,雅善音律,雖在白首,至宴居之暇,常自操絲竹。懷有七子。

長子規,字靈度。中書學生、羽林監,襲爵。年三十三卒。

子肅,襲。卒。

子紹,襲。景明初,詔復王爵,尋除隴西郡開國公。卒於光禄大夫。贈度支尚書、冀州刺史,謚曰文。

子文遠,襲。齊受禪,例降。

規弟榮,字靈並。年三十二,卒於司徒掾,贈光州刺史。

榮弟徽,字靈祚。年二十八,卒於直閤將軍,特贈洛州刺史,謚曰質。

徽弟玄諒,出後懷弟奐。卒,贈代郡太守。

玄諒弟子雍,字靈和。少好文雅,篤志於學,推誠待士,士多歸之。自祕書郎,除太子舍人、涼州中正。肅宗踐阼,以宮臣例轉奉車都尉,遷司徒屬。轉太中大夫、司徒司馬。除恒農太守,遷夏州刺史。

時沃野鎮人破落汗拔陵首為反亂,所在蜂起,統萬逆胡,與相應接。子雍嬰城自守,城中糧盡,煮馬皮而食之。子雍善綏撫,得士心,人人戮力,無有離貳。以飢饉轉切,欲自出求糧,留子延伯據守。僚屬僉云:「今天下分析,寇賊萬重,四方音信,莫不斷絕,俄頃之閒,變在不意,何冝父子如此分張?未若棄城俱去,更展規略。」子雍泣而謂衆曰:「吾世荷國恩,早受藩寄,此是吾死地,更欲何求!然守禦以來,歲月不淺,所患乏糧,不得制勝。吾今向東州,得數月之食,還與諸人保全必矣。」遂自率羸弱,向東夏運糧。延伯與將士送出城外,哭而拜辭,三軍莫不嗚咽。子雍行數日,為朔方胡帥曹阿各拔所邀,力屈見執。子雍乃密遣人齎書,閒行與城中文武云:「大軍在近,努力圍守,必令諸人福流苗裔。」又勑延伯令共固守。子雍雖被囚執,雅為胡人所敬,常以民禮事之。子雍為陳安危禍福之理,勸阿各拔令降,阿各拔將從之,未果而死。拔弟桑生代揔部衆,竟隨子雍降。時北海王顥為大行臺,子雍具陳賊可滅之狀。顥給子雍兵馬,令其先行。時東夏合境反叛,所在屯結。子雍轉鬥而前,九旬之中凡數十戰,仍平東夏,徵稅租粟,運於統萬。於是二夏漸寧。

及蕭寶夤等為賊所敗,賊帥宿勤明達遣息阿非率衆邀路。華州、白水被圍逼,關右騷擾,咫尺不通。時子雍新平黑城,遂率士馬并夏州募義之民,攜家席卷,鼓行南出。賊帥康維摩擁率羌胡守鋸谷,斷棠橋,子雍與交戰,大破之,生禽維摩。又攻賊帥契官斤於楊氏堡,破之。子雍出自西夏,漸至於東,轉戰千里,至是,朝廷始得其委問。除散騎常侍、使持節、假撫軍將軍、都督、兼行臺尚書。復破賊帥紇單步胡提於曲沃堡。肅宗璽書勞勉之。子雍在白水郡復破阿非軍,多所斬獲。詔遣侍中、尚書令、城陽王徽於潼關宣旨慰勞。除中軍將軍、金紫光禄大夫、給事黃門侍郎,封樂平縣開國公,邑一千戶。

還洛,以葛榮乆逼信都,詔假子雍征北將軍,為北討都督。時相州刺史安樂王鑒據鄴反,勑子雍與都督李神軌先討之。子雍行達湯陰,鑒遣弟斌之夜襲子雍軍,不克,奔敗而返。子雍乗機繼進,徑圍鄴城,與裴衍、神軌等攻鑒,平之。改封陽平縣開國公,增邑千五百戶,進號鎮東將軍。遂與裴衍發鄴以討葛榮,而信都城陷。除子雍冀州刺史。餘官如故。子雍以冀州不守,上書曰:「賊中甚飢,專仰野掠。今朝廷足食,兵卒飽暖。高壁深壘,勿與爭鋒,彼求戰則不得,野掠無所獲,不盈數旬,可坐制凶醜。」時裴衍復表求行,詔子雍與衍速進。子雍重表固請,如謂不可,乞令裴衍獨行。若不賜解,求停裴衍。苟逼同行,取敗旦夕。詔不聽,遂與衍俱進。至陽平郡東北漳曲,榮率賊十萬來逼官軍。子雍戰敗被害,年四十。朝野痛惜之。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雍州刺史,公如故。永安中,重贈司空,謚曰莊穆。

長子延伯,出後從伯。次子士則,早亡。士則弟士正、士規,並坐事死。次楷,字士質,小字郍延,襲。武定中,齊文襄王府參軍,齊受禪,例降。

延伯,初為司空參軍事。時南秦民吳冨反叛,詔以河閒王琛為都督,延伯叔父子恭為軍司。延伯為統軍,隨子恭西討,戰必先鋒。子恭見其年幼,常訶制之而不能禁。

子雍在夏州,表乞兵援,詔延伯率羽林一千人赴之,城鬥野戰,勇冠三軍。子雍之向東夏,留延伯城守,付以後事。延伯與兵士共分湯菜,防固城隍。及子雍為胡所執,合城憂懼,延伯乃人人曉喻曰:「吾父吉凶不測,方寸焦爛,實難裁割。但奉命守城,所為處重,若以私害公,誠孝並闕,諸君幸得此心,無虧所寄。」於是衆感其義,莫不勵憤。朝廷聞而嘉之。除龍驤將軍,行夏州事,封五城縣開國子,食邑三百戶。卒能固守。及後刺史至,延伯率領義衆還赴子雍,共平黑城。在棠橋戰,先鋒陷陳,身擒維摩。及至白水,首摧阿非。

隨子雍至都,進爵浮陽伯,增封百戶,為諫議大夫。假冠軍將軍、別將,隨子雍北討。與葛榮戰歿,時年二十四。贈持節、平北將軍、涼州刺史,開國如故。

子孝孫,襲。齊受禪,爵例降。

子雍弟子恭,字靈順,聰惠好學。初辟司空參軍事。司徒祭酒、尚書北主客郎中,攝南主客事。

蕭衍亡人許周自稱為衍給事黃門待郎,朝士翕然,咸共信待。子恭奏曰:「徐州表投化人許團并其弟周等。究其牒狀,周列云己蕭衍黃門侍郎。又稱心存山水,不好榮宦,屢曾辭讓,貽彼赫怒,遂被出為齊康郡。因爾歸國,願畢志嵩嶺。比加採訪,略無證明;尋其表狀,又復莫落。案牒推理,實有所疑。何者?昔夷齊獨往,周王不屈其志;伯況辭禄,漢帝因成其美。斯實古先哲王,必有不臣之人者也。蕭衍雖復崎嶇江左,竊號一隅,至於處物,未甚悖禮。豈有士辭榮禄而苟不聽之哉?推察情理,此則孟浪。假蕭衍昏狂,不存雅道,逼士出郡,未為死急,何冝輕去生養之土,長辭父母之邦乎?若言不好榮官,志願嵩嶺者,初屆之日,即應杖策尋山,負帙沿水,而乃廣尋知己,遍造執事,希榮之心已見,逃宦之志安在?昔梁鴻去鄉,終傭吳會;逄萌浮海,遠客遼東。並全志養性,逍遙而已,考之事實,何其懸哉?又其履歷清華,名位高達,計其家累,應在不輕。今者歸化,何其孤迥?設使當時匆遽,不得攜將,及其來後,家貲產業應見簿斂,尊卑口累亦當從法。而周兄弟怡然,甞無憂戚。若無種族,理或可通,如有不坐,便應是衍故遣,非周投化。推究二三,真偽難辨,請下徐揚二州密訪,必令獲實,不盈數旬,玉石可覩。」於是詔推訪,周果以罪歸闕,假稱職位,如子恭所疑。

河州羌卻鐵匆反,殺害長吏,詔子恭持節為行臺,率諸將討之。子恭嚴勒州郡及諸軍,不得犯民一物,輕與賊戰,然後示以威恩,兩旬閒悉皆降欵。朝廷嘉之。正光元年,為行臺左丞,巡行北邊。

轉為起部郎。明堂、辟雍並未建就,子恭上書曰:「臣聞辟臺望氣,軌物之德旣高;方堂布政,範世之道斯遠。是以書契之重,理冠於造化;推尊之美,事絕於生民。至如郊天饗帝,蓋以對越上靈;宗祀配天,是用酬膺下土。大孝莫之能加,嚴父以茲為大,乃皇王之休業,有國之盛典。竊惟皇魏居震統極,揔宙馭宇,革制土中,垂式無外。自北徂南,同卜維於洛食;定鼎遷民,均氣候於寒暑。高祖所以始基,世宗於是恢構。按功成作樂,治定制禮,乃訪遺文,修廢典,建明堂,立學校,興一代之茂矩,標千載之英規。永平之中,始創雉構,基趾草昧,迄無成功。故尚書令、任城王臣澄按故司空臣沖所造明堂樣,并連表詔荅、兩京模式,奏求營起。縁期發旨,即加葺繕。侍中、領軍臣叉,揔動作官,宣賛授令。自茲厥後,方配兵人,或給一千,或與數百,進退節縮,曾無定準,欲望速了,理在難克。若使專役此功,長得營造,委成責辦,容有就期。但所給之夫,本自寡少,諸處競借,動即千計。雖有繕作之名,終無就功之實。爽塏荒茫,淹積年載,結架崇構,指就無兆。仍令肄冑之禮,掩仰而不進;養老之儀,寂寥而不返。構廈止於尺土,為山頓於一匱,良可惜歟!愚謂召民經始,必有子來之歌;興造勿亟,將致不日之美。況本兵不多,兼之牽役,廢此與彼,循環無極。便是輟創禮之重,資不急之費,廢經國之功,供寺館之役,求之遠圖,不亦闕矣?今諸寺大作,稍以粗舉,並可徹減,專事經綜,嚴勒工匠,務令克成。使祖宗有薦配之期,蒼生覩禮樂之冨。」書奏,從之。除冠軍將軍、中散大夫,又領治書侍御史。

秦益氐反,詔子恭持節為都督、河閒王琛軍司以討之。事平,仍行南秦州事。及六鎮反,以子恭兼給事黃門郎,持節慰勞。還,拜河內太守,加後將軍,平絳蜀反。丹谷、清廉二路險澀不通,以子恭為當郡別將。俄而建興蜀復反,相與連勢,進子恭為持節、散騎常侍、假平北將軍、征建興都督,仍兼尚書行臺,與正平都督長孫稚合勢進討,大破之。正平賊帥范明遠與賊帥劉牙奴並面縛請降。事平,除平南將軍、豫州刺史,尋加散騎常侍、撫軍將軍。

武泰初,郢州刺史元願達以城降蕭衍,詔徵都督尉慶賔還京師,回衆隷子恭以討之。衍將夏侯夔率衆數萬來寇,遠近不安。夔乗勢分兵,遂逼新蔡,自攻毛城。子恭隨方應援,賊並破走。蕭衍豫州刺史夏侯亶復遣四將,率衆三萬,入圍南頓,北攻陳項。子恭遣軍禦之,賊復奔退。加鎮南將軍,又兼尚書行臺。子恭勒衆渡淮,徙民於淮北,立郡縣,置戍而還。蕭衍直閤將軍、軍主胡智達等八將,與其監軍閻次洪入寇,屯於州城東北四十餘里。子恭擊破之,斬智達,生擒次洪。

元顥之入洛也,加子恭車騎將軍,子恭不敢拒之,而頻遣閒使參莊帝動靜。未幾,顥敗,車駕還洛,進征南將軍、兼右僕射,假車騎將軍,後加散騎常侍。

板橋蠻文石活、石忌麤受蕭衍印節,扇誘黨類,據險寇竊。子恭躬率將士,徑襲其柵,數日之中,殲殪略盡。諸蠻欵服,咸求輸稅。徵拜右光禄大夫、給事黃門侍郎,仍本將軍。録其前後征討功,封臨潁縣開國侯,食邑六百戶,加散騎常侍。俄遷侍中。

尒朱榮之死也,世隆、度律據斷河橋,詔子恭為都督以討之,出頓於大夏門北。尋而太府卿李苗夜燒河橋,世隆退走,仍以子恭兼尚書僕射,為大行臺、大都督。尋遷衞將軍、假車騎將軍,率諸將於太行築壘以防之。旣而尒朱兆率衆南出,子恭所部都督史仵龍、羊文義開柵降兆。子恭退走,為兆所破。衆旣退散,兆因入洛。子恭竄于緱氏,仍被執送。俄而見釋。

前廢帝初,除驃騎將軍、左光禄大夫,侍中如故。尋授散騎侍郎、都督三州諸軍事、本將軍、假車騎大將軍、行臺僕射、荊州刺史。以與定策之勳,封臨汝縣開國子,食邑三百戶。時叛蠻雷亂清受蕭衍兖州刺史章綬,入為寇掠,諸蠻從之,置立郡縣。子恭討平之。永熙中,入為吏部尚書,加驃騎大將軍。以子恭前在豫州戰功,追賞襄城縣開國男,食邑二百戶。又論子恭餘效,封新城縣開國子,食邑四百戶。子恭尋表請轉授第五子文盛,許之。天平初,除中書監。三年,拜魏尹,又為齊獻武王軍司。元象元年。興和二年,贈都督徐兖二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尚書左僕射、司空公、兖州刺史,謚曰文獻。

子彪,字文宗。子恭存日,轉授臨潁縣開國侯。武定末,太子洗馬。

彪弟文瑤,武定中,襲襄城縣開國男。齊受禪,爵並降。

子恭弟纂,字靈秀。員外散騎侍郎,累遷征虜將軍、通直散騎常侍、涼州大中正,轉太府少卿。建義初,遇害河陰,年三十七。贈散騎常侍、征北將軍、定州刺史。

懷弟奐,字思周,少而謹密。初為中書學生。隨父討敕勒,有斬獲之功,遷中散。前後使檢察州鎮十餘所,皆有功績。除長樂太守,以母老解官歸養。卒,無子。

史臣曰:源賀堂堂,非徒武節而已,其翼戴高宗,庭抑禪讓,殆社稷之臣也。懷幹略兼舉,出內有聲,繼跡賢考,不墜先業。子雍效立夏方,身亡冀野,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