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ffee
魏書  卷八十五‧列傳文苑第七十三 

袁躍 裴敬憲 盧觀 封肅 邢臧 裴伯茂 邢昕 溫子昇

夫文之為用,其來日乆。自昔聖達之作,賢哲之書,莫不統理成章,蘊氣標致,其流廣變,諸非一貫,文質推移,與時俱化。淳于出齊,有雕龍之目;靈均逐楚,著嘉禍之章。漢之西京,馬揚為首稱;東都之下,班張為雄伯。曹植信魏世之英,陸機則晉朝之秀,雖同時並列,分途爭遠。永嘉之後,天下分崩,夷狄交馳,文章殄滅。昭成、太祖之世,南收燕趙,網羅俊乂。逮高祖馭天,銳情文學,蓋以頡頏漢徹,掩踔曹丕,氣韻高豔,才藻獨構。衣冠仰止,咸慕新風。肅宗歷位,文雅大盛,學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

袁躍,字景騰,陳郡人,尚書翻弟也。博學俊才,性不矯俗,篤於交友。翻每謂人曰:「躍可謂我家千里駒也。」釋褐司空行參軍,歷位尚書都兵郎中,加員外散騎常侍。將立明堂,躍乃上議,當時稱其博洽。蠕蠕主阿郍瓌亡破來奔,朝廷矜之,送復其國。旣而每使朝貢,辭旨頗不盡禮。躍為朝臣書與瓌,陳以禍福,言辭甚美。後遷車騎將軍、太傅、清河王懌文學,雅為懌所愛賞。懌之文表多出於躍。卒,贈冠軍將軍、吏部郎中。所制文集行於世。無子,兄翻以子聿脩繼。

聿脩,字叔德,七歲遭喪,居處禮若成人。九歲,州辟主簿。性深沉,有鑒識,清靖寡欲,與物無競。姨夫尚書崔休深所知賞。年十八,領本州中正,兼尚書度支郎中。齊受禪,除太子庶子,以本官行博陵太守。

裴敬憲,字孝虞,河東聞喜人也。益州刺史宣第二子。少有志行,學博才清,撫訓諸弟,專以讀誦為業。澹於榮利,風氣俊遠,郡徵功曹不就,諸府辟命,先進其弟,世人歎美之。司州牧、高陽王雍舉秀才,射策高第,除太學博士。性和雅,未甞失色於人。工隷草,解音律,五言之作,獨擅於時。名聲甚重,後進共宗慕之。中山王將之部,朝賢送於河梁,賦詩言別,皆以敬憲為最。其文不能贍逸,而有清麗之美。少有氣病,年三十三卒,人物甚悼之。敬憲世有仁義於鄉里。孝昌中,蜀賊陳雙熾所過殘暴,至敬憲宅,輒相約束,不得焚燒。為物所伏如此。永興三年,贈中書侍郎,謚曰文。

盧觀,字伯舉,范陽涿人也。少好學,有俊才,舉秀才,射策甲科,除太學博士、著作佐郎。與太常少卿李神俊、光禄大夫王誦等在尚書上省撰定朝儀,拜尚書儀曹郎中。孝昌元年卒。

封肅,字元邕,勃海人,尚書回之兄子也。早有文思,博涉經史,太傅崔光見而賞焉。位太學博士,修起居注,兼廷尉監。為還園賦,其辭甚美。正光中,京兆王西征,引為大行臺郎中,委以書記。還,除尚書左中兵郎中,卒。肅性恭儉,不妄交遊,唯與崔勵、勵從兄鴻尤相親善。所製文章多亡失,存者十餘卷。

邢臧,字子良,河閒人,光禄少卿虯長孫也。幼孤,早立操尚,博學有藻思。年二十一,神龜中,舉秀才,問策五條,考上第,為太學博士。正光中,議立明堂,臧為裴頠一室之議,事雖不行,當時稱其理博。出為本州中從事,雅為鄉情所附。永安初,徵為金部郎中,以疾不赴,轉除東牟太守。時天下多事,在職少能廉白,臧獨清慎奉法,吏民愛之。隴西李延寔,莊帝之舅,以太傅出除青州,啟臧為屬,領樂安內史,有惠政。後除濮陽太守,尋加安東將軍。臧和雅信厚,有長者之風,為時人所愛敬。為特進甄琛行狀,世稱其工。與裴敬憲、盧觀兄弟並結交分,曾共讀回文集,臧獨先通之。撰古來文章,并敘作者氏族,號曰文譜,未就,病卒,時賢悼惜之。其文筆凡百餘篇。贈鎮北將軍、定州刺史,謚曰文。子恕,涉學有識悟。

裴伯茂,河東人,司空中郎叔義第二子。少有風望,學涉羣書,文藻冨贍。釋褐奉朝請。大將軍、京兆王繼西討,引為鎧曹參軍。南討絳蜀陳雙熾,為行臺長孫承業行臺郎中。承業還京師,留伯茂仍知行臺事。以平薛鳳賢等賞平陽伯。再遷散騎常侍,典起居注。太昌初,為中書侍郎。永熙中,出帝兄子廣平王賛盛選賔僚,以伯茂為文學,後加中軍大將軍。

伯茂好飲酒,頗涉疏傲,乆不徙官,曾為豁情賦,其序略曰:「余攝養舛和,服餌寡術,自春徂夏,三嬰湊疾。雖桐君上藥,有時致效;而草木下性,實縈衿抱。故復究覽莊生,具體齊物,物我兩忘,是非俱遣,斯人之達,吾所師焉。故作是賦,所以託名豁情,寄之風謠矣。」天平初遷鄴,又為遷都賦,文多不載。

二年,因內宴,伯茂侮慢殿中尚書、章武王景哲,景哲遂申啟,稱:「伯茂棄其本列,與監同行;以梨擊案,傍汙冠服;禁庭之內,令人挈衣。」詔付所司,後竟無坐。伯茂先出後其伯仲規,與兄景融別居。景融貧窘,伯茂了無賑恤,殆同行路,世以此貶薄之。卒年三十九,知舊歎惜焉。

伯茂末年劇飲不已,乃至傷性,多有愆失。未亡前數日,忽云:「吾得密信,將被收掩。」乃與婦乗車西逃避。後因顧指壁中,言有官人追逐,其妻方知其病。卒後,殯於家園,友人常景、李渾、王元景、盧元明、魏季景、李騫等十許人於墓傍置酒設祭,哀哭涕泣,一飲一酹曰:「裴中書魂而有靈,知吾曹也。」乃各賦詩一篇。李騫以魏收亦與之友,寄以示收。收時在晉陽,乃同其作,論敘伯茂,其十字云:「臨風想玄度,對酒思公榮。」時人以伯茂性侮傲,謂收詩頗得事實。贈散騎常侍、衞將軍、度支尚書、雍州刺史,重贈吏部尚書,謚曰文。伯茂曾撰晉書,竟未能成。無子,兄景融以第二子孝才繼。

邢昕,字子明,河閒人,尚書巒弟偉之子。幼孤,見愛於祖母李氏。好學,早有才情。蕭寶夤以車騎大將軍開府討關中,以子明為東閤祭酒,委以文翰。在軍解褐盪寇將軍,累遷太尉記室參軍。吏部尚書李神俊奏昕修起居注。太昌初,除中書侍郎,加平東將軍、光禄大夫。時言冒竊官級,為中尉所劾,免官,乃為述躬賦。未幾,受詔與祕書監常景典儀注事。出帝行釋奠禮,昕與校書郎裴伯茂等俱為録義。永熙末,昕入為侍讀,與溫子昇、魏收參掌文詔。遷鄴,乃歸河閒。天平初,與侍中從叔子才、魏季景、魏收同徵赴都。尋還鄉里。旣而復徵。時蕭衍使兼散騎常侍劉孝儀等來朝貢,詔昕兼正員郎迎於境上。司徒孫騰引為中郎。尋除通直常侍,加中軍將軍。旣有才藻,兼長几案。自孝昌之後,天下多務,世人競以吏工取達,文學大衰。司州中從事宋遊道以公斷見知,時與昕嘲謔。昕謂之曰:「世事同知文學外。」遊道有慚色。興和中,以本官副李象使於蕭衍。昕好忤物,人謂之牛。是行也,談者謂之牛象鬥於江南。齊文襄王攝選,擬昕為司徒右長史,未奏,遇疾卒,士友悲之。贈車騎將軍、都官尚書、冀州刺史,謚曰文。所著文章,自有集録。

溫子昇,字鵬舉,自云太原人,晉大將軍嶠之後也。世居江左。祖恭之,劉義隆彭城王義康戶曹,避難歸國,家于濟陰寃句,因為其郡縣人焉。家世寒素。父暉,兖州左將軍府長史,行濟陰郡事。

子昇初受學於崔靈恩、劉蘭,精勤,以夜繼晝,晝夜不倦。長乃博覽百家,文章清婉。為廣陽王淵賤客,在馬坊敎諸奴子書。作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見而善之,故詣淵謝之。景曰:「頃見溫生。」淵怪問之,景曰:「溫生是大才士。」淵由是稍知之。

熙平初,中尉、東平王匡博召辭人,以充御史,同時射策者八百餘人,子昇與盧仲宣、孫搴等二十四人為高第。於時預選者爭相引決,匡使子昇當之,皆受屈而去。搴謂人曰:「朝來靡旗亂轍者,皆子昇逐北。」遂補御史,時年二十二。臺中文筆皆子昇為之。以憂去任,服闋,還為朝請。後李神俊行荊州事,引兼録事參軍。被徵赴省,神俊表留不遣。吏部郎中李獎退表不許,曰:「昔伯瑜之不應留,王朗所以發歎,冝速遣赴,無踵彥雲前失。」於是還省。

正光末,廣陽王淵為東北道行臺,召為郎中,軍國文翰皆出其手。於是才名轉盛。黃門郎徐紇受四方表啟,荅之敏速,於淵獨沉思曰:「彼有溫郎中,才藻可畏。」高車破走,珍實盈滿,子昇取絹四十匹。及淵為葛榮所害,子昇亦見羈執。榮下都督和洛興與子昇舊識,以數十騎潛送子昇,得達冀州。還京,李楷執其手曰:「卿今得免,足使夷甫慚德。」自是無復宦情,閉門讀書,厲精不已。

建義初,為南主客郎中,修起居注。曾一日不直,上黨王天穆時録尚書事,將加捶撻,子昇遂逃遁。天穆甚怒,奏人代之。莊帝曰:「當世才子不過數人,豈容為此,便相放黜。」乃寢其奏。及天穆將討邢杲,召子昇同行,子昇未敢應。天穆謂人曰:「吾欲收其才用,豈懷前忿也。今復不來,便須南走越,北走胡耳!」子昇不得已而見之。加伏波將軍,為行臺郎中,天穆深加賞之。元顥入洛,天穆召子昇問曰:「即欲向京師,為隨我北渡?」對曰:「主上以虎牢失守,致此狼狽。元顥新入,人情未安,今往討之,必有征無戰。王若克復京師,奉迎大駕,桓文之舉也。捨此北渡,竊為大王惜之。」天穆善之而不能用。遣子昇還洛,顥以為中書舍人。莊帝還宮,為顥任使者多被廢黜,而子昇復為舍人。天穆每謂子昇曰:「恨不用卿前計。」除正員郎,仍舍人。

及帝殺尒朱榮也,子昇預謀,當時赦詔,子昇詞也。榮入內,遇子昇,把詔書問是何文書,子昇顏色不變,曰「勑」。榮不視之。尒朱兆入洛,子昇懼禍逃匿。永熙中,為侍讀兼舍人、鎮南將軍、金紫光禄大夫,遷散騎常侍、中軍大將軍,後領本州大中正。

蕭衍使張皐寫子昇文筆,傳於江外。衍稱之曰:「曹植、陸機復生於北土。恨我辭人,數窮百六。」陽夏太守傅標使吐谷渾,見其國主牀頭有書數卷,乃是子昇文也。濟陰王暉業甞云:「江左文人,宋有顏延之、謝靈運,梁有沈約、任昉,我子昇足以陵顏轢謝,含任吐沈。」楊遵彥作文德論,以為古今辭人皆負才遺行,澆薄險忌,唯邢子才、王元景、溫子昇彬彬有德素。

齊文襄王引子昇為大將軍府諮議參軍。子昇前為中書郎,甞詣蕭衍客館受國書,自以不修容止,謂人曰:「詩章易作,逋峭難為。」文襄館客元僅曰:「諸人當賀。」推子昇合陳辭。子昇乆忸怩,乃推陸操焉。及元僅、劉思逸、荀濟等作亂,文襄疑子昇知其謀。方使之作獻武王碑文,旣成,乃餓諸晉陽獄,食弊襦而死,棄尸路隅,沒其家口。太尉長史宋遊道收葬之,又為集其文筆為三十五卷。子昇外恬靜,與物無競,言有準的,不妄毀譽,而內深險。事故之際,好預其閒,所以終致禍敗。又撰永安記三卷。無子。

史臣曰:古之人所貴名不朽者,蓋重言之尚存,又加之以才名,其為貴顯,固其冝也。自餘或位下人微,居常亦何能自達。及其靈蛇可握,天網俱頓,並編緗素,咸貫儒林,雖其位可下,其身可殺,千載之後,貴賤一焉。非此道也,孰云能致。凡百士子,可不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