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延之 沈懷文 周朗
顏延之字延年,琅邪臨沂人也。曾祖含,晉右光祿大夫。祖約,零陵太守。父顒,護軍司馬。延之少孤貧,居負郭,好讀書,無所不覽,文章冠絕當時。好飲酒,不護細行。年三十猶未昏。妹適東莞劉穆之子憲之。穆之聞其美才,將仕之,先欲相見,延之不往也。
後為宋武帝豫章公世子中軍行參軍。及武帝北伐,有宋公之授,府遣延之慶殊命。行至洛陽,周視故宮室,盡為禾黍,悽然詠黍離篇。道中作詩二首,為謝晦、傅亮所賞。
武帝受命,補太子舍人。雁門周續之隱廬山,儒學著稱。永初中,徵詣都下,開館以居之。武帝親幸,朝彥畢至。延之宮官列卑,引升上席。上使問續之三義,續之雅仗辭辯,延之每以簡要連挫續之。上又使還自敷釋,言約理暢,莫不稱善。再遷太子中舍人。時尚書令傅亮自以文義一時莫及,延之負其才,不為之下,亮甚疾焉。廬陵王義真待之甚厚,徐羨之等疑延之為同異,意甚不悅。
少帝即位,累遷始安太守。領軍將軍謝晦謂延之曰:「昔荀勗忌阮咸,斥為始平郡,今卿又為始安,可謂『二始』。」黃門郎殷景仁亦謂之曰:「所謂人惡俊異,世疵文雅。」延之之郡,道經汨潭,為湘州刺史張邵祭屈原文以致其意。
元嘉三年,羨之等誅,徵為中書侍郎,轉太子中庶子,領步兵校尉,賞遇甚厚。延之旣以才學見遇,當時多相推服,唯袁淑年倍小延之,不相推重。延之忿於衆中折之曰:「昔陳元方與孔元駿齊年文學,元駿拜元方於牀下,今君何得不見拜?」淑無以對。
延之疏誕,不能取容當世,見劉湛、殷景仁專當要任,意有不平。常言「天下事豈一人之智所能獨了」。辭意激揚,每犯權要。又少經為湛父柳後將軍主簿,至是謂湛曰:「吾名器不升,當由作卿家吏耳。」湛恨焉,言於彭城王義康,出為永嘉太守。延之甚怨憤,乃作五君詠,以述竹林七賢,山濤、王戎以貴顯被黜。詠嵇康云:「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詠阮籍云:「物故不可論,途窮能無慟。」詠阮咸云:「屢薦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詠劉伶云:「韜精日沈飲,誰知非荒宴。」此四句蓋自序也。湛及義康以其辭旨不遜,大怒,欲黜為遠郡。文帝與義康詔曰:「宜令思愆里閭,猶復不悛,當驅往東土;乃至難恕者,自可隨事錄之。」於是延之屏居不豫人間者七載。
中書令王球以名公子遺務事外,與延之雅相愛好,每振其罄匱。晉恭思皇后葬,應須百官,皆取義熙元年除身。以延之兼侍中,邑吏送札,延之醉,投札於地曰:「顏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死。」文帝嘗召延之,傳詔頻不見,常日但酒店裸袒挽歌,了不應對,他日醉醒乃見。帝嘗問以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得臣義,躍得臣酒。」何尚之嘲曰:「誰得卿狂?」荅曰:「其狂不可及。」尚之為侍中在直,延之以醉詣焉。尚之望見便陽眠,延之發簾熟視曰:「朽木難彫。」尚之謂左右曰:「此人醉甚可畏。」閑居無事,為庭誥之文以訓子弟。
劉湛誅後,起延之為始興王濬後軍諮議參軍、御史中丞。在任從容,無所舉奏。遷國子祭酒、司徒左長史。何尚之素與延之狎,書與王球曰:「延之有後命,教府無復光暉。」坐啟買人田不肯還直,尚書左丞荀赤松奏之曰:「求田問舍,前賢所鄙。延之唯利是視,輕冒陳聞,依傍詔恩,抵捍餘直,垂及周年,猶不畢了。昧利苟得,無所顧忌。延之昔坐事屏斥,復蒙抽進,而曾不悛革,怨誹無已。交游闒茸,沈迷麴蘗,橫興譏謗,詆毀朝士。仰竊過榮,增憤薄之性,私恃顧眄,成強梁之心。外示寡求,內懷奔競,干祿祈遷,不知極已。預宴班觴,肆詈上席。山海容含,每存遵養。愛兼雕蟲,未忍遐棄。而驕放不節,日月彌甚。臣聞聲問過情,孟軻所恥,況聲非外來,問由己出。雖心智薄劣,而高自比擬,客氣虛張,曾無愧畏。豈可復弼亮五教,增耀台階。請以延之訟田不實,妄干天聽,以強陵弱,免所居官。」詔可。後為祕書監,光祿勳,太常。
時沙門釋慧琳以才學為文帝所賞,朝廷政事多與之謀,遂士庶歸仰。上每引見,常升獨榻,延之甚疾焉。因醉白上曰:「昔同子參乘,袁絲正色。此三台之坐,豈可使刑餘居之。」上變色。
延之性旣褊激,兼有酒過,肆意直言,曾無回隱,故論者多不與之,謂之顏彪。居身儉約,不營財利,布衣蔬食,獨酌郊野。當其為適,傍若無人。三十年,致事。
元凶弒立,以為光祿大夫。長子竣為孝武南中郎諮議參軍。及義師入討,竣定密謀,兼造書檄。劭召延之示以檄文,問曰:「此筆誰造?」延之曰:「竣之筆也。」又問:「何以知之?」曰:「竣筆體,臣不容不識。」劭又曰:「言辭何至乃爾?」延之曰:「竣尚不顧老臣,何能為陛下。」劭意乃釋,由是得免。
孝武登阼,以為金紫光祿大夫,領湘東王師。嘗與何偃同從上南郊,偃於路中遙呼延之曰:「顏公!」延之以其輕脫,怪之,荅曰:「身非三公之公,又非田舍之公,又非君家阿公,何以見呼為公?」偃羞而退。
竣旣貴重,權傾一朝,凡所資供,延之一無所受。器服不改,宅宇如舊,常乘羸牛車,逢竣鹵簿,即屏住道側。又好騎馬遨游里巷,遇知舊輙據索酒,得必傾盡,欣然自得。嘗語竣曰:「平生不喜見要人,今不幸見汝。」見竣起宅,謂曰:「善為之,無令後人笑汝拙也。」表解師職,加給親信二十人。
嘗早候竣,遇賔客盈門,竣方卧不起,延之怒曰:「恭敬撙節,福之基也。驕佷傲慢,禍之始也。況出糞土之中,而升雲霞之上,傲不可長,其能乆乎。」
延之有愛姬,非姬食不飽,寢不安。姬憑寵,嘗盪延之墜牀致損,竣殺之。延之痛惜甚至,常坐靈上哭曰:「貴人殺汝,非我殺汝。」以冬日臨哭,忽見妾排屏風以壓延之,延之懼墜地,因病。孝建三年卒,年七十三。贈特進,謚曰憲子。
延之與陳郡謝靈運俱以辭采齊名,而遲速縣絕。文帝嘗各敕擬樂府北上篇,延之受詔便成,靈運乆之乃就。延之嘗問鮑照己與靈運優劣,照曰:「謝五言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君詩若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延之每薄湯惠休詩,謂人曰:「惠休制作,委巷中歌謠耳,方當誤後生。」是時議者以延之、靈運自潘岳、陸機之後,文士莫及,江右稱潘、陸,江左稱顏、謝焉。
竣字士遜,延之長子也。早有文義,為宋孝武帝撫軍主簿,甚被嘉遇,竣亦盡心補益。元嘉中,上不欲諸王各立朋黨,將召竣補尚書郎。江湛以為在府有稱,不宜回改,乃止。隨府轉安北、鎮軍、北中郎府主簿。
初,沙門釋僧含精有學義,謂竣曰:「貧道常見讖記,當有真人應符,名稱次第,屬在殿下。」後竣在彭城,嘗於親人敘之,言遂宣布,聞於文帝。時元凶巫蠱事已發,故上不加推案。
孝武鎮尋陽,遷南中郎記室。三十年春,以父延之致仕,固求解職,賜假未發,而文帝崩問至,孝武舉兵入討,轉諮議參軍,領錄事,任總內外,并造檄書。孝武發尋陽,便有疾,自沈慶之以下並不堪相見,唯竣出入卧內,斷決軍機。時孝武屢經危篤,不任諮稟,凡厥衆務,竣皆專斷施行。
孝武踐阼,歷侍中、左衛將軍,封建城縣侯。孝建元年,轉吏部尚書,領驍騎將軍,留心選舉,自強不息。任遇旣隆,奏無不可。後謝莊代竣領選,意多不行。竣容貌嚴毅;莊風姿甚美,賔客喧訴,常歡笑荅之。人言顏竣瞋而與人官,謝莊笑而不與人官。
南郡王義宣、臧質等反,以竣兼領右將軍。義宣、質諸子藏匿建康、秣陵、湖熟、江寧縣界,孝武大怒,免丹陽尹褚湛之官,收四縣官長,以竣為丹陽尹,加散騎常侍。
先是,竣未有子,而大司馬江夏王義恭諸子為元凶所殺,至是各產男,上自為制名,名義恭子為伯禽,以比魯公伯禽,周公之子。名竣子為辟強,以比漢侍中辟強,張良之子也。
先是,元嘉中鑄四銖錢,輪郭形制與五銖同,用費損無利,故百姓不盜鑄。及孝武即位,又鑄孝建四銖,所鑄錢形式薄小,輪郭不成,於是人間盜鑄者雜以鉛錫,並不牢固。又翦鑿古錢以取其銅,錢轉薄小,稍違官式。雖重制嚴刑,人吏官長坐死免者相係,而盜鑄彌甚,百物踊貴,人患苦之。乃立品格,薄小無輪郭者悉加禁斷。始興公沈慶之議:「宜聽人鑄錢。置署,樂鑄之家皆居署內。去春所禁新品,一時施用,今鑄悉依此格。萬稅三千,嚴檢盜鑄,并禁翦鑿。數年之間,公私豐贍,銅盡事息,姦偽自止。禁鑄則銅轉成器,開鑄則器化為財。」上下其事於公卿,竣議曰:「今云開署放鑄,誠所欲同,但慮采山事絕,器用日耗。銅旣轉少,器亦彌貴。設器直一千,則鑄之減半,為之無利,雖令不行。」時議者又以銅難得,欲鑄二銖錢。竣又議曰:「今鑄二銖,恣行新細,於官無解於乏,而人姦巧大興,天下之貨將糜碎至盡。空曰嚴禁,而利深難絕,不過一二年間,其弊不可復救。此其甚不可一也。使姦人意騁,而貽厥愆謀,此又甚不可二也。富商得志,貧人因窘,此又甚不可三也。若使交益深重,尚不可行,況又未見利,而衆弊如此,失算當時,取笑百代乎。」前廢帝即位,鑄二銖,形式轉細,官錢每出,人間即模効之,而大小厚薄皆不及也。無輪郭,不磨鑢,如今之翦鑿者,謂之耒子錢。景和元年,沈慶之啟通私鑄,由是錢貨亂敗,一千錢長不盈三寸,大小稱此,謂之鵝眼錢;劣於此者謂之綖環錢。貫之以縷,入水不沈,隨手破碎,市井不復料數,十萬錢不盈一掬。斗米一萬,商貨不行。明帝初,唯禁鵝眼、綖環,其餘皆通用。復禁人鑄,官署亦廢,尋復普斷,唯用古錢。
竣自散騎常侍、丹陽尹加中書令,表讓中書令,見許。時歲旱人飢,竣上言禁餳一月,息米近萬斛。復代謝莊為吏部尚書,領太子右衛率,未拜,丁父憂。裁踰月,起為右將軍,丹陽尹如故。竣固辭,表十上不許。遣中書舍人戴明寶抱竣登車,載之郡舍。賜以布衣一襲,絮以綵綸,遣主衣就衣諸體。
竣藉蕃朝之舊臣,每極陳得失。上自即吉之後,宮內頗有醜論,又多所興造。竣諫爭懇切,並無所回避。上意甚不悅,多不見從。竣自謂才足幹時,恩舊莫比,當贊務居中,永執朝政。而所陳多不被納,疑上欲疏之,乃求出以卜時旨。大明元年,以為東揚州刺史。所求旣許,便憂懼無計。至州又丁母艱,不許去職,聽送喪還都,恩待猶厚,竣彌不自安。每對親故,頗懷怨憤。又言朝廷違謬,人主得失。
及王僧達被誅,謂為所讒構,臨死陳竣前後忿懟,恨言不見從。僧達所言,頗相符會,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竣:「窺覘國柄,潛圖乆執。受任選曹,驅扇滋甚,出尹京輦,形勢彌放。傳詔犯憲,舊須啟聞,而竣以通訴忤己,輙加鞭辱,罔顧威靈,莫此為甚。懷挾姦數,包藏隱慝,豫聞中旨,罔不宣露。罰則委上,善必歸己,脅懼上宰,激動閭閻。末慮上聞,內懷猜懼,偽請東牧,以卜天旨。旣獲出藩,怨詈方肆,反脣腹誹,方之已輕。前冬母亡,詔賜還葬,事畢不去,盤桓經時。方構間勳貴,造立同異,遂以己被斥外,國道將顛。兼行闕於家,早負世議,天倫怨毒,親交震駭。街談道說,非復風聲,宜加顯戮,以昭盛化。請以見事免竣所居官,下太常削爵土。」上未欲便加大戮,且止免官。竣頻啟謝罪,并乞性命。上愈怒,詔荅曰:「憲司所奏,非宿昔所以相期。卿受榮遇,政當極此。訕訐怨憤,已孤本望,乃復過煩思慮,懼不全立,豈為下事上誠節之至邪。」
及竟陵王誕為逆,因此陷之,言通於誕。召御史中丞庾徽之於前立奏,奏成,詔先打折足,然後於獄賜死,妻息宥之以遠。子辟強徙交州,又於宮亭湖沈殺之。竣文集行於世。
竣弟測亦以文章見知,官至江夏王義恭大司馬錄事參軍。以兄貴為憂,先竣卒。
明帝即位,詔曰:「延之昔師訓朕躬,情契兼重。前記室參軍、濟陽太守,伏事蕃朝,綢繆恩舊,可擢為中書侍郎。」,延之第三子也。
顏師伯字長深,竣族兄也。父邵,剛正有局力,為謝晦領軍司馬。晦鎮江陵,請為諮議參軍,領錄事,軍府之務悉委焉。邵慮晦有禍,求為竟陵太守。未及之郡,會晦見討,邵飲藥死。
師伯少孤貧,涉獵書傳,頗解聲樂。弟師仲妻,臧質女也。質為徐州,辟師伯為主簿。孝武為徐州,師伯仍為輔國安北行參軍。王景文時為諮議參軍,愛其諧敏,進之孝武,以為徐州主簿。善於附會,大被知遇。及去鎮,師伯以主簿送故。
孝武鎮尋陽,啟文帝請為南中郎府主簿,文帝不許,謂典籤曰:「中郎府主簿,那得用顏師伯。」孝武啟為長流正佐,帝又曰:「朝廷不能除之,郎可自板,然亦不宜署長流。」乃板為參軍刑獄。及討元凶,轉主簿。
孝武踐阼,以為黃門侍郎,累遷侍中。大明元年,封平都縣子。親幸隆密,群臣莫二。多納貨賄,家累千金。孝武嘗與師伯摴蒱,帝擲得雉,大悅,謂必勝。師伯後得盧,帝失色,師伯遽斂子曰:「幾作盧。」爾日,師伯一輸百萬。仍遷吏部尚書、右軍將軍。上不欲威權在下,前後領選者唯奉行文書,師伯專情獨斷,奏無不可。
七年,為尚書右僕射。時分置二選,陳郡謝莊、琅邪王曇生並為吏部尚書。師伯子舉周旋寒人張奇為公車令,上以奇資品不當,使兼市買丞,以蔡道惠代之。令史潘道栖、褚道惠、顏禕之、元從夫、任澹之、石道兒、黃難、周公選等抑道惠敕,使奇先到公車,不施行奇兼市買丞事。師伯坐以子預職,莊、曇生免官,道栖、道惠棄市,禕之等六人鞭杖一百。師伯尋領太子中庶人,雖被黜挫,受任如初。
孝武臨崩,師伯受遺詔輔幼主,尚書中事專以委之。廢帝即位,復還即真,加領衛尉。
師伯居權日乆,天下輻協,游其門者,爵位莫不踰分。多納貨賄,家產豐積,妓妾聲樂,盡天下之選,園池第宅,冠絕當時,驕奢淫恣,為衣冠所疾。又遷尚書僕射,領丹陽尹。廢帝欲親朝政,轉師伯為左僕射。以吏部尚書王景文為右僕射。奪其京尹,又分臺任。師伯至是始懼,與柳元景謀廢立。
初,師伯專斷朝事,不與沈慶之參懷,謂令史曰:「沈公爪牙者耳,安得預政事。」慶之聞而切齒,乃泄其謀。尋與太宰江夏王義恭同誅,六子皆見殺。明帝即位,謚曰荒。
沈懷文字思明,吳興武康人也。祖寂,晉光祿勳。父宣,新安太守。
懷文少好玄理,善為文章,為楚昭王二妃詩,見稱於世。為江夏王義恭東閤祭酒。丁父憂,新安郡送故豐厚,奉終禮畢,餘悉班之親戚,一無所留。文帝聞而嘉之,賜奴婢六人。服闋,除尚書殿中郎。隱士雷次宗被徵居鍾山,後南還廬江。何尚之設祖道,文義之士畢集。為連句詩,懷文所作尤美,辭高一座。隨王誕鎮襄陽,出為後軍主簿,與諮議參軍謝莊共掌辭令,領義成太守。
元嘉二十八年,誕當為廣州,欲以懷文為安南府記室,先除通直郎。懷文固辭南行,上不悅。弟懷遠納東陽公主養女王鸚鵡為妾,元凶行巫蠱,鸚鵡豫之,事洩,懷文因此失調,為治書侍御史。
元凶弒立,以為中書侍郎。孝武入討,呼之使作符檄,固辭。劭大怒,會殷沖救得免。託疾落馬,間行奔新亭,以為竟陵王誕驃騎錄事參軍、淮陵太守。時國哀未釋,誕欲起內齋。懷文以為不可,乃止。尋轉揚州中從事史。時議省錄尚書,懷文以為非宜,上議不從。遷別駕從事史。
及江夏王義恭遷西陽王子尚為揚州,居職如故。時熒惑守南斗,上乃廢西州舊館,使子尚移居東城以厭之。懷文曰:「天道示變,宜應之以德,今雖空西州,恐無益也。」不從,而西州竟廢。
大明二年,遷尚書吏部郎,時朝議欲依古制置立王畿,揚州移居會稽,猶以星變故也。懷文曰:「周制封畿,漢置司隷,各因時宜,非存相反。安人定國,其揆一也。苟人心所安,天亦從之。未必改今追古,乃致平一。神州舊壤,歷代相承,異於邊州,或置或罷。旣物情不悅,容虧化本。」又不從。
三年,子尚移鎮會稽。遷撫軍長史,行府州事。時囚繫甚多,動經年月,懷文到任,訊五郡九百三十六獄,衆咸稱平。
入為侍中,寵待隆密。竟陵王誕據廣陵反,及城陷,士庶皆裸身鞭面然後加刑,聚所殺人首於石頭南岸,謂之髑髏山。懷文陳其不可,上不納。
孝武嘗有事圓丘,未至期而雨晦竟夜。明旦風霽,雲色甚美,帝升壇悅。懷文稱慶曰:「昔漢后郊祀太一,白日重輪,神光四燭。今陛下有事茲禮,而膏雨迎夜,清景麗朝,斯實聖明幽感所致,臣願與侍臣賦之。」上笑稱善。
揚州移會稽,上忿浙江東人情不和,欲貶其勞祿,唯西州舊人不改。懷文曰:「揚州徙居,旣乖人情,一州兩格,尤失大體。」上不從。
懷文與顏竣、周朗素善,竣以失旨見誅,朗亦以忤意得罪。上謂懷文曰:「竣若知我殺之,亦當不敢如此。」懷文默然。又嘗以歲夕與謝莊、王景文、顏師伯被敕入省,未及進,景文因談言次稱竣、朗人才之美,懷文與相酬和。師伯後因語次白上,敘景文等此言。懷文屢經犯忤,至此上倍不悅。
上又壞諸郡士族以充將吏,並不服役,至悉逃亡。加以嚴制不能禁,乃改用軍法,得便斬之。莫不奔竄山湖,聚為盜賊。懷文又以為言。
齋庫上絹年調鉅萬疋,緜亦稱此,期限嚴峻。人間買絹一疋至三二千,緜一兩三四百,貧者賣妻子,甚者或自縊死。懷文具陳人困,由是緜絹薄有所減,俄復舊。
子尚等諸皇子皆置邸舍,逐什一之利,為患遍天下。懷文又曰:「列肆販賣,古人所非。卜式明不雨之由,弘羊受致旱之責。若以用度不充,故宜量加減省。」不聽。
孝建以來,抑黜諸弟,廣陵平後,復欲更峻其科。懷文曰:「漢明不使其子比光武之子,前史以為美談。陛下旣明管、蔡之誅,願崇唐、衛之寄。」及海陵王休茂誅,欲遂前議。太宰江夏王義恭探得密旨,先發議端,懷文固請不可,由是得息。
時游幸無度,太后六宮常乘副車在後。懷文與王景文每諫不宜亟出,後因從坐松樹下,風雨甚驟。景文曰:「卿可以言矣。」懷文曰:「獨言無繼,宜相與陳之。」江智深卧草側,亦謂之善。俄而被召俱入雉場,懷文曰:「風雨如此,非聖躬所宜。」景文又曰:「懷文所啟宜從。」智深未及有言,上方注弩,作色曰:「卿欲効顏竣邪?何以恒知人事。」又曰:「顏竣小子,恨不得鞭其面。」
上每宴集,在坐者咸令沈醉。懷文素不飲酒,又不好戲,上謂故欲異己。謝莊嘗誡懷文曰:「卿每與人異,亦何可乆。」懷文曰:「吾少來如此,豈可一朝而變。非欲異物,性之所不能耳。」
五年,出為晉安王子勛征虜長史、廣陵太守。明帝坐朝正事畢,被遣還北,以女病求申,臨辭又乞停三日,訖猶不去,為有司所糾,免官,禁錮十年。旣被免,賣宅還東。上大怒,收付廷尉賜死。
弟懷遠為始興王濬征北長流參軍,深見親待。坐納王鸚鵡為妾,孝武徙之廣州。刺史宗愨欲殺之,會南郡王義宣反,懷遠頗閑文筆,愨起義,使造檄書,并銜命至始興,與始興相沈法系論起義事。事平,愨具為陳請,由此見原。終孝武世不得還。前廢帝世歸,位武康令,撰南越志,及懷文文集並傳於世。
懷文三子:淡、深、沖。
沖字景綽,涉獵文義,仕宋歷位撫軍正佐,兼記室。及懷文得罪被繫,沖兄弟行謝,情哀貌苦,見者傷之。柳元景欲救懷文,言於孝武曰:「沈懷文三子塗炭不可見,願陛下速正其罪。」帝曰:「宜急殺之,使其意分。」竟殺之。元景為之歎息,沖兄弟以此知名。累遷司徒錄事。
齊武帝為江州,沖為征虜長史、尋陽太守。齊建元中,累遷太子中庶子。武帝在東宮,待以恩舊。及即位,轉御史中丞、侍中。永明四年,為五兵尚書。沖與兄淡、深名譽有優劣,世號為「腰鼓兄弟」。淡、深並歷御史中丞。兄弟三人皆為司直,晉、宋所未有也。
中丞案裁之職,被惡者多結怨。永明中,深彈吳興太守袁彖。建武中,彖從弟昂為中丞,到官數日,奏彈深子繢父在僦白幰車,免官禁錮。沖母孔氏在東,隣家失火,疑為人所焚爇,大呼曰:「我三兒皆作御史中丞,與人豈有善者。方恐肌分骨散,何但焚如。」兄弟後並歷侍中,武帝方欲任沖,尋卒。追贈太常,謚曰恭子。
曇慶,懷文從父兄也。父發,員外散騎侍郎。曇慶仕宋位尚書左丞。時歲有水旱,曇慶議立常平倉以救人急,文帝納其言而事不行。
大明元年,為徐州刺史。時殿中員外將軍裴景仁助戍彭城,景仁本北人,多悉關中事。曇慶使撰秦記十卷,敘苻氏事,其書傳於世。
曇慶謹實清正,所蒞有稱績。常謂子弟曰:「吾處世無才能,圖作大老子耳。」世以長者稱之。卒於祠部尚書。
周朗字義利,汝南安成人也。父淳,宋初歷位侍中,太常。兄嶠尚武帝第四女宣城德公主。二女適建平王宏、廬江王褘。以貴戚顯官。朗少而愛奇,雅有風氣,與嶠志趨不同,嶠甚疾之。為江夏王義恭太尉參軍。
元嘉二十七年春,朝議北侵魏,當遣義恭出鎮彭城,為諸軍大統。朗聞之解職。及義恭出鎮,府主簿羊希從行,與朗書戲之,勸令獻奇進策。朗報書援引古義,辭意倜儻。
孝武即位,除建平王宏中軍錄事參軍。時普責百官讜言,朗上書陳述得失,多自矜誇。書奏忤旨,自解去職。
後為廬陵內史,郡界荒蕪,頗有野獸。母薛氏欲見獵,朗乃合圍縱火,令母觀之。火逸燒郡解,朗悉以秩米起屋,償所燒之限。稱疾去官,為州司所糾,還都謝孝武曰:「州司舉臣愆失多不允,臣在郡猛獸三食人,蟲鼠犯稼,以此二事上負陛下。」上變色曰:「州司不允,或可有之。蟲獸之災,寧關卿小物。」
朗尋丁母憂,每哭必慟,其餘頗不依居喪常節。大明四年,上使有司奏其居喪無禮。詔曰:「朗悖禮利口,宜合翦戮,微物不足亂典刑,特鎖付邊郡。」於是傳送寧州,於道殺之。朗族孫顒。
顒字彥倫,晉左光祿大夫顗七世孫也。祖虎頭,員外常侍。父恂,歸鄉相。
顒少為族祖朗所知,解褐海陵國侍郎。益州刺史蕭惠開賞異顒,攜入蜀,為厲鋒將軍,帶肥鄉、成都二縣令,仍為府主簿。常謂惠開性太險,每致諫,惠開不悅,荅顒曰:「天險地險,王侯設險,但問用險何如耳。」隨惠開還都。
宋明帝頗好玄理,以顒有辭義,引入殿內,親近宿直。帝所為慘毒之事,顒不敢顯諫,輙誦經中因緣罪福事,帝亦為之小止。元徽中,詔為剡令,有恩惠,百姓思之。齊高帝輔政,為齊殿中郎。建元初,為長沙王後軍參軍、山陰令。還為文惠太子中軍錄事參軍。文惠在東宮,顒遷正員郎,始興王前軍諮議,直侍殿省,深見賞遇。
顒音辭辯麗,長於佛理,著三宗論言空假義。西涼州智林道人遺顒書深相贊美,言「捉麈尾來四十餘載,頗見宗錄,唯此塗白黑無一人得者,為之發病,非意此音猥來入耳」。其論見重如此。顒於鍾山西立隱舍,休沐則歸之。
轉太子僕,兼著作,撰起居注。遷中書郎,兼著作如故。常游侍東宮。少從外氏車騎將軍臧質家得衛恒散隷書法,學之甚工。文惠太子使顒書玄圃茅齋壁。國子祭酒何胤以倒薤書求就顒換之。顒笑荅曰:「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每賔友會同,顒虛席晤語,辭韻如流,聽者忘倦。兼善老、易,與張融相遇,輙以玄言相滯,彌日不解。清貧寡欲,終日長蔬,雖有妻子,獨處山舍。甚機辯,衛將軍王儉謂顒曰:「卿山中何所食?」顒曰:「赤米白鹽,綠葵紫蓼。」文惠太子問顒菜食何味最勝,顒曰:「春初早韮,秋末晚菘。」何胤亦精信佛法,無妻。太子又問顒:「卿精進何如何胤?」顒曰:「三塗八難,共所未免,然各有累。」太子曰:「累伊何?」對曰:「周妻何肉。」其言辭應變如此。
轉國子博士,兼著作如故。太學諸生慕其風,爭事華辯。始著四聲切韻行於時。後卒於官。子捨。
捨字昇逸,幼聦穎,顒異之。臨終謂曰:「汝不患不富貴,但當將之以道德。」及長博學,尤精義理,善誦詩書,音韻清辯。弱冠秀才,除太學博士。從兄緜為剡縣,贓汙不少,籍沒資財,捨乃推宅助焉。
建武中,魏人吳苞南歸,有儒學。尚書僕射江祏招苞講,捨造坐折苞,辭理遒逸,由是名為口辯。王亮為丹陽尹,聞而悅之,辟為主簿,政事多委焉。遷太常丞。
梁武帝即位,吏部尚書范雲與顒素善,重捨才器,言之武帝,召拜尚書祠部郎。禮儀損益,多自捨出。先是,帝與諸王及吳平侯書皆云弟,捨立議,引武王、周公故事,皆曰汝,從之。
累遷鴻臚卿。時王亮得罪歸家,故人莫至,捨獨敦恩舊。及亮卒,身營殯葬,時人稱之。遷尚書吏部郎,太子右衛率,右衛將軍。雖居職屢徙,而常留省內,罕得休下。國史詔誥,儀體法律,軍旅謀謨,皆兼掌之。日夜侍上,豫機密二十餘年,未嘗離左右。帝以為有公輔器。
初,范雲卒,僉以沈約允當樞管,帝以約輕易不如徐勉,於是勉、捨同參國政。勉小嫌中廢,捨專掌權轄,雅量不及勉而清簡過之,兩人俱稱賢相。
時議國史,疑文帝紀傳之名。捨以為「帝紀之籠百事,如乾象之包六爻,今若追而為紀,則事無所包,若直書功德,則傳而非紀。應於上紀之前,略有仰述」。從之。
捨占對辯捷,嘗居直廬,語及嗜好,裴子野言從來不嘗食薑。捨應聲曰:「孔稱『不徹』,裴乃不嘗。」一坐皆悅。與人論謔,終日不絕,而竟不言漏泄機事,衆尤服之。性儉素,衣服器用,居處牀席,如布衣之貧者。每入官府,雖廣廈華堂,閨閣重邃,捨居之則塵埃滿積。以荻為障,壞亦不修。歷侍中、太子詹事。普通五年,南津校尉郭祖深獲始興相白渦書,餉捨衣履及婢,以聞,坐免官。以右驍騎將軍知詹事。卒。上臨哭哀動左右,追贈侍中、護軍將軍,謚曰簡子。
初,帝銳意中原,群臣咸言不可,唯捨贊成之。普通中,累獻捷,帝思其功,下詔述其德美。以為「往者南司白渦之劾,恐外議謂朕有私,致此黜免。追愧若人一介之善,外可量加襃異,以旌善人」。捨集二十卷。二子弘義、弘信,弟子弘正。
弘正字思行。父寶始,梁司徒祭酒。弘正幼孤,及弟弘讓、弘直俱為伯父捨所養。年十歲,通老子、周易。捨每與談論,輙異之,曰:「觀汝清理警發,後世知名,當出吾右。」河東裴子野深相賞納,請以女妻之。十五,召補國子生,仍於國學講易,諸生傳習其義。以季春入學,孟冬應舉,學司以日淺不許。博士到洽曰:「周郎弱冠講經,豈俟策試?」
普通中,初置司文義郎,直壽光省,以弘正為司義侍郎。弘正醜而不陋,吃而能談,俳諧似優,剛腸似直,善玄理,為當世所宗。藏法師於開善寺講說,門徒數百,弘正年少,未知名,著紅褌,錦絞髻,踞門而聽,衆人蔑之,弗譴也。旣而乘間進難,舉坐盡傾,法師疑非世人,覘知,大相賞狎。劉顯將之尋陽,朝賢畢祖道,顯縣帛十匹,約曰:「險衣來者以賞之。」衆人競改常服,不過長短之間。顯曰:「將有甚於此矣。」旣而弘正綠絲布袴,繡假種,軒昂而至,折標取帛。中大通三年,昭明太子薨,其嗣華容公不得立,乃以晉安王綱為皇太子。弘正奏記,請「抗目夷上仁之義,執子臧大賢之節」。其抗直守正如此。
常自稱有才無相,僕射徐勉掌選,以其陋不堪為尚書郎,乃獻書於勉,其言甚切。稍遷國子博士。學中有宋元凶講孝經碑,歷代不改,弘正始到官,即表刊除。時於城西立士林館,弘正居以講授,聽者傾朝野焉。弘正啟周易疑義凡五十條,又請釋乾坤二繫,復詔荅之。
後為平西邵陵王府諮議參軍,有罪應流徙,敕以賜干陁利國。未去,寄繫尚方。於獄上武帝講武詩,降敕原罪,仍復本位。
弘正博物,知玄象,善占候。大同末,嘗謂弟弘讓曰:「國家阨在數年,當有兵起,吾與汝不知何所逃之。」及武帝納侯景,弘正謂弘讓曰:「亂階此矣。」臺城陷,弘正諂附王偉,又與周石珍合族,避景諱,改姓姬氏,拜太常。景將篡之際,使掌禮儀。
及王僧辯東討,元帝謂僧辯曰:「王師近次,朝士孰當先來?」王僧辯曰:「其周弘正乎。弘正智不後機,體能濟勝,無妻子之顧,有獨決之明,其餘碌碌不逮也。」俄而前部傳云弘正至,僧辯飛騎迎之。及見,歡甚,曰:「吾固知王僧達非後機者,公可坐吾膝上。」對曰:「可謂進而若將加諸膝,老夫何足以當。」僧辯即日啟元帝,元帝手書與弘正,仍遣使迎之,謂朝士曰:「晉氏平吳,喜獲二陸,今我討賊,亦得兩周。」及至,禮數甚優,朝臣無比。授黃門侍郎,直侍中省。俄遷左戶尚書,加散騎常侍。夏月著犢鼻褌,衣朱衣,為有司所彈。其放達如此。
元帝嘗著金樓子,曰:「余於諸僧重招提琰法師,隱士重華陽陶貞白,士大夫重汝南周弘正,其於義理清轉無窮,亦一時之名士也。」
弘正善清談,梁末為玄宗之冠。及侯景平,僧辯啟送秘府圖籍,敕弘正讎校。
時朝議遷都,但元帝再臨荊陝,前後二十餘年,情所安戀,不欲歸建業。兼故府臣僚皆楚人,並欲即都江陵,云:「建康蓋是舊都,彫荒已極。且王氣已盡,兼與北止隔一江,若有不虞,悔無所及。且臣等又聞荊南有天子氣,今其應矣。」元帝無去意。時尚書左僕射王襃及弘正咸侍,帝顧曰:「卿意何如?」襃等以帝猜忌,弗敢衆中公害,唯唯而已。襃後因清閒,密諫還丹陽甚切,帝雖納之,色不悅。及明日,衆中謂襃曰:「卿昨勸還建鄴,不為無理,吾昨夜思之,猶懷疑惑。」襃知不引納,乃止。他日,弘正乃正色諫,至于再三,曰:「若如士大夫,唯聖王所都,本無定處。至如黔首,未見入建鄴城,便謂未是天子,猶列國諸王。今日赴百姓之心,不可不歸建鄴。」當時頗相酬許。弘正退後,黃羅漢、宗懍乃言「弘正、王襃並東人,仰勸東下,非為國計」。弘正竊知其言,他日乃復上前面折二人,曰:「若東人勸下東,謂之私計,西人勸住西,亦是私計不?」衆人默然,而人情並勸遷都。上又曾以後堂大集文武,其預會者四五百人,帝欲遍試人情,曰:「勸吾去者左袒。」於是左袒者過半。武昌太守朱買臣,上舊左右,而閹人也,頗有幹用,故上擢之。及是勸上遷,曰:「買臣家在荊州,豈不願官長住,但恐是買臣富貴,非官富貴邪!」上深感其言,卒不能用。
及魏平江陵,弘正遁歸建鄴。太平元年,授侍中,領國子祭酒,遷太帝卿、都官尚書。陳武帝授太子詹事。天嘉元年,遷侍中、國子祭酒,往長安迎宣帝。三年,自周還。廢帝嗣位,領都官尚書,總知五禮事。宣帝即位,遷特進,領國子祭酒,加扶。太建五年,授尚書右僕射。尋敕侍東宮講論語、孝經。太子以弘正德望素重,有師資之敬焉。
弘正特善玄言,兼明釋典,雖碩德名僧,莫不請質疑滯。六年,卒官,年七十九,贈侍中、中書監,謚曰簡子。所著周易講疏十六卷,論語疏十一卷,莊子疏八卷,老子疏五卷,孝經疏二卷,集二十卷,行于代。
子豫玄,年十四,與俱載入東,乘小船度岸,見藤花,弘正挽之,船覆俱溺,弘正僅免,豫玄遂得心驚疾。次子墳,尚書吏部郎。
弘讓性簡素,博學多通。始仕不得志,隱於句容之茅山,頻徵不出。晚仕侯景,為中書侍郎,人問其故,對曰:「昔王道正直,得以禮進退,今乾坤易位,不至將害於人,吾畏死耳。」始彭城劉孝先亦辭辟命,隨兄孝勝在蜀。武陵建號,仕為世子府諮議參軍。二隱並獲譏於代。
弘讓承聖初,為國子祭酒。二年,為仁威將軍,城句容以居之,命曰仁威壘。陳天嘉初,以白衣領太常卿、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
弘讓弟弘直,字思方,幼而聦敏。仕梁為西中郎湘東王外兵記室參軍,與東海鮑泉、南陽宗懍、平原劉緩、沛國劉同掌書記。王出鎮江、荊二州,累除諮議參軍。及承制,封湘濱縣侯。累遷昌州刺史。
王琳之舉兵,弘直在湘州,琳敗,乃入陳,位太帝卿、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
弘直方雅敦厚,氣調高於次昆。或問三周孰賢,人曰「若蜂腰矣」。太建七年卒。遺疏:「氣絕之後,便買市中見材小形者。斂以時服,古人通制,但下見先人,必須備禮,可著單衣裙衫故履。旣應侍養,宜備紛帨,或逢善友,又須香煙,棺內唯安白布手巾粗香鑪而已,此外無所用。」卒於家,年七十六。有集二十卷。
子確,字士潛,美容儀,寬大有行檢。博涉經史,篤好玄言。位都官尚書,禎明初卒。
論曰:文人不護細行,古令之所同焉。由夫聲裁所知,故取忤於人者也。觀夫顏、謝之於宋朝,非不名高一代,靈運旣以取斃,延之亦躓當年,向之所謂貴身,翻成害己者矣。士遜援筆數罪,陵讎犯難,餌彼慈親,棄之獸吻,以此為忠,無聞前誥。夫自忍其親,必將忍人之親,士遜自忘其孝,期以申人之孝,自非嚴父之辭允而義愜,則難乎免矣。師伯行己縱欲,好進忘退,旣以此始,亦以此終,宜乎。懷文蹈履之地,足以追蹤古烈,孔母致懼中丞,其誡深矣。周朗始終之節,亦倜儻為尤。顒、捨父子,文雅不墜,弘正兄弟義業,幾乎德門者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