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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  卷六十‧列傳第五十

范岫 傅昭 孔休源 江革 徐勉 許懋 殷鈞

范岫字懋賔,濟陽考城人也。高祖宣,晉徵士。父羲,宋尚書殿中郎,本州別駕。竟陵王誕反,羲在城中,事平遇誅。

岫幼而好學,早孤,事母以孝聞。外祖顏延之早相題目,以為中外之寶。蔡興宗臨荊州,引為主簿。及蔡將卒,以岫貧乏,遺旨賜錢二十萬,固辭拒之。

仕齊為太子家令。文惠太子之在東宮,沈約之徒以文才見引,岫亦預焉。岫文雖不逮約,而名行為時輩所與。博涉多通,尤悉魏、晉以來吉凶故事。約常稱曰:「范公好事該博,胡廣無以加。」南鄉范雲謂人曰:「諸君進止威儀,當問范長頭。」以岫多識前代舊事也。

遷國子博士。岫長七尺八寸,姿容奇偉。永明中,魏使至,詔妙選朝士有辭辯者,接使於界首,故以岫兼淮陰長史迎焉。入為尚書左丞。丁母憂,居喪過禮。朝廷頻起,並不拜。朝廷亮其哀款,得終喪制。出為安成內史,創立鈞折行倉,公私弘益。徵黃門侍郎,兼御史中丞,吏將送一無所納。永元末,為輔國將軍、冠軍晉安王長史,行南徐州事。梁武帝平建鄴,承制徵為尚書吏部郎,參大選。天監五年,為散騎常侍、光祿大夫,侍皇太子,給扶。累遷祠部尚書,金紫光祿大夫。卒官。

岫恭敬儼恪,進止以禮,自親喪後,蔬食布衣以終身。每所居官,恒以廉潔著稱。為長城令時,有梓材巾箱,至數十年,經貴遂不改易。在晉陵唯作牙管筆一雙,猶以為費。所著文集、禮論、雜儀、字訓行於世。二子襃、偉。

傅昭字茂遠,北地靈州人,晉司隷校尉咸七世孫也。祖和之,父淡,善三禮,知名宋世。淡事宋竟陵王誕,誕反坐誅。

昭六歲而孤,哀毀如成人,為外祖所養。十歲,於朱雀航賣曆日,雍州刺史袁顗見而奇之。顗嘗來昭所,昭讀書自若,神色不改。顗歎曰:「此兒神情不凡,必成佳器。」司徒建安王休仁聞而悅之,固欲致昭。昭以宋氏多故,遂不往。或有稱昭於廷尉虞愿,乃遣車迎昭。時愿宗人通之在坐,並當時名流。通之貽昭詩曰:「英妙擅山東,才子傾洛陽,清塵誰能嗣,及爾遘遺芳。」太原王延秀薦昭於丹陽尹袁粲,深見禮,辟為郡主簿,使諸子從昭受學。會明帝崩,粲造哀策文,乃引昭定其所製,昭有其半焉。粲每經昭戶,輙歎曰:「經其戶寂若無人,披其帷其人斯在,豈非名賢。」尋為總明學士、奉朝請。

齊永明中,累遷尚書儀曹郎。先是御史中丞劉休薦昭於齊武帝,永明初,以昭為南郡王侍讀。王嗣帝位,故時臣隷爭求權寵,唯昭及南陽宗夬保身而已,守正無所參入,竟不罹禍。明帝踐阼,引昭為中書通事舍人。時居此職者,皆權傾天下,昭獨廉靜無所干豫,器服率陋,身安粗糲。常插燭板牀,明帝聞之,賜漆合燭盤,敕曰:「卿有古人之風,故賜卿古人之物。」累遷尚書左丞。

梁武帝素重昭,梁臺建,以為給事黃門侍郎,領著作,兼御史中丞。天監三年,兼五兵尚書,參選事。四年即真。歷位左戶尚書,安成內史。郡自宋來,兵亂相接,府舍稱凶。每昏旦間,人鬼相觸,在任者鮮以吉終。及昭至,有人夜見甲兵出,曰:「傅公善人,不可侵犯。」乃騰虛而去。有頃風雨總至,飄郡聽事入隍中,自是郡遂無患,咸以昭貞正所致。郡溪無魚,或有暑月薦昭魚者,昭旣不納,又不欲拒,遂餧于門側。郡多猛獸為害,常設檻阱,昭曰:「人不害猛獸,猛獸亦不害人。」乃命去檻阱,猛獸竟不為害。

歷祕書監,太常卿,遷臨海太守。郡有蜜巖,前後太守皆自封固,專收其利。昭以周文之囿,與百姓共之,大可喻小,乃教勿封。縣令嘗餉栗,置絹于薄下,昭笑而還之。普通五年,為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

昭所蒞官,常以清靜為政,不尚嚴肅。居朝廷,無所請謁,不畜私門生,不交私利。終日端居,以書記為樂,雖老不衰。博極古今,尤善人物,魏、晉以來,官宦簿閥,姻通內外,舉而論之,無所遺失,世稱為學府。性尤篤慎,子婦嘗得家餉牛肉以進昭,昭召其子曰:「食之則犯法,告之則不可。取而埋之。」其居身行己,不負闇室,類皆如此。後進宗其學,重其道,人人自以為不逮。卒,謚曰貞。

長子諝,位尚書郎,湘東王外兵參軍。諝子準有文才,梁宣帝時,位度支尚書。

昭弟映字徽遠,三歲而孤。兄弟友睦,修身勵行,非禮不動。始昭之守臨海,陸倕餞之,賔主俱歡,日暮不反。映以昭年高,不可連夜極樂,乃自往候接,同乘而歸。兄弟並已斑白,時人美而服焉。及昭卒,映喪之如父,年踰七十,哀戚過禮,服制雖除,每言輙慟。天監中,位烏程令,卒於太中大夫。子弘。

孔休源字慶緒,會稽山陰人,晉尚書沖之八世孫,沖即開府儀同三司愉之世父也。曾祖遙之,宋尚書水部郎。父佩,齊通直郎。

休源十一而孤,居喪盡禮,每見父手所寫書,必哀慟流涕不能自勝,見者莫不為之垂泣。後就吳興沈麟士受經,略通大義。州舉秀才,太尉徐孝嗣省其策,深善之,謂同坐曰:「董仲舒、華令思何以尚此,可謂後生之準的也。觀此足稱王佐之才。」琅邪王融雅相友善,乃薦之於司徒竟陵王,為西邸學士。

梁臺建,與南陽劉之遴同為太學博士,當時以為美選。休源初到都,寓於宗人少府孔登。曾以祠事入廟,侍中范雲一與相遇,深加襃賞,曰:「不期忽覯清顏,頓祛鄙吝,觀天披霧,驗之今日。」後雲命駕到少府,登便拂筵整帶,謂當詣己,備水陸之品。雲駐箸命休源,及至,命取其常膳,止有赤倉米飯,蒸鮑魚。雲食休源食,不舉主人之饌。高談盡日,同載還家。登深以為愧。尚書令沈約當朝貴顯,軒蓋盈門,休源或時後來,必虛襟引接,處之坐右,商略文義。其為通人所推如此。

武帝嘗問吏部尚書徐勉求一有學藝解朝儀者,為尚書儀曹郎,勉曰:「孔休源識見清通,詳練故事,自晉、宋起居注,誦略上口。」武帝亦素聞之,即日除兼尚書儀曹郎。時多所改作,每逮訪前事,休源即以所誦記隨機斷決,曾無疑滯。吏部郎任昉常謂之為「孔獨誦」。

遷建康獄正,平反辯析,時罕冤人。後有選人為獄司者,帝常引休源以勵之。除中書舍人。後為尚書左丞,彈肅禮闈,雅允朝望。時周捨撰禮疑義,自漢、魏至于齊、梁,並皆搜采,休源所有奏議,咸預編錄。再遷長兼御史中丞,正色直繩,無所回避,百僚憚之。

後為晉安王長史、南郡太守,行荊州府州事。帝謂曰:「荊州總上流衝要,義高分陝,今以十歲兒委卿,善匡翼之,勿憚周昌之舉也。」乃敕晉安王曰:「孔休源人倫儀表,汝年尚幼,當每事師之。」尋始興王憺代鎮荊州,復為憺府長史,太守、行府事如故。在州累政,甚有政績,平心決斷,請託弗行。帝深嘉之。歷祕書監,復為晉安王府長史、南蘭陵太守,別敕專行南徐州事。休源累佐名蕃,甚得人譽,王深相倚仗,常於中齋別施一榻,云「此是孔長史坐」,人莫得預焉,其見敬如此。歷都官尚書。

普通七年,揚州刺史臨川王宏薨,武帝與群臣議代居州任者,時貴戚王公咸望遷授。帝曰:「朕已得人,孔休源才識通敏,實應此選。」乃授宣惠將軍、監揚州事。休源初為臨川王行佐,及王薨而管州任,時論榮之。神州都會,簿領殷繁,休源剖斷如流,傍無私謁。

中大通二年,加金紫光祿大夫。在州晝決辭訟,夜覽墳籍。每車駕巡幸,常以軍國事委之。昭明太子薨,有敕夜召休源入宴居殿與群公參定謀議,立晉安王綱為皇太子。自公卿珥貂插筆奏決於休源前,休源怡然無愧,時人名為兼天子。四年,卒,遺令薄葬,節朔薦蔬菲而已。帝為之流涕,顧謝舉曰:「孔休源居職清忠,方欲共康政道,奄至隕沒,朕甚痛之。」舉曰:「此人清介強直,臣竊為陛下惜之。」謚曰貞子。

休源風範強正,明練政體,常以天下為己任。武帝深委仗之。累居顯職,性縝密,未嘗言禁中事。聚書盈七千卷,手自校練。凡奏議彈文勒成十五卷。

長子雲章頗有父風,位東揚州別駕。少子宗範聦敏有識度,位中書郎。

江革字休映,濟陽考城人也。祖齊之,宋都水使者,尚書金部郎。父柔之,齊尚書倉部郎,有孝行,以母憂毀卒。

革幼而聦敏,早有才思,六歲便解屬文。柔之深加賞器,曰:「此兒必興吾門。」九歲丁父艱,與第四弟觀同生,少孤貧,傍無師友,兄弟自相訓勗,讀書精力不倦。十六喪母,以孝聞。服闋,與觀俱詣太學,補國子生,舉高第。齊中書郎王融、吏部郎謝朓雅相欽重。朓嘗行還過候革,時大寒雪,見革弊絮單席,而耽學不倦,嗟歎乆之,乃脫其所著襦,并手割半氈與革充卧具而去。司徒竟陵王聞其名,引為西邸學士。

弱冠舉南徐州秀才。時豫章胡諧之行州事,王融與諧之書令薦革。諧之方貢琅邪王汎,便以革代之。僕射江祏深相引接,祏為太子詹事,啟革為丞。祏時權傾朝右,以革才堪經國,令參掌機務,詔誥文檄皆委以具。革防杜形跡,外人不知。祏誅,賔客皆罹其罪,革獨以智免。除尚書駕部郎。

中興元年,梁武帝入石頭,時吳興太守袁昂據郡拒義不從,革製書與昂,於坐立成,辭義典雅,帝深賞歎之,令與徐勉同掌書記。建安王為雍州刺史,表求管記,以革為征北記室參軍,帶中廬令。與弟觀少長共居,不忍離別,苦求同行。以觀為征北行參軍,兼記室。時吳興沈約、樂安任昉與革書云:「比聞雍府妙選英才,文房之職,總卿昆季,可謂馭二龍於長途,騁騏驥於千里。」途次江夏,觀卒。革在雍州,為府王所禮,款若布衣。

後為建康正,頻遷秣陵、建康令,為政明肅,豪強憚之。歷中書舍人,尚書左丞,晉安王長史、尋陽太守,行江州府事。徙廬陵王長史,太守、行事如故。以清嚴為屬城所憚。時少王行事,多傾意於籤帥,革以正直自居,不與典籤趙道智坐。道智因還都啟事,面陳革墮事好酒,以琅邪王曇聦代為行事。南州士庶為之語曰:「故人不道智,新人佞散騎,莫知度不度,新人不如故。」遷御史中丞,彈奏豪權,一無所避。

後為鎮北豫章王長史、廣陵太守。時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降附,革被敕隨府王鎮彭城。城旣失守,革素不便馬,汎舟而還。途經下邳,為魏人所執。魏徐州刺史安豐王延明聞革才名,厚加接待。革稱腳疾不拜,延明將害之,見革辭色嚴正,更加敬重。時祖暅同被拘縶,延明使暅作欹器漏刻銘,革唾罵暅曰:「卿荷國厚恩,已無報荅,乃為虜立銘,孤負朝廷。」延明聞之,乃令革作丈八寺碑并祭彭祖文,革辭以囚執旣乆,無復心思。延明將加箠扑,革厲色曰:「江革行年六十,不能殺身報主,今日得死為幸,誓不為人執筆。」延明知不可屈乃止。日給脫粟三升,僅餘性命。會魏帝請中山王元略反北,乃放革及祖暅還朝。上大宴,舉酒勸革曰:「卿那不畏延明害?」對曰:「臣行年六十,死不為夭,豈畏延明。」帝曰:「今日始見蘇武之節。」於是以為太尉臨川王長史。

時帝惑於佛教,朝賢多啟求受戒。革精信因果,而帝未知,謂革不奉佛法,乃賜革覺意詩五百字,云:「唯當勤精進,自強行勝修,豈可作底突,如彼必死囚。以此告江革,并及諸貴遊。」又手敕曰:「果報不可不信,豈得底突如對元延明邪。」革因乞受菩薩戒。

時武陵王紀在東州,頗驕縱,上以臧盾性弱,不能匡正,召革慰遣,乃除武陵王長史、會稽郡丞,行府州事。革門生故吏家多在東,聞革應至,並持緣道迎候。革曰:「我通不受餉,不容獨當故人筐篚。」至鎮唯資公俸,食不兼味。郡境殷廣,辭訟日數百,革分判辯析,曾無疑滯,人安吏畏,百城震恐。琅邪王騫為山陰令,贓貨狼籍,望風自解。府王憚之。每侍讌,言論必以詩、書,王因此耽學好文。典籤沈熾文以王所制詩呈武帝,帝謂僕射徐勉曰:「革果稱職。」乃除都官尚書。將還,贈遺一無所受,送故依舊訂舫,革並不納,唯乘臺所給一舸。舸艚偏欹,不得安卧。或請濟江徙重物以迮輕艚,革旣無物,乃於西陵岸取石十餘片以實之。其清貧如此。

尋監吳郡,時境內荒儉,劫盜公行。革至郡唯有公給仗身二十人,百姓皆懼不能靜寇,革反省游軍尉,百姓逾恐。革乃廣施恩惠,盜賊靜息。

武陵王出鎮江州,乃曰:「我得江革文,得革清貧,豈能一日忘之,當與其同飽。」乃表革同行。除南中郎長史、尋陽太守。徵入為度支尚書。好獎進閭閻,為後生延譽,由是衣冠士子翕然歸之。時尚書令何敬容掌選,序用多非其人。革性強直,每朝宴恒有襃貶,以此為權貴所疾。乃謝病還家,除光祿大夫,優游閑放,以文酒自娛。卒,謚曰彊子。有集二十卷行於世。革歷官八府長史,四王行事,三為二千石,傍無姬侍,家徒壁立,時以此高之。長子行敏早卒,次子德藻。

德藻字德藻,好學,美風儀,身長七尺四寸。性至孝,事親盡禮。與異產昆弟居,恩惠甚篤。涉獵經籍,善屬文。仕梁為尚書比部郎,以父憂去職。服闋後,容貌毀瘠,如居喪時。

及陳武帝受禪,為祕書監,兼尚書左丞。尋以本官兼中書舍人。天嘉中,兼散騎常侍,與中書郎劉師知使齊,著北征道里記三卷。還除太子中庶子。遷御史中丞,坐公事免。後自求宰縣,補新渝令。政尚恩惠,頗有異績。卒於官,文帝贈散騎常侍。文筆十五卷。子椿亦善屬文,位尚書右丞。

德藻弟從簡,少有文情,年十七,作采荷調以刺何敬容,為當時所賞。位司徒從事中郎。侯景亂,為任約所害。子兼叩頭流血,乞代父命,以身蔽刃,遂俱見殺,天下痛之。

徐勉字脩仁,東海郯人也。祖長宗,宋武帝霸府行參軍。父融,南昌相。

勉幼孤貧,早勵清節。年六歲,屬霖雨,家人祈霽,率爾為文,見稱耆宿。及長好學,宗人孝嗣見之歎曰:「此所謂人中之騏驥,必能致千里。」又嘗謂諸子曰:「此人師也,爾等則而行之。」年十八,召為國子生,便下帷專學,精力無怠。同時儕輩肅而敬之。祭酒王儉每見,常目送之,曰:「此子非常器也。」每稱有宰輔之量。射策甲科,起家王國侍郎,補太學博士。時每有議定,勉理證明允,莫能貶奪,同官咸取則焉。

遷臨海王西中郎田曹行參軍,俄徙署都曹。時琅邪王融一時才俊,特相慕悅,嘗請交焉。勉謂所親曰:「王郎名高望促,難可輕2776c衣裾。」融後果陷於法,以此見推識鑒。累遷領軍長史。

初與長沙宣武王游,梁武帝深器賞之,及武帝兵至建鄴,勉於新林謁見,帝甚加恩禮,使管書記。及帝即位,拜中書侍郎,進領中書通事舍人,直內省。遷臨川王後軍諮議、尚書左丞。自掌樞憲,多所糾舉,時論以為稱職。

天監三年,除給事黃門侍郎,尚書吏部郎,參掌大選。遷侍中。時師方侵魏,候驛填委。勉參掌軍書,劬勞夙夜,動經數旬,乃一還家。群犬驚吠,勉歎曰:「吾憂國忘家,乃至於此。若吾亡後,亦是傳中一事。」

六年,除給事中、五兵尚書,遷吏部尚書。勉居選官,彝倫有序。旣閑尺牘,兼善辭令,雖文案填積,坐客充滿,應對如流,手不停筆。又該綜百氏,皆避其諱。嘗與門人夜集,客有虞暠求詹事五官。勉正色荅云:「今夕止可談風月,不宜及公事。」故時人服其無私。天監初,官名互有省置,勉撰立選簿奏之,有詔施用。其制開九品為十八班,自是貪冒苟進者以財貨取通,守道淪退者以貧寒見沒矣。

後為左衛將軍,領太子中庶子,侍東宮。昭明太子尚幼,敕知宮事,太子禮之甚重,每事詢謀。嘗於殿講孝經,臨川王宏、尚書令沈約備二傅,勉與國子祭酒張充為執經,王瑩、張稷、柳憕、王暕為侍講。時選極親賢,妙盡人譽。勉陳讓數四,又與沈約書,求換侍講,詔弗許,然後就焉。舊揚、徐首迎主簿,盡選國華中正,取勉子崧充南徐選首。帝敕之曰:「卿寒士,而子與王志子同迎,偃王以來未之有也。」勉恥以其先為戲,荅旨不恭,由是左遷散騎常侍,領游擊將軍。

後為太子詹事,又遷尚書右僕射,詹事如故。時人間喪事多不遵禮,朝終夕殯,相尚以速。勉上疏曰:「禮記問喪云:『三日而後斂者,以俟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頃來不遵斯制,送終之禮,殯以期日。潤屋豪家,乃或半晷。衣衾棺槨,以速為榮。親戚徒隷,各念休反。故屬纊纔畢,灰釘已具。忘狐鼠之顧步,媿燕雀之徊翔,傷情滅理,莫此為大。且人子承衾之時,志懣心絕,喪事所資,悉關他手。愛憎深淺,事實難原。如覘視或爽,存沒違濫,使萬有其一,怨酷已多,豈若緩其告斂之辰,申其望生之冀。請自今士庶宜悉依古,三日大斂。如其不奉,加以糾繩。」詔可其奏。

又除尚書僕射、中衛將軍。勉以舊恩,繼升重位,盡心奉上,知無不為。爰自小選迄于此職,常參掌衡石,甚得士心。禁省中事,未嘗漏泄,每有表奏,輙焚稿草。博通經史,多識前載。齊世王儉居職已後,莫有逮者。朝儀國典,昏冠吉凶,勉皆預圖議。

初,勉受詔知撰五禮,普通六年功畢,表上之曰:

夫禮以安上化人,弘風訓俗,經國家,利後嗣者也。唐、虞、三代,咸必由之。在乎有周,憲章尤備,因殷革夏,損益可知。雖復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經文三百,威儀三千,其大歸有五,即宗伯所掌典禮,吉為上,凶次之,賔次之,軍次之,嘉為下也。故祠祭不以禮,則不齊不莊;喪紀不以禮,則背死忘生者衆;賔客不以禮,則朝覲失其儀;軍旅不以禮,則致亂於師律;冠昏不以禮,則男女失其時。為國修身,於斯攸急。洎周室大壞,王道旣衰,官守斯文,日失其序。暴秦滅學,掃地無餘。漢氏鬱興,日不暇給,猶命叔孫於外野,方知帝王之為貴。末葉紛綸,遞有興毀。及東京曹襃,南宮制述,集其散略,百有餘篇。雖寫以尺簡,而終闕平奏。其後兵革相尋,異端互起,章句旣淪,俎豆斯輟。方領矩步之容,事滅於旌鼓,蘭臺石室之典,用盡於帷蓋。至乎晉氏,爰定新禮,荀顗制之於前,摯虞刪之於末。旣而中原喪亂,罕有所遺,江左草創,因循而已。釐革之風,是則未暇。

伏惟陛下睿明啟運,先天改物,撥亂惟武,經俗以文。作樂在乎功成,制禮弘於業定。伏尋所定五禮,起齊永明二年,太子步兵校尉伏曼容表求制一代禮樂。于時參議,置新舊學士十人,止修五禮,諮稟衛將軍丹陽尹王儉,學士亦分住郡中,制作歷年,猶未克就。及文憲薨,遺文散逸,又以事付國子祭酒何胤,經涉九載,猶復未畢。建武四年,胤還東山,齊明帝敕委尚書令徐孝嗣,舊事本末,隨在南第。永元中,孝嗣於此遇禍,又多零落。當時鳩集所餘,權付尚書左丞蔡仲熊、驍騎將軍何佟之共掌其事。時禮局住在國子學中門外,東昏之時,頻有軍火,其所散失,又踰太半。天監元年,佟之啟審省置之宜,敕使外詳。時尚書參詳,以天地初革,庶務權輿,宜俟隆平,徐議刪撰。欲且省禮局,併還尚書儀曹。詔旨云:「禮壞樂缺,故國異家殊,實宜以時修定,以為永準。」於是尚書僕射沈約等參議,請五禮各置舊學士一人,人各自舉學士二人相助,抄撰其中。有疑者依前漢石渠、後漢白虎,隨源以聞,請旨斷決。乃以舊學士右軍記室參軍明山賔掌吉禮,中軍騎兵參軍嚴植之掌凶禮,中軍田曹行參軍兼太常丞賀瑒掌賔禮,征虜記室參軍陸璉掌軍禮,右軍參軍事司馬褧掌嘉禮,尚書右丞何佟之總參其事。佟之亡後,以鎮北諮議參軍伏暅代之。後又以暅代嚴植之掌凶禮。暅尋遷官,以五經博士繆昭掌凶禮。復以禮儀深廣,記載殘缺,宜須博論,共盡其致,更使鎮軍將軍丹陽尹沈約、太常卿張充及臣三人同參厥務,臣又奉別敕總知其事。末又使中書侍郎周捨、庾於陵二人復豫參知。若有疑義,所掌學士當職先立議,通諮五禮舊學士及參知各言同異,條牒啟聞,決之制旨。疑事旣多,歲時又積,制旨裁斷,其數不少。莫不網羅經誥,玉振金聲。凡諸奏決,皆載篇首,具列聖旨,為不刊之則。寧孝宣之能擬,豈孝章之足云。

五禮之職,事有繁簡,及其列畢,不得同時。嘉禮儀注以天監六年五月七日上尚書,合十有二帙,一百一十六卷,五百三十六條。賔禮儀注以天監六年五月二十日上尚書,合十有七帙,一百三十三卷,五百四十五條。軍禮儀注以天監九年十月二十九日上尚書,合十有八帙,一百八十九卷,二百四十條。吉禮儀注以天監十一年十一月十日上尚書,合二十有六帙,二百二十四卷,一千五條。凶禮儀注以天監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上尚書,合四十有七帙,五百一十四卷,五千六百九十三條。大凡一百二十帙,一千一百七十六卷,八千一十九條。又列副祕閣及五經典書各一通,繕寫校定,以普通五年二月始獲洗畢。

竊以撰正履禮,歷代罕就,皇明在運,厥功克成。周代三千,舉其盈數,今之八千,隨事附益。質文相變,故其數兼倍,猶如八卦之爻,因而重之,錯綜成六十四也。臣以庸識,謬司其任,淹留歷稔,允當斯責。兼勒成之初,未遑表上,實由才輕務廣,思力不周,永言慙惕,無忘寤寐。自今春輿駕將親六師,搜尋軍禮,閱其條章,靡不該備,可以懸諸日月,頒之天下者矣。

詔有司案以遵行。

尋加中書令,勉以疾求解內任,詔不許,乃令停下省,三日一朝,有事遣主書論決。患腳轉劇,乆闕朝覲,固陳求解,詔許疾差還省。

勉雖居顯職,不營產業,家無畜積,奉祿分贍親族之貧乏者。門人故舊或從容致言,勉乃荅曰:「人遺子孫以財,我遺之清白。子孫才也,則自致輜軿;如不才,終為佗有。」嘗為書戒其子崧曰:

吾家本清廉,故常居貧素。至於產業之事,所未嘗言,非直不經營而已。薄躬遭逢,遂至今日,尊官厚祿,可謂備之。每念叨竊若斯,豈由才致,仰藉先門風範及以福慶,故臻此爾。古人所謂「以清白遺子孫,不亦厚乎」。又云「遺子黃金滿籯,不如一經」。詳求此言,信非徒語。吾雖不敏,實有本志,庶得遵奉斯義,不敢墜失。所以顯貴以來,將三十載,門人故舊,承薦便宜,或使創闢田園,或勸興立邸店;又欲舳艫運致,亦令貨殖聚斂。若此衆事,皆距而不納。非謂拔葵去織,且欲省息紛紜。

中年聊於東田開營小園者,非存播藝以要利,政欲穿池種樹,少寄情賞。又以郊際閑曠,終可為宅,儻獲懸車致事,實欲歌哭於斯。慧日、十住等旣應營昏,又須住止。吾清明門宅無相容處,所以爾者,亦復有以。前割西邊施宣武寺,旣失西廂,不復方幅,意亦謂此逆旅舍爾,何事須華。常恨時人謂是我宅。古往今來,豪富繼踵,高門甲第,連闥洞房,宛其死矣,定是誰室?但不能不為培塿之山,聚石移果,雜以花卉,以娛休沐,用託性靈。隨便架立,不存廣大,唯功德處小以為好,所以內中逼促,無復房宇。近修東邊兒孫二宅,乃藉十住南還之資,其中所須,猶為不少。旣牽挽不至,又不可中途而輟,郊間之園,遂不辦保,貨與韋黯,乃獲百金。成就兩宅,已消其半。尋園價所得,何以至此?由吾經始歷年,粗已成立,桃李茂密,桐竹成陰,塍陌交通,渠畎相屬。華樓迥榭,頗有臨眺之美,孤峰叢薄,不無糾紛之興。瀆中並饒苻44c8,湖裏殊富芰蓮。雖云人外,城闕密邇,韋生欲之,亦雅有情趣。追述此事,非有吝心,蓋是事意所至爾。憶謝靈運山家詩云:「中為天地物,今成鄙夫有。」吾此園有之二十載,今為天地物。物之與我,相校幾何哉。此直所餘,今以分汝營小田舍,親累旣多,理亦須此。且釋氏之教,以財物謂之外命。外典亦稱「何以聚人曰財」。況汝常情,安得忘此。聞汝所買湖熟田地,甚為舄鹵,彌復可安,所以如此,非物競故也。雖事異寢丘,聊可髣髴。孔子曰:「居家理事,可移於官。」旣已營之,宜使成立,進退兩亡,更貽恥笑。若有所收穫,汝可自分贍內外大小,宜令得所,非吾所知,又復應霑之諸女爾。汝旣居長,故有此及。

凡為人長,殊復不易,當使中外諧緝,人無間言,先物後己,然後可貴。老生云:「後其身而身先。」若能爾者,更招巨利。汝當自勗,見賢思齊,不宜忽略以棄日也。棄日乃是棄身,身名美惡,豈不大哉,可不慎歟!今之所敕,略言此意。政謂為家以來,不事資產,暨立墅舍,似乖舊業,陳其始末,無愧懷抱。兼吾年時朽暮,心力稍單,牽課奉公,略不克舉,其中餘暇,裁可自休。或復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良辰美景,文案間隟,負杖躡履,逍遙陋館,臨池觀魚,披林聽鳥,濁酒一杯,彈琴一曲,求數刻之暫樂,庶居常以待終,不宜復勞家間細務。汝交關旣定,此書又行,凡所資須,付給如別。自茲以後,吾不復言及田事,汝亦勿復與吾言之。假使堯水湯旱,豈如之何。若其滿庾盈箱,爾之幸遇,如斯之事,並無俟令吾知也。記云:「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今且望汝全吾此志,則無所恨矣。

第二子悱卒,痛悼甚至,不欲乆廢王務,乃為荅客以自喻焉。普通末,武帝自算擇後宮吳聲、西曲女妓各一部,並華少,賚勉,因此頗好聲酒。祿奉之外,月別給錢十萬,信遇之深,故無與匹。

中大通中,又以疾自陳,移授特進、右光祿大夫、侍中、中衛將軍,置佐史,餘如故。增親信四十人。兩宮參問,冠蓋結轍。有敕每欲臨幸,勉以拜伏有虧,頻啟停出,詔許之,遂停輿駕。及卒,帝聞而流涕。即日車駕臨殯,贈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皇太子亦舉哀朝堂。有司奏謚「居敬行簡曰簡」,帝益「執心決斷曰肅」,因謚簡肅公。勉雖骨鯁不及范雲,亦不阿意苟合,後知政事者莫及,梁世之言相者稱范、徐云。

善屬文,勤著述,雖當機務,下筆不休。常以起居注煩雜,乃撰為流別起居注六百六十卷,左丞彈事五卷。在選曹,撰選品三卷。齊時撰太廟祝文二卷。以孔、釋二教殊途同歸,撰會林五十卷。凡所著前後二集五十卷,又為人章表集十卷。

大同三年,故佐史尚書左丞劉覽等詣闕陳勉行狀,請刊石紀德,即降詔立碑於墓焉。

悱字敬業,幼聦敏,能屬文,位太子舍人,掌書記。累遷洗馬,中舍人,猶管書記。出入宮坊者歷稔。以足疾出為湘東王友,俄遷晉安內史。

許懋字昭哲,高陽新城人,魏鎮北將軍允九世孫也。五世祖詢,晉徵士。祖珪,宋給事中,著作郎,桂陽太守。父勇慧,齊太子家令,冗從僕射。

懋少孤,性至孝,居父憂執喪過禮。篤志好學,為州黨所稱。十四入太學,受毛詩,旦領師說,晚而覆講,坐下聽者常數十百人,因撰風雅比興義十五卷,盛行於時。尤明故事,稱為儀注學。

起家後軍豫章王行參軍,轉法曹。舉秀才,遷驃騎大將軍儀同中記室。文惠太子聞而召之,侍講於崇明殿。後兼國子博士,與司馬褧同志友善。僕射江祏甚推重之,號為經史笥。

梁天監初,吏部尚書范雲舉懋參詳五禮,除征西鄱陽王諮議參軍,兼著作郎,待詔文德省。時有請會稽封禪者,武帝因集儒學士草封禪儀,將行焉,懋建議獨以為不可。帝見其議,嘉納之,由是遂停。十年,轉太子家令。凡諸禮儀,多所刊正。以足疾,出為始平太守,政有能名,加散騎常侍,轉天門太守。中大通三年,皇太子召與諸儒錄長春義記。四年,拜中庶子。是歲卒。撰述行記四卷,有集十五卷。子亨。

亨字亨道,少傳家業,孤介有節行。博通群書,多識前代舊事,甚為南陽劉之遴所重。梁太清初,為西中郎記室,兼太常丞。侯景之亂,避地郢州。會梁邵陵王自東至,引為諮議參軍。王僧辯之襲郢州,素聞其名,召為儀同從事中郎。遷太尉從事中郎,與吳興沈炯對掌書記,府政朝務,一以委之。晉安王承制,授給事黃門侍郎。

陳武帝受禪,為太中大夫,領大著作,知梁史事。初僧辯之誅也,所司收僧辯及其子頠屍,於方山同坎埋瘞,至是無敢言者,亨以故吏抗表請葬之。與故義徐陵、張種、孔奐等相率以家財營葬,凡七柩,皆改窆焉。

光大中,宣帝入輔,以亨貞正有古人風,甚相欽重,常以師禮事之。及到仲舉之謀出宣帝,宣帝問亨,亨勸勿奉詔。宣帝即位,拜衛尉卿。卒於官。

亨初撰齊書并志五十卷,遇亂亡失。後撰梁史,成者五十八卷。梁太清之後,所製文筆六卷。子善心,位尚書度支侍郎。

殷鈞字季和,陳郡長平人,晉荊州刺史仲堪五世孫也。曾祖元素,宋南康相,坐元凶事誅。元素娶尚書僕射琅邪王僧朗女,生子寧早卒,寧遺腹生子叡,亦當從戮,僧朗啟孝武救之得免。叡有口辯,司徒褚彥回甚重之,謂曰:「諸殷自荊州以來無出卿。」叡斂容荅曰:「殷族衰悴,誠不如昔,若此旨為虛,故不足降,此旨為實,彌不可聞。」仕齊歷司徒從事中郎。叡妻琅邪王奐女,奐為雍州刺史,啟叡為府長史。奐誅,叡亦見害。

鈞九歲以孝聞,及長,恬靜簡交游,好學有思理,善隷書,為當時楷法。南鄉范雲、樂安任昉並稱美之。梁武帝與叡少故舊,以女永興公主妻鈞,拜駙馬都尉。歷祕書丞,在職啟校定祕閣四部書,更為目錄。又受詔料檢西省法書古跡,列為品目。累遷侍中,東宮學士。

自宋、齊以來,公主多驕淫無行,永興主加以險虐。鈞形貌短小,為主所憎,每被召入,先滿壁為殷叡字,鈞輙流涕以出,主命婢束而反之。鈞不勝怒而言於帝,帝以犀如意擊主碎於背,然猶恨鈞。

自侍中出為王府諮議,後為明威將軍、臨川內史。鈞體羸多疾,閉閤卧理,而百姓化其德,劫盜皆奔出境。嘗禽劫帥,不加考掠,和言誚責。劫帥稽顙乞改過,鈞便命遣之,後遂為善人。郡舊多山瘧,更暑必動,自鈞在任,郡境無復瘧疾。

母憂去職,居喪過禮,昭明太子憂之,手書誡喻。服闋,為散騎常侍,領步兵校尉,侍東宮。改領中庶子,後為國子祭酒。卒,謚貞。二子構、渥。鈞宗人芸。

芸字灌蔬,倜儻不拘細行,然不妄交游,門無雜客。勵精勤學,博洽群書。幼而廬江何憲見之,深相歎賞。天監中,位祕書監、司徒左長史。後直東宮學士省,卒。

論曰:范懋賔之德美,傅茂遠之清令,孔休源之政事,江休映之強直,並加之以學植,飾之以文采,其所以取高時主,豈徒然哉。徐勉少而勵志,發憤忘食,修身慎行,運屬興王,依光日月,致位公輔,提衡端執,時無異議,為梁氏宗臣,信為美矣。許懋業藝,以經笥見推,亨懷道好古,以博覽歸譽,其所以折議封禪,求葬僧辯,正直存焉,豈唯文義而已。古人云「仁者有勇」,斯言近之。殷鈞德業自居,又加之以政績,文質斌斌,亦足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