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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   卷三百七十八‧列傳第一百三十七 

衛膚敏 劉玨 胡舜陟 沈晦 劉一止 胡交修 綦崇禮

衛膚敏字商彥,華亭人。以上舍生登宣和元年進士第,授文林郎、南京宗子博士,尋改 教授。

六年,召對,改宣教郎、祕書省校書郎,命假給事中賀金主生辰。膚敏奏曰:「彼生辰 後天寧節五日,金人未聞入賀,而反先之以失國體,萬一金使不來,為朝廷羞。請至燕 山候之,彼若不來,則以幣置境上而已。」帝可其奏。既至燕,金賀使果不至,遂置幣 而返。七年,復假給事中以行,及慶源府,逢許亢宗還,語金國事,曰:「彼且大入, 其勢不可往。」膚敏至燕,報愈急,眾懼不敢進,膚敏叱曰:「吾將君命以行,其可止 乎?」即至金國,知其兵已舉,殊不為屈。及將還,金人所答國書,欲以押字代璽,膚 敏力爭曰:「押字豈所以交鄰國。」論難往復,卒易以璽。及受書,欲令雙跪,膚敏曰 :「雙跪乃北朝禮,安可令南朝人行之哉!」爭辨踰時,卒單跪以受。金人積不說,中 道羈留且半年。

至涿州新城,與斡離不遇,遣人約相見,拒之不可,遂語之曰:「必欲相見,其禮當如 何?」曰:「有例。」膚敏笑曰:「例謂趨伏羅拜,此禮焉可用?北朝止一君耳,皇子 郎君雖貴,人臣也,一介之使雖賤,亦人臣也。兩國之臣相見,而用君臣之禮,是北朝 一國有二君也。」金人氣折,始曰:「唯所欲。」膚敏長揖而入。既坐,金人出誓書示 之,膚敏卻不視,曰:「遠使久不聞朝廷事,此書真偽不可知。」因論用兵事,又以語 折之,幾復為所留。

靖康初,始還,進三官,遷吏部員外郎。會高麗遣使來賀,命假太常少卿往接之。朝論 欲改稱宣問使,膚敏曰:「國家厚遇高麗久矣,今邊事方作,不可遽削其禮,失遠人心 ,願姑仍舊。」乃復稱接伴使。既至明州,會京師多難,乃便宜稱詔厚賜使者,遣還。

建炎元年,覆命,自劾矯制之罪,高宗嘉賞。遷衛尉少卿。建議「兩河諸郡宜降蠟書, 許以世襲,使各堅守。陝西、山東、淮南諸路,並令增陴浚隍,徙民入城為清野計。命 大臣留守汴京,車駕早幸江寧。」帝頗納之。

遷起居舍人,言:「前日金人憑陵,都邑失守,朝臣欲存趙氏者不過一二人而已,其他 皆屈節受辱,不以為恥,甚者為敵人斂金帛,索妃嬪,無所不至,求其能詐楚如紀信者 無有也。及金人偽立叛臣,僭竊位號,在廷之臣逃避不從及約寇退歸位趙氏者,不過一 二人而已。其他皆委質求榮,不以為愧,甚者為叛臣稱功德,說符命,主推戴之議,草 勸進之文,無所不為,求其擊朱泚如段秀實者無有也。今陛下踐祚之初,苟無典刑,何 以立國?凡前日屈節敵人,委質偽命者,宜差第其罪,大則族,次則誅,又其次竄殛, 下則斥之遠方,終身不齒,豈可猶畀祠祿,使塵班列哉?」又言:「今二帝北遷,寰宇 痛心,願陛下愈自貶損,不忘報雪,卑宮室,菲飲食,惡衣服,減嬪御,斥聲樂,以至 歲時上壽,春秋錫宴,一切罷之,雖饗郊廟亦不用樂。必俟兩宮還闕,然後復常,庶幾 精誠昭格天地,感動人心。」拜右諫議大夫兼侍讀,言:「行在頗興土木之役,非所以 示四方,乞罷築承慶院、升暘宮。」又奏:「凡黜陟自中出者,皆由三省乃得奉行,或 戾祖宗成憲者,皆許執奏。」時內侍李志道以赦恩復保慶軍承宣使,添差入內都知,膚 敏極論罷之。初,欽宗內侍昭慶軍承宣使容機,圍城中時乞致仕,高宗即位,命起之。 膚敏言:「自古帝王未有求閹寺於閑退而用者。」遂寢。後父邢煥除徽猷閣待制,太后 兄子孟忠厚顯謨閣直學士。膚敏言:「非祖宗法。」煥尋換武職,忠厚自若。

俄遷膚敏中書舍人,膚敏懇奏曰:「昔司馬光論張方平不當參知政事,自御史中丞遷翰 林學士。光言:『以臣為是,則方平當罷;以臣為非,則臣當貶。今兩無所問而遷臣, 臣所未諭。』臣雖不肖,願附於司馬光。」又言:「事母后莫若孝,待戚屬莫若恩,勸 臣下莫若賞,今陛下順太母以非法非所謂孝,處忠厚以非分非所謂恩,不用臣言而遷其 官非所謂賞,一舉而三失矣。」帝命宰相諭膚敏曰:「朝廷以次遷官,非因論事也。」 膚敏猶不拜,居家踰月,及忠厚改承宣使,詔後族勿除從官,膚敏始拜命。又言:「中 書根本之地,舍人所掌,不特演綸而已。」凡命令不合公議者,率封還之。

會膚敏知貢舉,有進士何烈對省試策,謬稱「臣」,諫官李處遯乞正考官鹵莽之罪,以 集英殿修撰提舉洞霄宮。或謂膚敏在後省論事,為黃潛善、汪伯彥所惡,故因事斥之。

三年春,召赴行在。時帝次平江。膚敏入見,言及時事泣下,帝亦泣曰:「卿今宜知無 不言,有請不以時對。」膚敏謝曰:「臣頃嘗三為陛下言,揚州非駐蹕之地,乞早幸江 寧。今錢塘亦非帝王之都,宜須事定亟還金陵。」因陳所以守長江之策,帝善其言。翌 日,再對,歸得疾,然猶力疾扈蹕至臨安。俄除刑部侍郎,未拜,謁告歸華亭就醫,許 之,遷禮部侍郎。

初,膚敏久疾臥舟中,不能朝,時苗、劉之變,帝未反正,宰相朱勝非言於隆祐太后, 以「膚敏稱疾坐觀成敗,無人臣節」。及卒,始明其非偽云。年四十九,特贈大中大夫 。子仲英、仲傑、仲循。

劉玨字希范,湖州長興人。登崇寧五年進士第。初游太學,以書遺中書舍人鄒浩曰:「 公始為博士論取士之失,免所居官,在諫省斥宮掖之非,遠遷嶺表,豈逆計禍福,邀後 日報哉,固欲蹈古人行也。今庶政豈盡修明,百官豈盡忠實,從臣繼去,豈盡非才,言 官屢逐,豈盡有罪!信任踰曩昔而拱默不言,天下之士竊有疑焉,願有以慰塞群望。」 浩得書愧謝之。宣和四年,擢監察御史,坐言事知舒州,留為尚書主客員外郎。

靖康初,議皇帝朝謁上皇儀,欲以家人禮見於內庭,玨請皇帝設大小次,俟上皇御坐, 宰臣導皇帝升自東階,拜於殿上,則有君之尊,有父之敬。又謂:「君於大臣或賜劍履 上殿,或許子孫扶掖。皇帝朝謁,宜令環衛士卒侍立於殿西,宰執、三衙、侍從等官扶 侍於殿上。如請帝坐,即宰執等退立西隅。」遷太常少卿。討論皇帝受冊寶故事,玨言 :「唐太宗、明皇皆親受父命,未嘗再行冊禮,肅宗即位於靈武,故明皇遣韋見素就冊 之,宣政授傳國璽,群臣上尊號,至德宗踵行之,後世以為非。」議遂寢。

除中書舍人。陳十開端之戒曰:「陛下即位罷御筆,止營繕,登俊乂,詘虛誕,戢內侍 之權,開言者之路,命令既當,未嘗數改,任用既公,率皆稱職,賞必視功,政必覈實 ,此天下所以指日而徯太平也。比者內降數出,三省罕有可否,此御筆之開端也。教子 弟既有其所,又徹而新之,長入祗候之班,勢若可緩,亟而成之,此營繕之開端也。河 陽付之庸才,涇原委之貪吏,此任用失當之開端也。花石等濫賞,既治復止,馬忠統兵 ,累行累召,此命令數易之開端也。三省、密院議論各有所見,啟擬各舉所知,持不同 不比之說,忘同寅協恭之議,此大臣不和之開端也。內路之帥擅作聖旨指揮,行郡之守 稱為外任監當,此臣下誕謾之開端也。董局務者廣辟官屬,侍帷幄者分爭殿廬,此內侍 恣橫之開端也。兩省繳奏多命以次行下,或戒以不得再繳,臺諫言事失當,率責為遠小 監當,此言路壅塞之開端也。恤民之詔累下,未可行者多,是為空文無實德,此政事失 信之開端也。隨龍第賞,冠帶之工亦推恩,金兵扣闕,禮房之吏亦進秩,此爵賞僭濫之 開端也。是十者雖未若前日之甚,其端已見,杜而止之,可以馴致治平,因而循之,雖 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

詹度都堂稟議,中書舍人安扶持不可,改命玨書行,玨言:「伐燕之役,度以書贊童貫 大舉,去秋蔡靖屢以金人點集為言,度獨謂不應有此,遂不設備,請竄度嶺表。」詔予 宮祠。李綱以觀文殿學士知揚州,安扶又持不可,玨言:「韓琦好水之敗,韓絳西州之 敗,皆不免黜責。綱勇於報國,銳於用兵,聽用不審,數有敗衄,宜降黜以示懲戒。」 綱改宮祠。吏部侍郎馮澥言玨持兩端,為綱遊說,提舉亳州明道宮。

建炎元年,復召為中書舍人,至泗州,上書言:「金人尚有屯河北者,萬一猖獗而南, 六飛豈能無警,乞早賜行幸。西兵驍勇,宜留以為衛。西京舟船。恐金人藉以為用,並 令東下。」時李綱已議營南陽,玨未知也。既至,極言南陽兵弱財單,乘輿無所取給, 乞駐蹕金陵以待敵。汪伯彥、黃潛善皆主幸東南,帝遂如揚州。潛善兄潛厚除戶部尚書 ,玨言兄弟不可同居一省,帝遣張愨諭旨,玨論如初。詔潛厚提舉醴泉觀。

遷給事中,論內降、營繕二事曰:「陛下以前朝房院而建承慶院,議者以為營造寖廣, 以隆祐太后時有御筆,議者以為內降數出。蓋除授不歸中書,工役領之內侍,此人言所 以籍籍也。營繕悉歸有司,中旨皆許執奏,則眾論息矣。」孟忠厚除顯謨閣直學士,邢 煥徽猷閣待制,玨封還,言舊制外戚未有為兩禁官者,詔煥換武階。帝曰:「忠厚乃隆 祐太后族,宜體朕優奉太后之意。」玨持益堅,忠厚尋亦換武階。

遷吏部侍郎,同修國史,言:「淮甸備敵,兵食為先,今以降卒為見兵,以糴本為見糧 ,無一可恃,維揚城池未修,軍旅多闕,卒有不虞,何以待之?」已而金人果乘虛大入 ,帝亟如臨安,以玨為龍圖閣直學士、知宣州。俄復為吏部侍郎。

以久雨詔求言,玨疏論消天變、收人心數事,詞極激切,並陳荊、陝、江、淮守禦之略 :「願申詔大臣,悉屏細務,唯謀守禦。自京及荊、淮之郡,置大帥,屯勁兵。命沿江 之守,各上措畫之方,明斥堠,設險阻,節大府之出,廣大農之入,檢察戰艦而習之, 則守禦詳盡,人心安,天意回,大業昌矣。」遷吏部尚書。

隆祐太后奉神主如江西,詔玨為端明殿學士、權同知三省樞密院事從行。時詔元祐黨籍 及上書廢錮人,追復故官,錄用子孫,施行未盡者,玨悉奏行之。又言常安民、張克公 嘗論蔡京罪,乞厚加恩。至洪州,疏言修治巡幸道路之役,略曰:「陛下遭時艱難,躬 履儉約,前冬幸淮甸,供帳弊舊,道路險狹,未嘗介意。今聞衢、信以來,除治道路, 科率民丁,急如星火,廣市羊豕,備造服用,使農夫不得獲,齊民不得休,非陛下儉以 避難之意也。乞降詔悉罷。」金人攻吉州,分兵追太后,舟至太和縣,衛兵皆潰,玨奉 太后退保虔州。監察御史張延壽論玨罪,玨亦上書自劾,踰嶺俟命,落職,提舉江州太 平觀。延壽論不已,責授秘書少監,貶衡州。紹興元年,許自便。明年,以朝散大夫分 司西京。卒於梧州,年五十五。官其二子。八年,追復龍圖閣學士。有吳興集二十卷、 集議五卷、兩漢蒙求十卷。

胡舜陟字汝明,徽州績溪人。登大觀三年進士第,歷州縣官,為監察御史。奏:「御史 以言為職,故自唐至本朝皆論時事,擊官邪,與殿中侍御史同。崇寧間,大臣欲便己, 遂變祖宗成憲,南臺御史始有不言事者。多事之時,以開言路為急。乞下本臺,增入監 察御史言事之文,以復祖宗之制。」以內艱去。

服闋,再為監察御史。奏:「河北金兵已遁,備禦尤不可不講。」欽宗即位,又言:「 今結成邊患,幾傾社稷,自歸明官趙良嗣始,請戮之以快天下。」遂誅良嗣。又奏:「 今邊境備禦之計,兵可練,粟可積,獨將為難得,請詔內外之臣,並舉文武官才堪將帥 者。」又奏:「上殿班先臺後諫,祖宗法也,今臺臣在諫臣下,乞今後臺諫同日上殿, 以臺諫雜壓為先後。」

遷侍御史。奏:「向者晁說之乞皇太子講孝經,讀論語,間日讀爾雅而廢孟子。夫孔子 之後深知聖人之道者,孟子而已。願詔東宮官遵舊制,先讀論語,次讀孟子。」又奏: 「涪陵譙定受易於郭雍,究極像數,逆知人事,洞曉諸葛亮八陣法,宜厚禮招之。」

高宗即位,舜陟論宰相李綱之罪,帝不聽。言者論其嘗事偽廷,除集英殿修撰、知廬州 。時淮西盜賊充斥,廬人震恐,日具舟楫為南渡計。舜陟至,修城治戰具,人心始安。

冀州雲騎卒孫琪聚兵為盜,號「一海蝦」,至廬,舜陟乘城拒守。琪邀資糧,舜陟不與 ,眾請以粟遺之,舜陟曰:「吾非有所愛,顧賊心無厭,與之則示弱,彼無能為也。」 乃時出兵擊其抄掠者,琪宵遁,舜陟伏兵邀擊,得其輜重而歸。

濟南僧劉文舜聚黨萬餘,保舒州投子山縱剽,舜陟遣介使招降之。時丁進、李勝合兵為 盜蘄、壽間,舜陟遣文舜破之。

張遇自濠州奄至梁縣,舜陟使燬竹里橋,伏兵河西,伺其半渡擊敗之。又請以身守江北 ,以護行宮。帝壯其言,擢徽猷閣待制,充淮西制置使。范瓊自壽春渡淮,貽書責贍軍 錢帛,舜陟諭以逆順,瓊乃去。

自軍興後,淮西八郡,群盜攻蹂無全城,舜陟守廬二年,按堵如故,以徽猷閣待制知建 康府,充沿江都制置使。踰年,改知臨安府,復為徽猷閣待制,充京畿數路宣撫使。尋 罷,遷廬、壽鎮撫使,改淮西安撫使。至廬州,潰兵王全與其徒來降,舜陟散財發粟, 流民漸歸。改知靜江府,詔措置市戰馬。御史中丞常同奏舜陟兇暴傾險,罷之。

後十八年,復為廣西經略。以知邕州俞儋有贓為運副呂源所按,事連舜陟,提舉太平觀 。先是,舜陟與源有隙,舜陟因討郴賊,劾源沮軍事,源以書抵秦檜,訟舜陟受金盜馬 ,非訕朝政。檜素惡舜陟,入其說,奏遣大理寺官袁柟、燕仰之往推劾,居兩旬,辭不 服,死獄中。

舜陟有惠愛,邦人聞其死,為之哭。妻江氏訴於朝,詔通判德慶府洪元英究實。元英言 :「舜陟受金盜馬,事涉曖昧,其得人心,雖古循吏無以過。」帝謂檜曰:「舜陟從官 ,又罪不至死,勘官不可不懲。」遂送柟、仰之吏部。

沈晦字元用,錢塘人,翰林學士沈遘孫。宣和間進士廷對第一,除校書郎,遷著作佐郎 。金人攻汴京,借給事中從肅王樞出質斡離不軍。金人再攻也,與之俱南。京城陷,邦 昌偽立,請金人歸馮澥等,晦因得還,真為給事中。

高宗即位,言者論晦雖使金艱苦,而封駁之職不可以賞勞,除集英殿修撰、知信州。帝 如揚州,將召為中書舍人,侍御史張守論晦為布衣時事,帝曰:「頃在金營見其慷慨, 士人細行,豈足為終身累邪?」不果召。知明州,移處州。

帝如會稽,移守婺州。賊成皋入寇,晦用教授孫邦策,率民兵數百出城與戰,大敗,晦 欲斬邦,已而釋之。時浙東防遏使傅崧卿在城中,單騎往說皋,皋遂降。進徽猷閣待制 。以言者論晦妄用便宜指揮行事,降集英殿修撰、提舉臨安府洞霄宮。尋復徽猷閣待制 、知宣州,移知建康府。甫踰月,以御史常同論罷。

紹興四年,起知鎮江府、兩浙西路安撫使,過行在面對,言:「藩帥之兵可用。今沿江 千餘里,若令鎮江、建康、太平、池、鄂五郡各有兵一二萬,以本郡財賦易官田給之, 敵至,五郡以舟師守江,步兵守隘,彼難自渡。假使能渡,五郡合擊,敵雖善戰,不能 一日破諸城也。若圍五郡,則兵分勢弱,或以偏師綴我大軍南侵,則五郡尾而邀之,敵 安敢遠去。此制稍定,三年後移江北,糧餉、器械悉自隨。」又自乞「分兵二千及召募 敢戰士三千,參用昭義步兵法,期年後,京口便成強藩」。時方以韓世忠屯軍鎮江,不 果用。

劉麟入寇,世忠拒於揚州,晦乞促張俊兵為世忠援。趙鼎稱晦議論激昂,帝曰:「晦誠 可嘉,然朕知其人言甚壯,膽志頗怯,更觀臨事,能副所言與否?」然晦不為世忠所樂 ,尋提舉臨安府洞霄宮,起為廣西經略兼知靜江府。

先是,南州蠻酋莫公晟歸朝,歲久,用為本路鈐轄羈縻之,後遁去,旁結諸峒蠻,歲出 為邊患。晦選老將羅統戍邊,招誘諸酋,喻以威信,皆詣府請降,晦犒遺之,結誓而去 。自是公晟孤立,不復犯邊。晦在郡,歲買馬三千匹,繼者皆不能及。進徽猷閣直學士 ,召赴行在,除知衢州,改潭州,提舉太平興國宮,卒。

晦膽氣過人,不能盡循法度,貧時尤甚,故累致人言。然其當官才具,亦不可掩云。

劉一止字行簡,湖州歸安人。七歲能屬文,試太學,有司欲舉八行,一止曰:「行者士 之常。」不就。登進士第,為越州教授。參知政事李邴薦為詳定一司敕令所刪定官。

紹興初,召試館職,其略曰:「事不克濟者,患在不為,不患其難,聖人不畏多難,以 因難而圖事耳。如其不為,俟天命自回,人事自正,敵國自屈,盜賊自平,有是哉?」 高宗稱善,且諭近臣以所言剴切知治道,欲驟用,執政不樂,除秘書省校書郎。考兩浙 類試,以科舉方變,欲得通時務者,同列皆患無其人,一止出一卷曰:「是宜為首。」 啟號乃張九成也,眾皆厭服。

遷監察御史。上疏謂:「天下之治,眾君子成之而不足,一小人敗之而有餘,君子雖眾 道則孤,小人雖寡勢易蔓,不加察,則小人伺隙而入以敗政矣。」又言:「陛下憫宿蠹 未除,頹綱未振,民困財竭,故置司講究,然未聞有所施行,得無有以疑似之說欺陛下 ,曰『如此將失人心』。夫所謂失人心者,必刑政之苛,賦役之多,好惡之不公,賞罰 之不明;若皆無是,則所失者小人之心耳,何病焉。」

時庶事草創,有司以吏所省記為法,吏並緣為姦,一止曰:「法令具在,吏猶得舞文, 矧一切聽其省記,所欲與則陳與例,欲奪則陳奪例,與奪在其牙頰,患可勝言哉!請以 省記之文刊定頒行,庶幾絕姦吏弄法受賕之弊。」從之。踰年而書成。

秦檜請置修政局,一止言:「宣王內修政事,修其外攘之政而已。今之所修,特簿書獄 訟,官吏遷降,土木營建之務,未見所當急也。」又謂:「人才進用太遽,仕者或不由 銓選,朝士入而不出,外官雖有異能,不見召用,非軍事而起復,皆幸門不塞之故。請 選近臣曉財利者,倣劉晏法,瀕江置司以制國用,鄉村置義倉以備水旱,增重監司之選 。」後多採用其言。

遷起居郎。奏事,帝迎語曰:「朕親擢也,繇六察遷二史,祖宗時有幾?」一止謝:「 先朝惟張澂、李梲耳。」因極陳堂吏宦官之蠹,執政植私黨,無憂國心。翌日罷,主管 台州崇道觀。

召為祠部郎、知袁州,改浙東路提點刑獄,為祕書少監,復除起居郎,擢中書舍人兼侍 講。莫將賜出身除起居郎,一止奏:「將以上書助和議,驟自太府丞綴從班,前此未有 ,臣乃與將同命,願併臣罷之。」不報。

遷給事中。徐偉達者,嘗事張邦昌為郎,得知池州,一止言:「偉達既仕偽廷,今付以 郡,無以示天下。」孟忠厚乞試郡,一止言:「後族業文如忠厚雖可為郡,他日有援例 者,何以卻之?」汪伯彥知宣州入覲,詔以元帥府舊人,特依見任執政給奉,一止言: 「伯彥誤國之罪,天下共知,以郡守而例執政,殆與異時非待制而視待制,非兩府而視 兩府者類矣。」帝皆為罷之,於凡貴近之請,雖小事亦論執不置。御史中丞廖剛謂其僚 曰:「臺當有言者,皆為劉君先矣。」

居瑣闥百餘日,繳奏不已,用事者始忌,奏:「一止同周葵薦呂廣問,迎合李光。」罷 ,提舉江州太平觀。進敷文閣待制。御史中丞何若奏:「一止朋附光,偃蹇慢上。」落 職,罷祠。後八年,請老,復職,致仕。秦檜死,召至國門,以病不能拜,力辭,進直 學士,致仕。卒年八十三。

一止沖澹寡慾,嘗誨其子曰:「吾平生通塞,聽於自然,唯機械不生,故方寸自有樂地 。」博學無不通,為文不事纖刻,制誥坦明有體,書詔一日數十輒辦,嘗言:「訓誥者 ,賞善罰惡詞也,豈過情溢美、怒鄰罵坐之為哉。」其草顏魯公孫特命官制甚偉,帝歎 賞,為手書之。詩自成家,呂本中、陳與義讀之曰:「語不自人間來也。」有類稿五十 卷。子巒、嶅,從弟寧止。

寧止字無虞,登宣和進士甲科,除太學錄、校書郎。建炎初,為浙西安撫大使司參議, 改兩浙轉運判官。苗傅、劉正彥之變,寧止自毗陵馳詣京口、金陵,見呂頤浩、劉光世 ,勉以忠義,退而具軍須以佐勤王。除左司郎官,辭。帝重定,除右司郎官、給事中。 梁揚祖為發運使,寧止再疏論駁。

以添差江、淮、荊湖制置發運副使扈從隆祐太后幸江西,尋為兩浙轉運副使。錄勤王功 ,直龍圖閣,進祕閣修撰,主管崇道觀,提點江、淮等路坑冶鑄錢,知鎮江府兼沿江安 撫,進右文殿修撰。寧止言:「京口控扼大江,為浙西門戶,請分常州、江陰軍及崑山 、常熟二縣隸本司,庶防秋時沿江號令歸一,可以固守。」權戶部侍郎,總領三宣撫司 錢糧。張浚都督諸軍,以為行府屬。除史部侍郎,進徽猷閣直學士、知秀州,升顯謨閣 ,提舉太平觀,卒。

寧止有文名,慷慨喜論事。當艱難時,上疏言闕失,指切隱微,多人所難言。乞禁王安 石日錄,復賢良方正科,用司馬光十科薦士法,倣唐制宰執論事以諫官侍立,皆其顯顯 者。勤王之舉,呂頤浩紀其有輸忠贊謀之勞。寧止與一止、岑皆群從昆弟,帝嘗稱寧止 忠、一止清、岑敏雲。有教忠堂類稿十卷。

胡交修字已楙,常州晉陵人。登崇寧二年進士第,授泰州推官,試詞學兼茂科。給事中 翟汝文同知貢舉,得其文曰:「非吾所能及也。」置之首選,除編類國朝會要所檢閱文 字。政和六年,遷太常博士、都官郎,徙祠部,遷左司官,拜起居舍人、起居郎。昭慈 太后垂簾聽政,除右文殿修撰、知湖州。

建炎初,以中書舍人召,辭不至,改徽猷閣待制、提舉杭州洞霄宮。三年,復以舍人召 ,詔守臣津發,尋進給事中、直學士院兼侍講。入對,首論天下大勢曰:「淮南當吾膺 ,將士遇敵先奔,無藩籬之衛。湖、廣帶吾脅,群盜乘間竊發,有腹心之憂。江、浙肇 吾基,根本久未立。秦、蜀張吾援,指臂不相救。宜詔二三大臣修政事,選將帥,蒐補 卒乘,以張國勢,撫綏疲瘵,以固國本。」

帝又出手詔,訪以弭盜保民、豐財裕國、強兵禦戎之要,交修疏言:「昔人謂甑有麥飯 ,床有故絮,雖儀、秦說之不能使為盜,惟其凍餓無聊,日與死迫,然後忍以其身棄之 於盜賊。陛下下寬大之詔,開其自新之路,禁苛慝之暴,豐其衣食之源,則悔悟者更相 告語歡呼而歸。其不變者,黨與攜落,亦為吏士所係獲,而盜可弭,盜弭則可以保民矣 。沃野千里,殘為盜區,皆吾粳稻之地。操弓矢,帶刀劍,椎牛發塚,白晝為盜,皆吾 南畝之民。陛下撫而納之,反其田里,無急徵暴斂,啟其不肖之心,耕桑以時,各安其 業,穀帛不可勝用,而財可豐,財豐則可以裕國矣。日者翟興連西路,董平據南楚,什 伍其人,為農為兵,不數年,積粟充牣,雄視一方。盜賊猶能爾,況以中興二百郡地, 欲強兵以禦寇,不能為翟興輩之所為乎?」世以為名言。

李成盜江、淮,廷議欲親征,交修謂:「群盜倡狂,天子自將,勝之則不武,不勝則貽 天下笑。此將帥之責,何足以辱王師?」議遂格,盜尋遁。

周杞守常州,坐殘虐免。會大旱,帝問交修致旱之由,對以殆杞佚罰之故,乃以杞屬吏 。杞疑為交修所讒,上書告其罪,遣大理寺丞胡蒙詣常按驗。交修無所絓,然群從多抵 罪。尋以徽猷閣待制提舉太平觀。

六年,召為給事中、刑部侍郎、翰林學士、知制誥兼侍讀。久之,遷刑部尚書。汀州寧 化縣論大辟十人,獄已上,知州事鄭強驗問,無一人當死,交修乞治縣令冒賞殺無辜罪 。江東留獄追逮者尚六百人,交修言:「若待六百人俱至,則瘐死者眾矣,請以罪狀明 白者論如律,疑則從輕。」詔皆如其言。

朝論欲以四川交子行之諸路,交修力陳其害,謂:「崇寧大錢覆轍可鑒,當時大臣建議 ,人皆附和,未幾錢分兩等,市有二價,姦民盜鑄,死徙相屬。以今交子校之大錢,無 銅炭之費,無鼓鑄之勞,一夫挾紙日作十數萬,真贗莫辨,售之不疑,一觸憲網,破家 壞產,以賞告捕,禍及無辜。歲月之後,公私之錢盡歸藏鏹之家,商賈不行,市井蕭條 ,比及悔悟,恐無及矣。」時議大舉,交修曰:「今妄言無行之徒,為迎合可喜之論, 吾無以考驗其實,遽信之以舉事,豈不誤國哉?」帝覽之矍然。翌日,出其奏示大臣曰 :「交修真一士之諤諤也。」

蜀帥席益既去,帝問交修孰可守蜀者,對以臣從子世將可用,遂以世將為樞密直學士、 四川安撫制置使。世將在蜀五年,號為名帥。

自重兵聚關外以守蜀,餉道險遠,漕舟自嘉陵江而上,春夏漲而多覆,秋冬涸而多膠。 紹興初,宣撫副使吳玠始行陸運,調成都、潼川、利州三路夫十萬,縣官部送,徼賞爭 先,十斃三四。至是交修言:「養兵所以保蜀也,民不堪命則腹心先潰,何以保蜀?臣 愚欲三月以後、九月以前,第存守關正兵,餘悉就糧他州,如此則守關者水運可給,分 戍者陸運可免。」帝命學士院述交修意,詔玠行之。

議徽宗配享功臣,交修奏:「韓忠彥建中靖國初為相,賢譽翕然,時號『小元祐』。」 從之,人大允服。

八年夏,以親老,除寶文閣學士、知信州。入辭,上欲留侍經筵,力言母老,願奉祠里 中以便養。帝曰:「卿去,行復召矣。」改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九年六月召還,除兵 部尚書、翰林學士兼侍講。時河南新復,交修奏:「京西、陝右取士之法,乞如祖宗時 設諸科之目,以待西北之士;別為號於南宮,以收五路之才。」詔令禮部討論。踰年, 復請補外,除端明殿學士、知合州。卻私請,免上供以萬計,領州數月卒。

交修簡重寡言,進止有度,為文不事琢雕,坦然明白,在詞苑號為稱職。自其從祖宿、 從父宗愈至交修、世將,皆在禁林。中興以後,學士三入者自交修始。交修裒次為書, 號四世絲綸集,以侈一門之遇。至於事繼母以孝聞,撫二弟極其友愛,遇恩以次補官, 若交修者,其文行之兼副者歟!

綦崇禮字叔厚,高密人,後徙濰之北海。祖及父皆中明經進士科。崇禮幼穎邁,十歲能 作邑人墓銘,父見大驚曰:「吾家積善之報,其在茲乎!」

初入太學,諸生溺於王氏新說,少能詞藝者。徽宗幸太學,崇禮出二表,祭酒與同列大 稱其工。登重和元年上捨第,調淄縣主簿,為太學正,遷博士,改宣教郎、秘書省正字 ,除工部員外郎,尋為起居郎、攝給事中。召試政事堂,為制誥三篇,不淹晷而就,辭 翰奇偉。拜中書舍人,賜三品服,進用之速,近世所未有,高宗猶以為得之晚。

車駕如平江,有旨鄒浩追復龍圖閣待制,崇禮當行詞,推帝所以褒恤遺直之意,有曰: 「處心不欺,養氣至大。言期寤意,引裾嘗犯於雷霆;計不顧身,去國再遷於嶺徼。群 臣動色,志士傾心。」又曰:「英爽不忘,想生氣之猶在;姦諛已死,知朽骨之尚寒。 」同列推重,除試尚書吏部侍郎,時從官惟崇禮與汪藻,尋兼直學士院。以徽猷閣直學 士知漳州,其俗悍強,號難治,屬有巨寇起建州,聲撼鄰境,人心動搖,崇禮牧民禦眾 ,一如常日,訖盜息,環城內外按堵如故。

徙知明州,召為吏部侍郎兼權直學士院。時有詔侍從官日輪一員,具前代及本朝事關治 體者一二事進入,崇禮言:「祖宗以來選用儒臣,以奉講讀。若令從官一例獻其所聞, 既非舊典,且又越職,望令講讀官三五日一進。」乃命學士與兩省官如前詔。又言:「 駐蹕臨安,以浙西為根本,宜固江、淮之守,然後可以圖興復。蜀在萬里外,當召用其 士夫,慰安遠人之心。」時兵革後,省曹簿書殘燬幾盡,崇禮再執銓法,熟於典故,討 論沿革,援據該審,吏不得容其私。後有詔重刊七司條敕,崇禮所建明,悉著為令。

移兵部侍郎,仍進直學士院。御筆處分召至都堂,令條具進討固守利害。崇禮奏:「諜 傳金人併兵趣川、陝,蓋以向來江左用兵非敵之便,故二三歲來悉力窺蜀。其意以謂蜀 若不守,江、浙自搖,故必圖之,非特報前日吳玠一敗而已。今日利害,在蜀兵之勝負 。」又奏:「君之有臣,所以濟治。臣效實用,則君享其功;臣竊虛名,則君受其弊。 實用之利在國,虛名之美在身。忠於國者,不計一己之燬譽,惟天下之治亂是憂;潔其 身者,不顧天下之治亂,惟一己之燬譽是恤。然效力於國,其實甚難,世未必貴;竊名 於己,其為則易,且以得譽。二者有關於風俗甚大,是不可不察也。」

九月,御筆除翰林學士,自靖康後,從官以御筆除拜自此始。楊惟忠、邢煥以節度使致 仕,告由舍人院出,崇禮言:「祖宗時,凡節鉞臣僚得謝,不以文武,並納節別除一官 致仕。熙寧間,富弼以元勳始令特帶節鉞致仕,其後繼者曾公亮、文彥博,他人豈可援 以為例。」詔自今如祖宗故典。

進兼侍讀兼史館修撰。時有旨重修神宗、哲宗正史。兵火之後,典籍散亡,崇禮奏:「 神宗實錄墨本,元祐所修已是成書,朱本出蔡卞手,多所附會,乞將朱墨本參照修定。 哲宗實錄,崇寧間蔡京提舉編修,增飾語言,變亂是非,難以便據舊錄修定,欲乞訪求 故臣之家文獻事跡參照。」又奏:「知湖州汪藻編類元符庚辰至建炎己酉三十年事跡, 乞下藻以已成文字赴本所。」並從之。先是,藻奉詔訪求甚備,未及修纂,崇禮取而專 之。

嘗進唐太宗錄刺史姓名於屏風故事,曰:「連千里之封得一良守,則千里之民安;環百 里之境得一良令,則百里之民說。牧民之吏鹹得其良,則治功成矣。苟能效當時之事, 以守令姓名詳列於屏,簡在帝心,則人知盡心職業。」再入翰林凡五年,所撰詔命數百 篇,文簡意明,不私美,不寄怨,深得代言之體。

以寶文閣直學士知紹興府。劉豫導金人入侵,揚、楚震擾,高宗躬御戎衣次吳會。崇禮 以近臣承寧方面,謂:「浙東一道為行都肘腋之地,備禦不可不謹。」密疏於朝,得便 宜從事。於是繕城郭,厲甲兵,輸錢帛以犒王師,簡舟艦以扼海道,疚心夙夜,殆廢食 寢。及春,帝還,七州晏然不知羽檄之遽。期年,上印綬,退居台州。卒年六十,贈左 朝議大夫。

崇禮妙齡秀發,聦敏絕人,不為崖岸斬絕之行。廉儉寡欲,獨覃心辭章,洞曉音律,酒 酣氣振,長歌慷慨,議論風生,亦一時之英也。中年頓剉場屋,晚方登第,以縣主簿驟 昇華要,極潤色論思之選。端方亮直,不憚強禦,秦檜罷政,崇禮草詞顯著其惡無所隱 ,檜深憾之。及再相,矯詔下台州就崇禮家索其稿,自於帝前納之,且將修怨。會崇禮 已沒,故身後所得恩澤,其家畏懼不敢陳,士大夫亦無敢為其任保。樓鑰嘗敘其文,以 為氣格渾然天成,一旦當書命之任,明白洞達,雖武夫遠人曉然知上意所在云。

論曰:建炎、紹興之際,網羅俊彥,佈於庶職,如衛膚敏以下七人者,其論議時政,指 陳闕失,雖或好惡多不同,亦皆一時之表表者,矧一止、寧止兄弟之忠清,交修、崇禮 之祠翰,又有助於治化者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