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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   卷四百二十五‧列傳第一百八十四 

劉應龍 潘牥 洪芹 趙景緯 馮去非 徐霖 徐宗仁 危昭德 陳塏 楊文仲 謝枋得

劉應龍字漢臣,瑞州高安人。嘉熙二年進士。授零陵主簿,饒州錄事參軍。有毛隆者, 務剽掠殺人,州民被盜,遙呼盜曰:「汝毛隆也?」盜亦曰:「我毛隆也。」既,訟於 官,捕隆置獄,應龍曰:「盜誠毛隆,其肯自謂?」因言於州,州不可,乃委它官,隆 誣伏抵死,未幾盜敗,應龍繇是著名。改知崇仁縣。淮西失守,江西諸州有殘破者,縣 佐貳聞變先遁,應龍固守不去。

先是,理宗久未有子,以弟福王與芮之子為皇子,丞相吳潛有異論,帝已不樂。大元兵 度江,朝野震動,逐丞相丁大全,復起潛為相,帝問潛策安出,潛對曰:「當遷幸。」 又問卿如何,潛曰:「臣當死守於此。」帝泣下曰:「卿欲為張邦昌乎?」潛不敢復言 。未幾北兵退,帝語群臣曰:「吳潛幾誤朕。」遂罷潛相。帝怒潛不已,應龍朝受命, 帝夜出象簡書疏稿授應龍,使劾潛,應龍謂:「潛本有賢譽,獨論事失當,臨變寡斷。 祖宗以來,大臣有罪未嘗輕肆誅戮。欲望姑從寬典,以全體貌。」帝大怒。迺按劾丁大 全,請加竄斥,疏言:「內莫急於蘇民瘼以固國本,外莫急於討軍實以振國威。」又言 時政四事,廣發廩以振民饑,通商販以助民食,勸分富室以助官糴,嚴等第以覈民數, 稽檢放以蘇民窮,嚴戢盜以除民害。賈似道素忌潛,會京師米貴,應龍為勸糶歌宦者取 以上聞,帝問知應龍所作,問似道米價高,當亟處之,似道訪其由,亦怒應龍。遷司農 少卿,尋以右諫議大夫孫附鳳言,遂去國。

景定三年,湖南饑,起提舉常平。以救荒功,遷直寶章閣、廣南東路轉運判官。遷秘書 監兼國史編脩、實錄檢討。知隆興府兼江西轉運副使,奏免和糴二十萬石。擢權戶部侍 郎兼侍講。時似道當國,百官奏對稍切直者輒黜,應龍言:「臣觀今日之事,可言者多 矣。邇日以來,靖恭自守者以論事為忌,指陳稍切者聯翩引去,豈兩省繳駁過甚,重其 疑歟?抑廷臣奏對咈意,速其畏歟?朝廷清明之時,而言者已懷疑畏,臣恐正臣奪氣, 鯁臣吃舌,宜非盛世所有。」遂迕當路,自侍從、兩省以下無不切齒。未幾,以集英殿 脩撰知建寧府,亟辭,中書舍人盧鉞希指封還錄黃。久之,起為江東轉運使,辭。

南海寇作,朝廷患之,乃以顯謨閣待制知廣州、廣東紗略安撫使。寇聞應龍至,遁去。 應龍剿逐之,南海大治。特旨屢召,拜戶部侍郎仍兼侍讀,七上奏辭免。德祐元年,遷 兵部尚書、寶章閣直學士、知贛州,兼江西兵馬鈐轄、青海軍節度使,力辭,隱九峰。

子元高亦舉進士,知候官縣。沒,洪天錫歎曰:「朝廷失一御史矣。」

潘牥字庭堅,福州閩人。端平二年策進士,牥對曰:「陛下承休上帝,皈德匹夫,何異 為人子孫,身荷父母劬勞之賜,乃指豪奴悍婢為恩私之地。欲父母無怒,不可得也。」 又曰:「陛下手足之愛,生榮死哀,反不得視士庶人。此如一門之內,骨肉之間未能親 睦,是以僮僕疾視,鄰里生侮。宜厚東海之恩,裂淮南之土,以致人和。」時對者數百 人,庭堅語最直。

會殿中侍御史蔣峴劾方大琮、劉克莊、王邁前倡異論,併誣牥姓同逆賊,策語不順,請 皆論以漢法。牥調鎮南軍節度推官、衢州推官,歷浙西提舉常平司。遷太學正,旬日, 出通判潭州。日食,應詔上封事曰:「熙寧初元日食,詔郡縣掩骼,著為令。故王一柸 淺土,其為暴骸亦大矣。請以王禮改葬。」又移書丞相遊似申言之,似心善其言,方將 收用之,而牥卒。

洪芹,尚書右僕射適之曾孫,以大父澤入官,甫更調,登進士第。自南平司法改欽州教 授。部使者愛其才,先後並薦之,有旨召審察。丁內外艱。入主省架閣,遷太學博士。 輪對,發明絜矩之道。擢國子博士,出通判南劍,入為太常博士,累遷將作少監。屬詞 臣無當上意,慨然思得天下士,丞相程元鳳言當今地望無踰洪芹者,進兼翰林,權直祕 書少監。

開慶元年,升直學士院,繼權禮部侍郎、中書舍人。屬兵興,帝悟柄任非人,自貽國禍 ,詔書所至,聞者奮激,蓋芹所草也。丁大全罷相,出典鄉郡。芹遷禮部侍郎,繳奏: 「大全鬼蜮之資,穿窬之行,暴戾淫黷,引用凶惡,陷害忠良,遏塞言路,濁亂朝綱。 乞盡從諫臣所請,追官遠竄,以伸國法,以謝天下。」沈炎乘上怒,攻丞相吳潛,芹獨 繳奏曰:「方國本多虞,潛星馳赴闕,理紛鎮浮,陳力為多。一旦視為弁髦,得無如詩 所謂『將安將樂女轉棄予』乎?」慷慨敢言,天下義之。

遷禮部侍郎,帝銳意鄉用而以論去,退寓永嘉,怡然自適。咸淳初,起知寧國府。卒。 有文集。

 

趙景緯字德父,臨安府於潛人。少勤學,弱冠得周惇頤、程顥兄弟諸書讀之,恨不及登 朱熹之門。熹門人葉味道謂之曰:「度正,吾黨中第一人。」遂往見,首誨以求放心為 本。由是往來味道、正之間,研索益精。入太學,登淳祐元年進士第。授江陰軍教授, 諸生守其矩度。丁母憂,以祿不逮養,服闋不調。作讀易庵懸霤山。江東提點刑獄吳勢 卿辟為幹辦公事,不就。召為史館檢閱,辭,不許;乞換待次教授,不許;乞岳祠,又 不許;乞致仕,不報。有旨特與改合入官,主管崇道觀,三辭,不許。景定元年,特授 祕書郎,兩辭,不許。遷著作郎,辭,不許。以疾丐祠,差主管佑神觀兼史館校勘。史 成,兩乞外祠,進直祕閣,與在外宮觀,辭職名,不許。差主管崇禧觀。

台州守王華甫建上蔡書院,禮景緯為堂長,以疾辭。依舊職差知台州,兩辭,不許,趣 命益嚴。至郡,以化民成俗為先務,首取陳述古諭俗文書示諸邑,且自為之說,使其民 更相告諭、諷誦、服行,期無失墜。約束官吏擾民五事。取孝經庶人章為四言詠贊其義 ,使朝夕歌之,至有為之感涕者。舉遺逸車若水、林正心於朝。旌孝行,作訓孝文以勵 其俗。平重刑,懲嘩訐,治豪橫。建黃巖縣社倉六十有六。浚河道九十里,築堤路三十 里。節浮費,為下戶代輸秋苗。奏蠲五邑坊河渡錢。

斯年之內,乞歸田里者再。進考功郎官,再辭,不許。兼沂靖惠王府教授,辭,不許。 是冬,四辭新命,且乞祠,皆不許。乃乞於赤城、桐柏之間采藥著書,庶幾有補後學, 使病廢之身不為無用於聖世,不許。御筆兼崇政殿說書,三辭,不許。乃造朝,侍緝熙 殿,以易進講,論「聖人體元之妙在惟幾,人君得此,則天下有治而無亂,人事有吉而 無凶矣」。又曰:「惕厲祗懼,乃天心之所存。聖人先處於憂,故能無憂,先處以危, 故能無危;若乃先自處於安樂,則憂危乘之矣。」又論監司守令,其說曰:「知人之難 ,自古已然。人才乏使,莫今為甚。或觀望而撓於勢,或阿私而徇於情,或是非不公而 以枉為直,或燬譽失實而以污為廉。遂使舉刺不當,不足以服天下之心。與其糾劾於有 罪之後,而未必盡得其情;孰若精擇於未用之先,而使之各稱其職。」

彗出於柳,景緯應詔上封事曰:

今日求所以解天意者,不過悅人心而已。百姓之心即天心也。錮私藏而專天下之同欲, 則人不悅。保私人而違天下之公議,則人不悅。閭閻之糟糠不厭,而燕私之供奉自如, 則人不悅。百姓之膏血日朘,而符移之星火愈急,則人不悅。不公於己而欲絕天下之私 ,則人不悅。不澄其源而欲止天下之貪,則人不悅。夫必有是數者,斯足以召怨而致災 。

願陛下捐內帑以絕壅利之謗;出嬪嬙以節用度之奢。弄權之貂寺素為天下之所共惡者, 屏之絕之;毒民之恩澤侯嘗為百姓之所憤者,黜之棄之。擇忠鯁敢言之士置之臺諫,以 通關鬲之壅;選慈惠忠信之人使為守宰,以保元氣之殘。又必稽乾、淳以來,凡利源窠 名之在百司庶府者,悉隸其舊,以濟經用之急;公田派買不均之敝,聽民自陳,隨宜通 變,以安田里之生。則人心悅、天意解矣。人之常情,懼心每發於災異初見之時,不能 不潛移於諂諛交至之後。萬一過聽左右寬譬之言,曲為它說以自解,毛舉細故以塞責, 而恐懼之初心弛,則下拂人心,上違天意,國之安危或未可知。

又曰:「損玉食,不若損內帑、卻貢奉之為實。避正朝,不若塞倖門、廣忠諫之為實。 肆大眚固所以廣仁恩,又不若擇循良、黜貪暴之為實。蓋天意方回而未豫,人心乍悅而 旋疑,此正陰陽勝復之會,眷命隆替之機也。」兼國史院編脩官、實錄院檢討官,辭, 不許。轉對,言:「願明辨義利之限,力破繫吝之私,以天自處而絕內外之分,以道制 欲而黜耳目之累。毋以閨闥之賤干公議,毋以戚畹之私紊國常。」乞歸田里,不許。拜 太府少卿,兼職仍舊,再辭,不許。復上疏乞歸,不許。

以直敷文閣知嘉興府,辭,仍乞奉祠,皆不許。咸淳元年至郡,首以護根本、正風俗為 先務。三乞辭,不許。拜宗正少卿,御筆兼侍講,辭,不許。乃還家,三乞祠,御筆趣 行,猶乞寬告,不許。至國門,御筆兼權工部侍郎,時暫兼權中書舍人,三辭,不許。 以禮記進講,開陳敬恕之義。封還濫恩詞頭,帝從之。又言:「損德害身之大莫過於嗜 欲,而窒嗜欲之要莫切於思。居處則思敬,動作則思禮,祭祀則思誠,事親則思孝。每 御一食,則思天下之饑者。每服一衣,則思天下之寒者。嬪嬙在列,必思夏桀以嬖色亡 其國。飲燕方歡,必思商紂以沈湎喪其身。念起而思隨之,則念必息。欲萌而思制之, 則欲必消。志氣日以剛健,德性日以充實,豈不盛哉。」

又曰:「雷發非時,竊跡今日之事而有疑焉。內批疊降而名器輕,宮閫不嚴而主威褻, 橫恩之濫已收而復出,戢貪之詔方嚴而隨弛。宮正什伍之令所以防奇衺,而或縱於乞憐 之卑祠。緇黃出入之禁所以嚴宸居,而間惑於禬禳之小數。以至彈墨未干,而抆拭之旨 已下;駁奏未幾,而捷出之徑已開。命令不疑,則陽縱而不收。主意不堅,則陰閉而不 密。陛下可不思致災之由,而亟求所以正之哉?願清其天君,以端出治之源;謹其號令 ,以肅紀綱之本。毋牽於私恩而撓公法,毋遷於邇言而亂舊章,去讒而遠色,賤貨而貴 德,則人心悅而天意得,可以開太平而兆中興也。」

進權禮部侍郎兼脩玉牒,再辭,不許。升兼侍讀,辭,不許。進聖學四箴:一曰惜日力 以致其勤,二曰精體認以充其知,三曰屏嗜好以專其業,四曰謹行事以驗其用。五乞歸 田里,帝勉留之,請益力。特授集英殿脩撰、知建寧府,辭,不許,乃還家。召為中書 舍人,三辭,不許,請益力。進顯文閣待制,依所乞予祠,辭職名,不許,遂差提舉玉 隆萬壽宮。有疾,謝醫卻藥,曰:「使我清心以順天命,毋重惱我懷。」拱手三揖乃卒 。詔特贈四官至中奉大夫,諡文安。景緯天性孝友,雅志沖淡,親沒無意仕進,故其立 朝之日不久云。

馮去非字可遷,南康都昌人。父椅字儀之,家居授徒,所注易、書、詩、語、孟、太極 圖,西銘輯說,孝經章句,喪禮小學,孔子弟子傳,讀史記及詩文、志錄,合二百餘卷 。

去非,淳祐元年進士。嘗幹辦淮東轉運司,治儀真,歐陽脩東園在焉,使者黃濤欲以為 佛寺,時已許薦,去非力爭不得,寧不受使者薦,謁告而去。寶祐四年,召為宗學諭。 丁大全為左諫議大夫,三學諸生叩閽言不可。帝為下詔禁戒,詔立石三學,去非獨不肯 書名碑之下方。監察御史吳衍、翁應弼劾諸生下獄,去非復調護宗學生之就逮者。未幾 ,大全簽書樞密院事、參知政事,蔡抗去國,去非亦以言罷。歸舟泊金、焦山,有僧上 謁,去非不虞其為大全之人也,周旋甚款。僧乘間致大全意,願毋遽歸,少俟收召,誠 得尺書以往,成命即下。去非奮然正色曰:「程丞相、蔡參政牽率老夫至此,今歸吾廬 山,不復仕矣,斯言何為至我!」絕之,不復與言。

徐霖字景說,衢州西安人。年十三,有志聖人之道,取所作文焚之,研精六經之奧,探 賾先儒心傳之要。淳祐四年,試禮部第一。知貢舉官入見,理宗曰:「第一名得人。」 嘉獎再三。登第,授沅州教授。

時宰相史嵩之挾邊功要君,植黨顓國。霖上疏歷言其姦深之狀,以為:「其先也奪陛下 之心,其次奪士大夫之心,而其甚也奪豪傑之心。今日之士大夫,嵩之皆變化其心而收 攝之矣。且其變化之術甚深,非章章然號於人使之為小人也。常於善類擇其質柔氣弱易 以奪之者,親任一二,其或稍有異已,則潛棄而擯遠之,以風其餘。彼以名節之尊不足 以易富貴之願,義利之辨亦終暗於妻妾宮室之私,則亦從之而已。」疏奏,見者吐舌, 為霖危之。未幾,嵩之匿父喪求起復,君子並起而攻之,上大感悟。

丞相范鍾進所召試館職二人,上思霖之忠,親去其一,易霖名。及試,則曰:「人主無 自強之志,大臣有患失之心,故元良未建,凶姦未竄。」是時,丞相杜範已薨,而鍾雖 得位,畏姦人覆出為己禍故也。擢祕書省正字,霖辭不獲命,遂就職。會日食,霖應詔 上封事曰:「日,陽類也,天理也,君子也。吾心之天理不能勝乎人欲,朝廷之君子不 能勝乎小人。宮闈之私暱未屏,瑣闥之姦衺未辨,臺臣之討賊不決,精祲感浹,日為之 食。」又數言建立太子。遷校書郎。七年夏,大旱,霖應詔言:「諫議大夫不易則不雨 ,京兆尹不易則不雨。」不報,去國。上遣著作郎姚希得留之,不還。御筆改合入官, 乃改宣教郎。霖屢辭,曰:「向為身死而不敢欺其君父,今以官高而自眩於平生,失其 本心,何以暴其忠志?」又曰:「志貴乎潔,忠尚乎精,即有取,則自蹈於垢汙矣。」

八年夏,添差通判信州,霖皆力辭,竟未拜,改秩之命故也。尋令守臣勉諭之,特改宣 教郎、主管雲臺觀,霖乃拜受。十二年,遷祕書省著作郎,累辭,不許。兼國史編脩、 實錄檢討,上曰:「今日所當言者,當備陳之。」霖復以正太子名為言,又奏:「萬化 之本在心,存心之法在敬。」兼權尚左郎官,兼崇政殿說書。乃上疏言:「葉大有陰柔 姦黠,為群憸冠,不宜久長臺諫,乞斥去。」不報。兼權左司。霖知無不言,於是讒嫉 者思以中傷,而上亦不悅。乞補外,知撫州。祠先賢,寬租賦,振饑窮,誅悍將,建營 砦,幾一月而政舉化行。以言去,士民遮道,不得行,及暝,始由徑以出。

寶祐元年,差知衡州。三年,當之官,遂辭,差知袁州。五年,丁外艱,哀毀號絕,水 漿不入口七日。明年開慶元年,差主管崇禧觀。景定二年,知汀州。明年,卒。將終, 語其長子心亨曰:「有生必有死,自古聖賢皆然,吾復何憾。」尚書省請加優異,詔與 一子恩澤。度宗賜祭田百畝,以旌直臣。霖間居衢,守游鈞築精舍,聘霖為學者講道, 是日聽者三千餘人。

徐宗仁字求心,信之永豐人。淳祐十年進士。歷官為國子監主簿。開慶元年,伏闕上書 曰:

賞罰者,軍國之綱紀。賞罰不明,則綱紀不立。今天下如器之欹而未墜於地,存亡之機 ,固不容髮。兵虛將惰,而力匱財殫,環亮四境,類不足恃;而所恃以維持人心、奔走 豪傑者,惟陛下賞罰之微權在耳。權在陛下,而陛下不知所以用之,則未墜者安保其終 不墜乎?臣為此懼久矣。

陛下當危急之時,出金幣賜土田,授節鉞,分爵秩,尺寸之功,在所必賞。故當悉心效 力,圖報萬分可也。而自幹腹之兵越江踰廣以來,凡閱數月,尚未聞有死戰陣、死封疆 、死城郭者,豈賞罰不足以勸懲之耶?今通國之所謂佚罰者,不過丁大全、袁玠、沈翥 、張鎮、吳衍、翁應弼、石正則、王立愛、高鑄之徒,而首惡則董宋臣也。是以廷紳抗 疏,學校叩閽,至有欲借尚方劍為陛下除惡。而陛下乃釋而不問,豈真欲愛護此數人而 重咈千萬人之心?天下之事勢急矣,朝廷之紀綱壞矣。若誤國之罪不誅,則用兵之士不 勇。今東南一隅天下,已半壞於此數人之手,而罰不損其豪毛。彼方擁厚貲,挾聲色, 高臥華屋,而使陛下與二三大臣焦心勞思,可乎?三軍之在行者,豈不憤然不平曰:「 稔禍者誰歟,而使我捐軀兵革之間?」百姓之罹難者,豈不群然胥怨曰:「召亂者誰歟 ,而使我流血鋒鏑之下?」陛下亦嘗一念及此乎?

又極論邊事,謂惠褻而威不振。論董宋臣盤固日久,蒙蔽日久。又請「使有言責者皆得 以盡其言,則國論伸而國威振,臣雖屏處山林,亦有生氣」。遷國子監丞、祕書省著作 佐郎,主管崇禧觀。遷考功郎官兼崇政殿說書,進讀敬天圖。遷太府少卿兼侍講、兼侍 立脩注官,遷太常少卿兼國史編脩、實錄檢討。知寧國府。監察御史郭閶論罷。

德祐元年,起授吏部侍郎兼中書門下檢正諸房公事,兼提領豐儲倉所,兼同脩國史、實 錄院同脩撰,侍左待郎。乞假督府名稱往本州同守臣防拓,不允。權禮部尚書兼益王府 贊讀。衛益王走海上,崖山兵敗,死焉。

危昭德,邵武人。寶祐元年進士。歷官為史館檢閱校勘、武學諭、宗正寺簿兼崇政殿說 書,遷祕書郎。疏言:「國之命在民,民之命在士大夫。士大夫不廉,朘民膏血,為己 甘腴,民不堪命矣。」又言:「願陛下與二三大臣察利害之實,究安危之本,明詔郡國 ,申嚴號令,俾急其所急,凡荒政之當舉者,不可一日而置念;緩其可緩,凡苛賦之肆 擾者,易為此時之寬徵。固結人心,乃所以延天命也。」又言:「願陛下舉考課之事, 內以責諸彈糾之職,外以責諸監司、郡守之計。貪濁昏庸,固在必懲。廉能正直,尤當 示勸。察之精則黜陟之咸服,行之力則觀聽之具孚,而課吏之實得矣。」

進兼侍講。又言:「民者,邦之命脈,欲壽國脈,必厚民生,欲厚民生,必寬民力。」 且條上厲民四敝。又言:「願陛下為萬世根本之慮,為一時倉卒之防,必求安節之亨, 毋招不節之咎,節之又節,則宮闈之費差省,帑藏之積自充,上用足而下不匱矣。」又 乞「察欣瘁休戚之故,酌利害損益之宜,孰為當因,孰為當革,孰為可罷,孰為可行, 則折衷泉貨而遠近便,開通關梁而商賈行。下脩身奉法之詔,而吏得自新;出輸倉助貸 之令,而民免貴糴;窒墨敕之門,而無官府黜陟之異;止輸臺之議,而無疆界彼此之分 ,則氣脈蘇醒、意向翕合矣」。

遷起居舍人兼國史編脩、實錄檢討,尋遷殿中侍御史、侍御史。諫作宗陽宮。權工部侍 郎兼同脩國史實錄院,乞致仕,特轉一官。昭德在經筵,以易、春秋、大學衍義進講, 反覆規正者甚多。所著春山文集。

子徹孫,咸淳元年進士。

陳塏字子爽,嘉興人。歷京湖制置使司主管機宜文字,差知德安府,加直寶謨閣、江西 提點刑獄,改直敷文閣、提舉千秋鴻禧觀,轉司農寺丞、主管崇道觀、知安慶府。召赴 闕,加直顯謨閣、湖南提點刑獄。再召為右司郎官,加直寶文閣知隆興府、江西安撫使 ,改知江州,主管江西安撫司事。召為右司郎官,進直龍圖閣、浙西提點刑獄,遷司農 少卿,以祕閣脩撰知慶元府兼沿海制置副使,遷大理卿,進右文殿脩撰、知平江府兼淮 、浙發運使。

戶部侍郎趙必願舉塏最,詔特轉一官,遷太府卿、司農卿,權工部侍郎兼同詳定敕令官 ,兼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入奏,言:「願陛下轉移世道之樞機,砥礪士大夫之廉 恥,使知名義為重,利祿為輕。久去國以恬退聞者召之,久立朝以更迭請者從之,甘言 容悅者必斥,真情丐閑者勿留。如此,則君臣上下皆以真實相與,四維既張,士大夫難 進易退之風,當見於聖世,人才幸甚!」又言:「請以從官倣古昔人從出藩之意,其從 臣為諸路憲漕,則以提點刑獄使、轉運使繫銜,假之『使』名,示與庶官別,仍乞除授 自臣始。」自是屢言於帝前,不許。以言罷。

未幾,進集英殿脩撰、知婺州,改知太平州兼江東轉運副使。請蠲放諸郡災傷。加戶部 侍郎、淮東總領,尋提領江、淮茶鹽所兼知太平州。發公帑代三縣輸折絲帛錢五十萬九 千三百六十餘貫。又作浮淮書堂以處兩淮之民而教之。進顯謨閣待制、知廣州,權兵部 尚書,又進寶章閣直學士、知婺州,遷權戶部尚書,尋為真,時暫兼吏部尚書,以寶文 閣學士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召赴闕,以舊職提舉太平興國宮,加龍圖閣學士,依舊宮 觀。久之,加端明殿學士。咸淳四年,卒,諡清毅。

塏屢歷麾節,軍民愛戴,幕客盛多,而塏又樂薦士。所著可齋瓿稿二十卷。

楊文仲字時發,眉州彭山人。七歲而孤。母胡,年二十有八,守節自誓,教養諸子。文 仲既冠,以春秋貢,其母喜曰:「汝家至汝,三世以是經收效矣。」

淳祐七年,文仲以胄試第一入太學。九年,又以公試第一升內舍。時言路頗壅,因季冬 雷震,首帥同舍叩閽極言時事,有曰:「天本不怒,人激之使怒。人本無言,雷激之使 言。」一時爭傳誦之。升上舍,為西廊學錄。丞相謝方叔嘗問文仲曰:「今日何事最急 ?」對曰:「國本未建,莫大於此。上意未喻,當以死請可也。」寶祐元年,登進士第 。丁母憂,釋服,屬從叔父棟守婺州罷歸,寓餘杭,文仲往問伊、洛之學。

調復州學教授。轉運使印應飛辟入幕。明嫠婦冤獄,應飛悉從文仲議,且薦之。荊湖宣 撫使趙葵署文仲佐分司幕。姚希得、江萬里合薦文仲學為有用。辟四川宣撫司準備差遣 ,添差沿海制置司幹辦公事。召為戶部架閣,遷太學正,升博士。時棟為祭酒,講學益 詣精邃。遷國子博士。丐外,添差通判台州。故事,守貳尚華侈,正月望,取燈民間, 吏以白,文仲曰:「為吾然一燈足矣。」劭農東郊,守因欲泛湖,文仲即先馳歸。添差 通判揚州。牙契舊額歲為錢四萬緡,累政增至十六萬,開告訐以求羨。文仲曰:「希賞 以擾民,吾不為也。」卒增十八界一而已。制置使李庭芝檄主管機宜文字。時有沙田, 使者欲舉行之,文仲力爭,以為:「事不可妄興,蓋與民之惠有限,不擾之惠無窮。江 北風寒之地,民力竭矣,為利幾何,安忍重擾吾民乎!」事遂不行。

召為宗學博士。郊祀,攝圜壇子階監察御史。近輔兵變水患,輪對,言:「皇天眷命, 垂四百年,天命久熟之餘,國脈癃老之候,此豈非一大喜懼之交乎?願陛下一初清明, 自作主宰。」又曰:「春多沈陰,豈但麥秋之憂。於時為夬,尤軫莧陸之慮。天目則洪 水發焉,蘇、湖則弄兵興焉。峨冠於於,而每見大夫之乏使;佩印纍,而常慮貪瀆之無 厭。將習黃金橫帶之娛,兵疲赤籍掛虛之穴。蚩蚩編氓,得以輕統府;瑣瑣警遽,輒以 憂朝廷。設不幸事有大於此者,國何賴焉?」帝竦聽,顧問甚至。遷太常丞,尋兼權倉 部郎官,兼崇政殿說書,遷將作少監,又遷將作監。

文仲在講筵,每以積成感動,嘗進讀春秋,帝問五霸何以為三王罪人,文仲奏云:「齊 桓公當王霸升降之會,而不能為向上事業,獨能開世變厲階。臣考諸春秋,桓公初年多 書『人』,越二十年,伐楚定世子之功既成,然後書『侯』之辭迭見,此所以為尊王抑 伯之大法。然王豈徒尊哉?蓋欲周王子孫率脩文、武、成、康之法度,以扶持文、武、 成、康之德澤,則王跡不熄,西周之美可尋,如此方副春秋尊王之意。」帝曰:「先帝 聖訓有曰:『絲竹之亂耳,紅紫之眩目,良心善性,皆本有之。』又曰:『得聖賢心學 之指要,本領端正,家傳世守,以是而君國子民,以是而祈天永命,以是而貽謀燕翼。 』大哉先訓,朕朝夕服膺。」時帝以疾連不視朝,文仲奏:「聲色之事,若識得破,元 無可好。」帝斂容端拱久之。

盛夏,建宗陽宮,壞徙民居,畿甸騷然。文仲疏諫:「移閭閻之聚,為香火之庭,不得 為善計矣。陛下紹祖宗之位,豈以黃、老之居為輕重哉。」翼日面奏,益懇至,丞相賈 似道怒曰:「楊文仲多言!」紹卿監以上薦人才,文仲薦陳存、呂折、鍾季玉等十有八 人,名士二人,金華王柏、天台車若水也。兼國子司業,兼侍立脩注官。又以救太學教 諭彭成大迕似道,主管崇禧觀,出知衡州。運餉有法而民不擾,以所當得米八千石立思 濟倉。召為祕書少監,尋兼崇政殿說書。以疾乞致仕,不許。兼國史院編脩官、實錄院 檢討官,遷太常少卿兼國子司業,遷起居舍人。

瀛國公即位,授權工部侍郎兼權侍右郎官,尋兼給事中。有事明堂,議以上公攝行,文 仲議曰:「今祗見天地之始,雖在幼沖,比即喪次,已勝拜跪,執禮無違,所當親饗。 」時丞相王爚、陳宜中不協,文仲上疏言:「事危且急矣。祖宗所深賴,億兆所寄命, 在乎二相,苟以不協之故,今日不戰,明日不征,時不再來,後悔何及!」尋兼國子祭 酒。請諡金華何基及柏。時大元兵度江,畿甸震動,朝士多棄去者,侍從班惟文仲一人 ,詔旌在列不去者二階。文仲疾益甚,丐祠,以集英殿脩撰知漳州,三上章乞致仕,改 知泉州。因將家踰嶺南待次,卒,而宋亡矣。有見山文集焉。

謝枋得字君直,信州弋陽人也。為人豪爽。每觀書,五行俱下,一覽終身不忘。性好直 言,一與人論古今治亂國家事,必掀髯抵幾,跳躍自奮,以忠義自任。徐霖稱其「如驚 鶴摩霄,不事籠縶。」

寶祐中,舉進士,對策極攻丞相董槐與宦官董宋臣,意擢高第矣,及奏名,中乙科。除 撫州司戶參軍,即棄去。明年復出,試教官,中兼經科,除教授建寧府。未上,吳潛宣 撫江東、西,辟差幹辦公事。團結民兵,以扞饒、信、撫,科降錢米以給之。枋得說鄧 、傳二社諸大家,得民兵萬餘人,守信州,暨兵退,朝廷覈諸軍費,幾至不免。

五年,彗星出東方,枋得考試建康,擿似道政事為問目,言:「兵必至,國必亡。」漕 使陸景思銜之,上其稿於似道,坐居鄉不法,起兵時冒破科降錢,且訕謗,追兩官,謫 居興國軍。咸淳三年,赦,放歸。德祐元年,呂文煥導大元兵東下鄂、黃、蘄、安慶、 九江,凡其親友部曲皆誘下之,遂屯建康。枋得與呂師夔善,乃應詔上書,以一族保師 夔可信,乞分沿江諸屯兵,以之為鎮撫使,使之行成,且願身至江州見文煥與議。從之 ,使以沿江察訪使行,會文煥北歸,不及而反。

以江東提刑、江西招諭使知信州。明年正月,師夔與武萬戶分定江東地,枋得以兵逆之 ,使前鋒呼曰:「謝提刑來。」呂軍馳至,射之,矢及馬前。枋得走入安仁,調淮士張 孝忠逆戰團湖坪,矢盡,孝忠揮雙刀擊殺百餘人。前軍稍卻,後軍繞出孝忠後,眾驚潰 ,孝忠中流矢死。馬奔歸,枋得坐敵樓見之,曰:「馬歸,孝忠敗矣。」遂奔信州。師 夔下安仁,進攻信州,不守。枋得乃變姓名,入建寧唐石山,轉茶阪,寓逆旅中,日麻 衣躡履,東鄉而哭,人不識之,以為被病也。已而去,賣卜建陽市中,有來卜者,惟取 米屢而已,委以錢,率謝不取。其後人稍稍識之,多延至其家,使為弟子論學。天下既 定,遂居閩中。

至元二十三年,集賢學士程文海薦宋臣二十二人,以枋得為首,辭不起。又明年,行省 丞相忙兀台將旨詔之,執手相勉勞。枋得曰:「上有堯、舜,下有巢、由,枋得名姓不 祥,不敢赴詔。」丞相義之,不強也。二十五年,福建行省參政管如德將旨如江南求人 材,尚書留夢炎以枋得薦,枋得遺書夢炎曰:「江南無人材,求一瑕呂飴甥、程嬰、杵 臼廝養卒,不可得也。紂之亡也,以八百國之精兵,而不敢抗二子之正論,武王、太公 凜凜無所容,急以興滅繼絕謝天下。殷之後遂與周並立。使三監、淮夷不叛,武庚必不 死,殷命必不黜。夫女真之待二帝亦慘矣。而我宋今年遣使祈請,明年遣使問安。王倫 一市井無賴、狎邪小人,謂梓宮可還,太后可歸。終則二事皆符其言。今一王倫且無之 ,則江南無人材可見也。今吾年六十餘矣,所欠一死耳,豈復有它志哉!」終不行。郭 少師從瀛國公入朝,既而南歸,與枋得道時事,曰:「大元本無意江南,屢遣使使頓兵 ,令毋深入,待還歲幣即議和,無枉害生靈也。張宴然上書乞斂兵從和,上即可之。兵 交二年,無一介行李之事,乃挈數百年宗社而降。」因相與痛哭。

福建行省參政魏天祐見時方以求材為急,欲薦枋得為功,使其友趙孟○來言,枋得罵曰 :「天祐仕閩,無毫髮推廣德意,反起銀冶病民,顧以我輩飾好邪?」及見天祐,又傲 岸不為禮,與之言,坐而不對。天祐怒,強之而北。枋得即日食菜果。

二十六年四月,至京師,問謝太后欑所及瀛國所在,再拜慟哭。已而病,遷憫忠寺,見 壁間曹娥碑,泣曰:「小女子猶爾,吾豈不汝若哉!」留夢炎使醫持藥雜米飲進之,枋 得怒曰:「吾欲死,汝乃欲生我邪?」棄之於地,終不食而死。伯父徽明以特奏恩為當 陽尉,攝縣事,時天基節上壽,大元兵奄至,徽明出兵戰死,二子趨進抱父尸,亦死。

論曰:劉應龍不附賈似道,馮去非不附丁大全,潘牥論皇子竑事,坎壈以終。洪芹訟吳 潛,偉哉。趙景緯。醇儒也,而無躁競之心。徐霖進則直言於朝,退則講道於里。徐宗 仁國亡與亡,異乎懷心以事其君者也。危昭德經筵進對之言,悉載諸故史。陳塏能以意 氣感人,楊文仲當搶攘之時,猶能薦士,謝枋得嶔崎以全臣節,皆宋末之卓然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