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脩 石延年(劉潛附) 蕭貫 蘇舜欽 尹源 黃亢 黃鑒 楊蟠 顏太初 郭忠恕
穆脩字伯長,鄆州人。幼嗜學,不事章句。真宗東封,詔舉齊、魯經行之士,脩預選, 賜進士出身,調泰州司理參軍。負才,與眾齟齬,通判忌之,使人誣告其罪,貶池州。 中道亡至京師,叩登聞鼓訴冤,不報。居貶所歲餘,遇赦得釋,迎母居京師,間出遊丐 以給養。久之,補潁州文學參軍,徙蔡州。明道中,卒。
脩性剛介,好論斥時病,詆誚權貴,人欲與交結,往往拒之。張知白守亳,亳有豪士作 佛廟成,知白使人召脩作記,記成,不書士名。士以白金五百遺脩為壽,且求載名於記 ,脩投金庭下,俶裝去郡。士謝之,終不受,且曰:「吾寧糊口為旅人,終不以匪人汙 吾文也。」宰相欲識脩,且將用為學官,脩終不往見。母死,自負櫬以葬,日誦孝經、 喪記,不飯浮屠為佛事。
自五代文敝,國初,柳開始為古文。其後,楊億、劉筠尚聲偶之辭,天下學者靡然從之 。脩於是時獨以古文稱,蘇舜欽兄弟多從之游。脩雖窮死,然一時士大夫稱能文者必曰 穆參軍。
慶曆中,祖無擇訪得所著詩、書、序、記、志等數十首,集為三卷。
石延年字曼卿,先世幽州人。晉以幽州遺契丹,其祖舉族南走,家於宋城。延年為人, 跌宕任氣節,讀書通大略,為文勁健,於詩最工而善書。
累舉進士,不中。真宗錄三舉進士,以為三班奉職,延年恥不就。張知白素奇之,謂曰 :「母老乃擇祿耶?」延年不得已就命。後以右班殿直改太常寺太祝,知金鄉縣,有治 名。用薦者通判乾寧軍,徙永靜軍,為大理評事、館閣校勘,歷光祿、大理寺丞,上書 章獻太后,請還政天子。太后崩,范諷欲引延年,延年力止之。後諷敗,延年坐與諷善 ,落職通判海州。久之,為祕閣校理,遷太子中允,同判登聞鼓院。
嘗上言天下不識戰三十餘年,請為二邊之備。不報。及元昊反,始思其言,召見,稍用 其說。命往河東籍鄉兵,凡得十數萬,時邊將遂欲以扞賊,延年笑曰:「此得吾粗也。 夫不教之兵勇怯相雜,若怯者見敵而動,則勇者亦牽而潰矣。今既不暇教,宜募其敢行 者,則人人皆勝兵也。」又嘗請募人使唃廝囉及回鶻舉兵攻元昊,帝嘉納之。
延年喜劇飲,嘗與劉潛造王氏酒樓對飲,終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飲多,以為非常人, 益奉美酒餚果,二人飲啖自若,至夕無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傳王氏酒樓有二仙 來飲,已乃知劉、石也。延年雖酣放,若不可攖以世務,然與人論天下事,是非無不當 。
初,與天章閣待制吳遵路同使河東,及卒,遵路言於朝廷,特官其一子。
劉潛字仲方,曹州定陶人。少卓逸有大志,好為古文,以進士起家,為淄州軍事推官。 嘗知蓬萊縣,代還,過鄆州,方與曼卿飲,聞母暴疾亟歸。母死,潛一慟遂絕,其妻復 撫潛大號而死。時人傷之,曰:「子死於孝,妻死於義。」
同時以文學稱京東者,齊州歷城有李冠,舉進士不第,得同三禮出身,調乾寧主簿,卒 。有東皋集二十卷。
蕭貫字貫之,臨江軍新喻人。俊邁能文,尚氣概。舉進士甲科,為大理評事,通判安、 宿二州,遷太子中允、直史館。仁宗即位,進太常丞、同判禮院。歷吏部南曹、開封府 推官、三司鹽鐵判官,為京東轉運使。
時提舉捉賊劉舜卿善捕盜,號「劉鐵彈」,恃功為不法,前後畏其凶悍,莫敢治。貫至 ,發之,廢為民。徙江東,改知洪州,累遷尚書刑部員外郎。坐前使江東不察所部吏受 賕,降知饒州。
有撫州司法參軍孫齊者,初以明法得官,以其妻杜氏留里中,而紿娶周氏入蜀。後周欲 訴於官,齊斷髮誓出杜氏。久之,又納倡陳氏,挈周所生子之撫州。未踰月,周氏至, 齊捽置廡下,出偽券曰:「若傭婢也,敢爾邪!」乃殺其所生子。周訴於州及轉運使, 皆不受。人或告之曰:「得知饒州蕭史君者訴之,事當白矣。」周氏以布衣書姓名,乞 食道上,馳告貫。撫非所部,而貫特為治之;更赦,猶編管齊濠州。遷兵部員外郎,召 還,將試知制誥,會營建獻、懿二皇太后陵,未及試而卒。
貫臨事敢為,不苟合於時。初,感疾,夢綠衣中人召至帝所,賦禁中曉寒歌,詞語清麗 ,人以比唐李賀。
蘇舜欽字子美,參知政事易簡之孫。父耆,有才名,嘗為工部郎中、直集賢院。舜欽少 慷慨有大志,狀貌怪偉。當天聖中,學者為文多病偶對,獨舜欽與河南穆脩好為古文、 歌詩,一時豪俊多從之游。
初以父任補太廟齋郎,調滎陽縣尉。玉清昭應宮災,舜欽年二十一,詣登聞鼓院上疏曰 :
烈士不避鈇鉞而進諫,明君不諱過失而納忠,是以懷策者必吐上前,蓄冤者無至腹誹。 然言之難不如容之難,容之難不如行之難,有言之必容之行之,則三代之主也,幸陛下 留聽焉。
臣觀今歲自春徂夏,霖雨陰晦未嘗少止,農田被菑者幾於十九。臣以謂任用失人、政令 多過、賞罰弗中之所召也。天之降災,欲悟陛下,而大臣歸咎於刑獄之濫,陛下聽之, 故肆赦天下以為禳救。如此則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抵罪,而欲以合天意也。古者斷 決滯訟以平水旱,不聞用赦,故赦下之後,陰雨及今。
前志曰:「積陰生陽,陽生則火災見焉。」乘夏之氣發洩於玉清宮,震雨雜下,烈焰四 起,樓觀萬疊,數刻而盡,非慢於火備,乃天之垂戒也。陛下當降服、減膳、避正寢, 責躬罪己,下哀痛之詔,罷非業之作,拯失職之民,察輔弼及左右無裨國體者罷之,竊 弄權威者去之;念政刑之失,收芻蕘之論,庶幾所以變災為祐。
浹日之間,未聞為此,而將計工役以圖脩復,都下之人聞者駭惑,聚首橫議,咸謂非宜 。皆曰章聖皇帝勤儉十餘年,天上富庶,帑府流衍,乃作斯宮,及其畢功,海內虛竭。 陛下即位及十年,數遭水旱,雖徵賦咸入,而百姓困乏。若大興土木,則費用不知紀極 ,財力耗於內,百姓勞於下,內耗下勞,何以為國!況天災之,己違之,是欲競天,無 省己之意。逆天不祥,安己難任,欲祈厚貺,其可得乎!今為陛下計,莫若求吉士,去 佞人,脩德以勤至治,使百姓足給而徵稅寬減,則可以謝天意而安民情矣。
夫賢君見變,脩道除凶,亂世無象,天不譴告。今幸天見之變,是陛下脩己之日,豈可 忽哉!昔漢元帝三年,茂陵白鶴館災,詔曰:「迺者火災降於孝武園館,朕戰慄恐懼, 不燭變異,罪在朕躬。群有司又不肯極言朕過,以至於斯,將何寤焉!」夫茂陵不及上 都,白鶴館大不及此宮,彼尚降詔四方,以求己過,是知帝王憂危念治,汲汲如此。
臣又按五行志:賢佞分別,官人有敘,率由舊章,禮重功勳,則火得其性。若信道不篤 ,或耀虛偽,讒夫昌,邪勝正,則火失其性,自上而降。及濫炎妄起,燔宗廟,燒宮室 ,雖興師徒而不能救。魯成公三年,新宮災,劉向謂成公信三桓子孫之讒、逐父臣之應 。襄公九年春,宋火,劉向謂宋公聽讒、逐其大夫華弱奔魯之應。今宮災豈亦有是乎? 願陛下拱默內省而追革之,罷再造之勞,述前世之法,天下之幸也。
又上書曰:
歷觀前代聖神之君,好聞讜議,蓋以四海至遠,民有隱慝,不可以遍照,故無間愚賤之 言而擇用之。然後朝無遺政,物無遁情,雖有佞臣,邪謀莫得而進也。
臣睹乙亥詔書,戒越職言事,播告四方,無不驚惑,往往竊議,恐非出陛下之意。蓋陛 下即位以來,屢詔群下勤求直言,使百僚轉對,置匭函,設直言極諫科。今詔書頓異前 事,豈非大臣雍蔽陛下聦明,杜塞忠良之口,不惟虧損朝政,實亦自取覆亡之道。夫納 善進賢,宰相之事,蔽君自任,未或不亡。今諫官、御史悉出其門,但希旨意,即獲美 官,多士盈庭。噤不得語。陛下拱默,何由盡聞天下之事乎?
前孔道輔、范仲淹剛直不撓,致位臺諫,後雖改他官,不忘獻納。二臣者非不知緘口數 年,坐得卿輔,蓋不敢負陛下委注之意。而皆罹中傷,竄謫而去,使正臣奪氣,鯁士咋 舌,目睹時弊而不敢論。
昔晉侯問叔向曰:「國家之患孰為大?」對曰:「大臣持祿而不極諫,小臣畏罪而不敢 言,下情不得上通,此患之大者。」故漢文感女子之說而肉刑是除,武帝聽三老之議而 江充以族。肉刑古法,江充近臣,女子三老,愚耄疏隔之至也。蓋以義之所在,賤不可 忽,二君從之,後世稱聖。況國家班設爵位,列陳豪英,故當責其公忠,安可教之循默 ?賞之使諫,尚恐不言;罪其敢言,孰肯獻納?物情閉塞,上位孤危,軫念於茲,可為 驚怛!覬望陛下發德音,寢前詔,勤於采納,下及芻蕘,可以常守隆平,保全近輔。
尋舉進士,改光祿寺主簿,知長垣縣,遷大理評事,監在京店宅務。康定中,河東地震 ,舜欽詣匭通疏曰:
臣聞河東地大震裂,湧水壞屋廬城堞,殺民畜幾十萬,歷旬不止。始聞惶駭疑惑。竊思 自編策郎紀前代衰微喪亂之世,亦未嘗有此大變。今四聖接統,內外平寧,戎夷交歡, 兵革偃息,固與夫衰微喪亂之世異,何災變之作反過之耶?且妖祥之興,神實尸之,各 以類告,未嘗妄也。天人之應,古今之鑒,大可恐懼。豈王者安於逸豫、信任近臣而不 省政事乎?廟堂之上,有非才冒祿、竊弄威福而侵上事者乎?又豈施設之政有不便民者 乎?深宮之中,有陰教不謹以媚道進者乎?西北羌夷有背盟犯順之心乎?臣從遠方來, 不知近事,心疑而口不敢道也。所怪者,朝廷見此大異,不脩闕政,以厭天戒、安民心 ,默然不恤,如無事之時。諫官、御史不聞進牘鋪白災害之端,以開上心。然民情洶洶 ,聚首橫議,咸有憂悸之色。
臣以世受君祿,身齒國命,涵濡惠澤,以長此軀,目睹心思,驚怛流汗,欲盡吐肝膽, 以拜封奏。又見范仲淹以剛直忤姦臣,言不用而身竄謫,降詔天下,不許越職言事。臣 不避權右,必恐橫罹中傷,無補於國,因自悲嗟,不知所措。
既而孟春之初,雷震暴作,臣以謂國家闕失,眾臣莫敢為陛下言者,唯天丁寧以告陛下 。陛下果能沛發明詔,許群臣皆得獻言,臣初聞之踴躍欣抃。旬日間頗有言事者,其間 豈無切中時病,而未聞朝廷舉而行之,是亦收虛言而不根實效也。臣聞唯誠可以應天, 唯實可以安民,今應天不以誠,安民不以實,徒布空文,增人太息耳,將何以謝神靈而 救弊亂也!豈大臣蒙塞天聽,不為陛下行之?豈言事迂闊無所取,不足行也?臣竊見綱 紀隳敗,政化闕失,其事甚眾,不可概舉,謹條大者二事以聞:
一曰正心。夫治國如治家,治家者先脩己,脩己者先正心,心正則神明集而萬務理。今 民間傳陛下比年稍邇俳優賤人,燕樂踰節,賜予過度。燕樂踰節則蕩,賜予過度則侈。 蕩則政事不親,侈則用度不足。臣竊觀國史,見祖宗日視朝,旰昃方罷,猶坐於後苑, 門有白事者,立得召對,委曲詢訪,小善必納。真宗末年不豫,始間日視事。今陛下春 秋鼎盛,實宵衣旰食求治之秋,而乃隔日御殿,此政事不親也。又府庫匱竭,民鮮蓋藏 ,誅斂科率,殆無虛日。計度經費,二十倍於祖宗時,此用度不足也。政事不親,用度 不足,誠國大憂。臣望陛下脩己以御人,洗心以鑒物,勤聽斷,舍燕安,放棄優諧近習 之纖人,親近剛明鯁直之良士。因此災變,以思永圖,則天下幸甚。
其二曰擇賢。夫明主勞於求賢而逸於任使,然盈庭之士不須盡擇,在擇一二輔臣及御史 、諫官而已。陛下用人尚未慎擇。昨王隨自吏部侍郎遷門下侍郎平章事,超越十資,復 為上相。此乃非常之恩,必待非常之才,而隨虛庸邪諂,非輔相之器,降麻之後,物論 沸騰。故疾纏其身,災仍於國,此亦天意愛惜我朝,陛下鑒之哉!且石中立頃在朝行, 以詼諧自任,士人或有宴集,必置席間,聽其語言,以資笑噱。今處之近輔,不聞嘉謀 ,物望甚輕,人情所忽,使災害屢降而朝廷不尊,蓋近臣多非才者。陛下左右尚如此, 天下官吏可知也。實恐遠人輕笑中國,宜即行罷免,別選賢才。又張觀為御史中丞,高 若訥為司諫,二人者皆登高第,頗以文詞進,而溫和軟懦,無剛鯁敢言之氣。斯皆執政 引拔建置,欲其慎默,不敢舉揚其私,時有所言,則必暗相關說,旁人窺之,甚可笑也 。故御史、諫官之任,臣欲陛下親擇之,不令出執政門下。臺諫官既得其人,則近臣不 敢為過,乃馭下之策也。
臣以謂陛下身既勤儉,輔弼、臺諫又皆得人,則天下何憂不治,災異何由而生?惟陛下 少留意焉。
范仲淹薦其才,召試,為集賢校理,監進奏院。舜欽娶宰相杜衍女,衍時與仲淹、富弼 在政府,多引用一時聞人,欲更張庶事。御史中丞王拱辰等不便其所為。會進奏院祠神 ,舜欽與右班殿直劉巽輒用鬻故紙公錢召妓樂,間夕會賓客。拱辰廉得之,諷其屬魚周 詢等劾奏,因欲搖動衍。事下開封府劾治,於是舜欽與巽俱坐自盜除名,同時會者皆知 名士,因緣得罪逐出四方者十餘人。世以為過薄,而拱辰等方自喜曰:「吾一舉網盡矣 。」
舜欽既放廢,寓於吳中,其友人韓維責以世居京師而去離都下,隔絕親交。舜欽報書曰 :
蒙聞責以兄弟在京師,不以義相就,獨羈外數千里,自取愁苦。予豈無親戚之情,豈不 知會合之樂也?安肯舍安逸而甘愁苦哉!
昨在京師,不敢犯人顏色,不敢議論時事,隨眾上下,心志蟠屈不開,固亦極矣。不幸 適在嫌疑之地,不能決然早自引去,致不測之禍,捽去下吏,人無敢言,友讎一波,共 起謗議。被廢之後,喧然未已,更欲置之死地然後為快。來者往往鉤賾言語,欲以傳播 ,好意相恤者幾希矣。故閉戶不敢與相見,如避兵寇。偷俗如此,安可久居其間!遂超 然遠舉,羈泊於江湖之上,不唯衣食之累,實亦少避機阱也。
況血屬之多,資入之薄,持國見之矣。常相團聚,可乏衣食乎?不可也。可閉關常不與 人接乎?不可也。與人接必與之言,與之言必與之還往,使人人皆如持國則可,不迨持 國者必加釀惡言,喧布上下,使僕不能自明,則前日之事未為重也。
都無此事,亦終日勞苦,應接之不暇,寒暑奔走塵土泥淖中,不能了人事,羸馬餓僕, 日棲棲取辱於都城,使人指背譏笑哀閔,亦何顏面,安得不謂之愁苦哉!
此雖與兄弟親戚相遠,而伏臘稍足,居室稍寬,無終日應接奔走之勞,耳目清曠,不設 機關以待人,心安閑而體舒放。三商而眠,高舂而起,靜院明窗之下,羅列圖史琴樽以 自愉悅,有興則泛小舟出盤、閶二門,吟嘯覽古於江山之間。渚茶、野釀足以銷憂,蓴 鱸、稻蟹足以適口。又多高僧隱君子,佛廟勝絕,家有園林,珍花奇石,曲池高臺,魚 鳥留連,不覺日暮。
昔孔子作春秋而夷吳,又曰:「吾欲居九夷。」觀今之風俗,樂善好事,知予守道好學 ,皆欣然願來過從,不以罪人相遇,雖孔子復生,是亦必欲居此也。以彼此較之,孰為 然哉!人生內有自得,外有所適,固亦樂矣,何必高位厚祿,役人以自奉養,然後為樂 ?今雖僑此,亦如仕宦南北,安可與親戚常相守耶!予窘迫,勢不得如持國意,必使我 尸轉溝洫,肉餧豺虎,而後以為安所義,何其忍耶!詩曰:「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謂兄弟以恩,急難必相拯救。後章曰:「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謂友朋尚義,安寧之時,以禮義相琢磨。予於持國,外兄弟也。急難不相救,又於未 安寧之際,欲以義相琢刻,雖古人所不能受,予欲不報,慮淺吾持國也。
二年,得湖州長史,卒。舜欽數上書論朝廷事,在蘇州買水石作滄浪亭,益讀書,時發 憤懣於歌詩,其體豪放,往往驚人。善草書,每酣酒落筆,爭為人所傳。及謫死。世尤 惜之。妻杜氏有賢行。
兄舜元字才翁,為人精悍任氣節,為歌詩亦豪健,尤善草書,舜欽不能及。官至尚書度 支員外郎、三司度支判官。
尹源字子漸,少博學彊記,與弟洙皆以文學知名,洙議論明辨,果於有為。源自晦,不 矜飾,有所發即過人。初以祖蔭補三班借職,稍遷殿直。舉進士,為奉禮郎,累遷太常 博士,歷知芮城、河陽、新鄭三縣,通判涇州。時知滄州劉渙坐專斬部卒,降知密州。 源上書言:「渙為主將,部卒有罪不伏,笞輒呼萬歲,渙斬之不為過。以此謫渙,臣恐 邊兵愈驕,輕視主將,所繫非輕也。」渙遂獲免。
嘗作唐說及敘兵十篇上之。其唐說曰:
世言唐所以亡,由諸侯之強,此未極於理。夫弱唐者,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 ,諸侯維之也。燕、趙、魏首亂唐制,專地而治,若古之建國,此諸侯之雄者,然皆恃 唐為輕重。何則?假王命以相制則易而順,唐雖病之,亦不得而外焉。故河北順而聽命 ,則天下為亂者不能遂其亂;河北不順而變,則姦雄或附而起。德宗世,朱泚、李希烈 始遂其僭而終敗亡者,田悅叛於前,武俊順於後也。憲宗討蜀、平夏、誅蔡、夷鄆,兵 連四方而亂不生,卒成中興之功者,田氏稟命、王承宗歸國也。武宗將討劉稹之叛,先 正三鎮,絕其連衡之計,而王誅以成。如是二百年,姦臣逆子專國命者有之,夷將相者 有之,而不敢窺神器,非力不足,畏諸侯之勢也。
及廣明之後,關東無復唐有,方鎮相侵伐者,猶以王室為名。及梁祖舉河南,劉仁恭輕 戰而敗,羅氏內附,王鎔請盟,於時河北之事去矣。梁人一舉而代唐有國,諸侯莫能與 之爭,其勢然也。向使以僖、昭之弱,乘巢、蔡之亂,而田承嗣守魏,王武俊、朱滔據 燕、趙,彊相均,地相屬,其勢宜莫敢先動,況非義舉乎?如此雖梁祖之暴,不過取霸 於一方耳,安能彊禪天下?故唐之弱者,以河北之彊也;唐之亡者,以河北之弱也。
或曰:「諸侯彊則分天子之勢,子何議之過乎?」曰:「秦、隋之勢無分於諸侯,而亡 速於唐,何如哉?」或曰:「唐之亡其由君失道乎?」曰:「君非失道,而才不至焉爾 ,其亡也,臣實主之。請極其說:唐太宗起艱難有天下,其用臣也,聽其言而盡其才, 故君臣相親而至治安。以及後世,視太宗由茲而興,雖其聖不及,而任臣納諫之心一也 。君有太宗之心,臣非太宗之臣,上聽其下,或不能辨其姦,下惑其上,無所不至,所 以敗也。何哉?夫君一而臣眾,大聖之君不相繼而出,大姦之臣則世有之。大聖在上, 則姦無所容,其臣莫不賢。苟君之才不能勝臣之姦,則雖有賢者不能進矣。如是,然未 至於失道,猶失道也。明皇非不欲天下如貞觀之治,而馭臣之才不能勝林甫之姦,於是 有祿山之禍。德宗非不欲平暴亂、安四方,而君人之術不能勝盧杞之邪,於是有朱泚之 變。以至於僖、昭,其心皆欲去亂而即治也,而才不逮於明皇、德宗,輔臣之姦邪或過 於林甫、盧杞,求國不亡,安可得已!然跡其事,君豈有失道乎?於時天下非無賢,由 君不能主聽也。故至賢之主與夫失道之主,其興其亡,皆自取之,此繫乎君者也;中才 之主,其臣正勝邪則治而安,邪勝正則亂而亡,此繫乎臣者也。然則唐之亡非君之為, 臣之為也。」
其敘兵曰:
唐杜牧當會昌中河朔用兵,嘗為文數篇,上論歷代軍事利害,繼以本朝制兵、用將之得 失,下參以當時事機。牧,儒者,位不顯,其術未嘗試,然識者謂牧知兵,雖古名將不 能過。今觀牧所著,大要究極當世之務,不專狃古法,使時君可行而易為功,此其善也 。
今兵之利鈍所以與唐世異者,唐自中世以來,諸侯皆自募兵訓練,出攻入守,上下一志 ,故討淮西、青、冀、滄德、澤潞之叛,以至四征夷狄,大率假外兵以集事,朝廷所出 神策禁軍,不過為聲援而已,故所至多有功。
今則不然,國家患前世藩鎮之彊,凡天下所募驍勇,一萃於京師。雖濱塞諸郡,大者籍 兵不踰數千,每歲防秋,則戍以禁兵,將師任輕而勢分,軍事往往中御。愚謂此可以施 於無事時,鎮中國,服豪傑心,苟戎夷侵軼,未必能取勝也。何則?兵主於外則勇,主 於內則驕,勇生於勞,驕生於逸。夫外兵所習尚皆疆埸戰鬥勞苦之事,死生之命制之於 將,故勇,勇而使之戰則多利;內兵居京師,日享安逸,加之以賞賚,未嘗服甲胄、荷 戈戟,不知將帥號令之嚴,故驕,驕而勞之則怨,以之戰則多鈍。
若唐之失,失於諸侯之不制,非失於外兵之彊,故有驕將,罕聞有驕兵。今之失,失於 將太輕,而外兵不足以應敵,內兵鮮得其用,故有驕兵,不聞有驕將。且唐之所失者勢 也,今之所失者制也。勢也者不得已也,制也者可為而不為也。
然則為今之計當如何?曰:「稍革舊制,大募豪勇,益外兵之籍,俾足以戰敵。以內兵 為聲勢,重邊將之任,使專一軍之事,而不得連州郡之勢,斯可以獲近利而亡後害也。
餘文多不錄。
趙元昊寇定川堡,葛懷敏發涇原兵救之,源是時通判慶州,遺懷敏書曰:「賊舉國而來 ,其利不在城堡,而兵法有不得而救者,宜駐兵瓦亭,擇利而後動。」懷敏不聽,以敗 。范仲淹、韓琦薦其才,召試學士院。源素不喜賦,請以論易賦,主試者方以賦進,不 悅其言,第其文下,除知懷州,卒。
黃亢字清臣,建州浦城人也。母夢星殞於懷,掬而吞之,遂有娠。少奇穎過人,年十五 ,以文謁翰林學士章得象,得象奇之。遊錢塘,以詩贈處士林逋,逋尤激賞。時王隨知 杭州,奏禁西湖為放生池,亢作詩數百言以諷,士人爭傳之。亢為人侏儒,不飾小節, 對人野率,如不能言。然嗜學彊記,為文詞奇偉。卒,鄉人類其文為十二卷,號東溪集。
黃鑑字唐卿,與亢同鄉里,少敏慧過人。舉進士,補桂陽監判官,為國子監直講。同郡 楊億尤善其文詞,延置門下,由是知名。累遷太常博士,為國史院編脩官。嘗詔館閣官 後苑賞花,而鑑特預召。國史成,擢直集賢院。以母老,出通判蘇州,卒。
楊蟠字公濟,章安人也。舉進士,為密、和二州推官。歐陽脩稱其詩。蘇軾知杭州,蟠 通判州事,與軾倡酬居多。平生為詩數千篇,後知壽州,卒。
顏太初字醇之,徐州彭城人,顏子四十七世孫。少博學,有雋才,慷慨好義。喜為詩, 多譏切時事。天聖中,亳州衛真令黎德潤為吏誣構,死獄中,太初以詩發其冤,覽者壯 之。文宣公孔聖祐卒,無子,除襲封且十年。是時有醫許希以鍼愈仁宗疾,拜賜已,西 向拜扁鵲曰「不敢忘師也!」帝為封扁鵲神應侯,立祠城西。太初作許希詩,指聖祐事 以諷在位,又致書參知政事蔡齊,齊為言於上,遂以聖祐弟襲封。山東人范諷、石延年 、劉潛之徒喜豪放劇飲,不循禮法,後生多慕之,太初作東州逸黨詩,孔道輔深器之。 太初中進士後,為莒縣尉,因事忤轉運使,投劾去。久之,補閬中主簿。時范諷以罪貶 ,同黨皆坐斥,齊與道輔薦太初,上其嘗所為詩,召試中書,言者以為此嘲譏之辭,遂 報改臨晉主簿。
前此有太常博士宋武通判同州,與守爭事,恚死,守憾之,捃構其子以罪,發狂亦死, 父子寓骨僧舍。時守方貴顯,無敢為直冤,太初因事至同州,葬武父子,蘇舜欽表其事 於墓左。後移應天府戶曹參軍、南京國子監說書,卒。著書號洙南子,所居在鳧、繹兩 山之間,號鳧繹處士。有集十卷,淳曜聯英二十卷。
子復,嘉祐中,本郡敦遣至京師,召試舍人院,為奉議郎。
郭忠恕字恕先,河南洛陽人。七歲能誦書屬文,舉童子及第,尤工篆籀。弱冠,漢湘陰 公召之,忠恕拂衣遽辭去。周廣順中,召為宗正丞兼國子書學博士,改周易博士。建隆 初,被酒與監察御史符昭文競於朝堂,御史彈奏,忠恕叱臺吏奪其奏,毀之,坐貶為乾 州司戶參軍。乘醉毆從事范滌,擅離貶所,削籍配隸靈武。
其後,流落不復求仕進,多游岐、雍、京、洛間,縱酒跅弛,逢人無貴賤輒呼「苗」。 有佳山水即淹留,浹旬不能去。或踰月不食。盛暑暴露日中,體不沾汗,窮冬鑿河水而 浴,其傍凌澌消釋,人皆異之。
尤善畫,所圖屋室重復之狀,頗極精妙。多游王侯公卿家,或待以美醞,豫張紈素倚於 壁,乘興即畫之,苟意不欲而固請之,必怒而去,得者藏以為寶。太宗即位,聞其名, 召赴闕,授國子監主簿,賜襲衣、銀帶、錢五萬,館於太學,令刊定歷代字書。
忠恕性無檢局,放縱敗度,上憐其才,每優容之。益使酒,肆言謗讟,時擅鬻官物取其 直,詔減死,決杖流登州。時太平興國二年。已行至齊州臨邑,謂部送吏曰:「我今逝 矣!」因掊地為穴,度可容其面,俯窺焉而卒,稿葬於道側。後累月,故人取其尸將改 葬之,其體甚輕,空空然若蟬蛻焉。所定古今尚書並釋文並行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