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睢者,魏人也,字叔。游說諸侯,欲事魏王,家貧無以自資,乃先事魏中大夫須賈。索隱曰漢書百官表中大夫,秦官。此魏有中大夫,蓋古官也。姓須名賈,蓋密須氏之後。
須賈為魏昭王使於齊,索隱曰世本昭王名遫,襄王之子也。范睢從。留數月,未得報。齊襄王聞睢辯口,索隱曰襄王名法章。乃使人賜睢金十斤及牛酒,睢辭謝不敢受。須賈知之,大怒,以為睢持魏國陰事告齊,故得此饋,令睢受其牛酒,還其金。旣歸,心怒睢,以告魏相。魏相,魏之諸公子,曰魏齊。魏齊大怒,使舍人笞擊睢,折脅摺齒。索隱曰摺音力答反。謂打折其脅而又拉折其齒也。睢佯死,即卷以簀,索隱曰簀謂葦荻之薄也,用之以裹屍也。置厠中。賔客飲者醉,更溺睢,索隱曰更音羹。溺即溲也。溺音年弔反。溲音所留反。正義曰溺,古「尿」字。故僇辱以懲後,令無妄言者。睢從簀中謂守者曰:「公能出我,我必厚謝公。」守者乃請出棄簀中死人。魏齊醉,曰:「可矣。」范睢得出。後魏齊悔,復召求之。魏人鄭安平聞之,乃遂操范睢亡,伏匿,更名姓曰張禄
當此時,秦昭王使謁者王稽於魏。鄭安平詐為卒,侍王稽。正義曰卒,祖律反。王稽問:「魏有賢人可與俱西游者乎?」鄭安平曰:「臣里中有張禄先生,欲見君,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敢晝見。」王稽曰:「夜與俱來。」鄭安平夜與張禄見王稽。語未究,王稽知范睢賢,謂曰:「先生待我於三亭之南。」索隱曰三亭,亭名,在魏境之邊,道亭也,今無其處。一云魏之郊境,總有三亭,皆祖餞之處。與期三亭之南,蓋送餞已畢,無人處。正義曰括地志云:「三亭岡在汴州尉氏縣西南三十七里。」按:三亭岡在山部中名也,蓋「岡」字誤為「南」。與私約而去。
王稽辭魏去,過載范睢入秦。至湖關,索隱曰地理志京兆有湖縣,本名胡,武帝更名湖,即今湖城縣也。正義曰今虢州湖城縣也。望見車騎從西來。范睢曰:「彼來者為誰?」王稽曰:「秦相穰侯東行縣邑。」范睢曰:「吾聞穰侯專秦權,惡內諸侯客,索隱曰內音納,亦如字。內者亦猶入也。此恐辱我,我寧且匿車中。」有頃,穰侯果至,勞王稽,因立車而語曰:「關東有何變?」曰:「無有。」又謂王稽曰:「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無益,徒亂人國耳。」王稽曰:「不敢。」即別去。范睢曰:「吾聞穰侯智士也,其見事遲,郷者疑車中有人,忘索之。」索隱曰索猶搜也。先格反。於是范睢下車走,曰:「此必悔之。」行十餘里,果使騎還索車中,無客,乃已。王稽遂與范睢入咸陽。
已報使,因言曰:「魏有張禄先生,天下辯士也。曰『秦王之國危於累卵,正義曰說苑云「晉靈公造九層之臺,費用千金,謂左右曰:『敢有諫者斬。』荀息聞之,上書求見。靈公張弩持矢見之。曰:『臣不敢諫也。臣能累十二博棋,加九雞子其上。』公曰:『子為寡人作之。』荀息正顏色,定志意,以棋子置下,加九雞子其上。左右懼慴息,靈公氣息不續。公曰:『危哉,危哉!』荀息曰:『此殆不危也,復有危於此者。』公曰:『願見之。』荀息曰:『九層之臺三年不成,男不耕,女不織,國用空虛,鄰國謀議將興,社稷亡滅,君欲何望?』靈公曰:『寡人之過也乃至於此!』即壞九層臺也」。得臣則安。然不可以書傳也』。臣故載來。」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索隱曰謂亦舍之,而食以下客之具。然草具謂麁食草萊之饌具。待命歲餘。
當是時,昭王已立三十六年。南拔楚之鄢郢,楚懷王幽死於秦。秦東破齊。湣王常稱帝,後去之。數困三晉。猒天下辯士,無所信。
穰侯,華陽君,徐廣曰:「華,一作『葉』。」索隱曰穰侯謂魏冉,宣太后之異父弟。穰,縣,在南陽。華陽君,羋戎,宣太后之同父弟,亦號為新城君是也。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涇陽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將,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冨重於王室。及穰侯為秦將,且欲越韓、魏而伐齊綱壽,欲以廣其陶封。范睢乃上書曰:
臣聞明主立政,索隱曰戰國策「立」作「蒞」也。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衆者其官大。故無能者不敢當職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隱。使以臣之言為可,願行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為不可,乆留臣無為也。語曰:「庸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不然,賞必加於有功,而刑必斷於有罪。」今臣之胷不足以當椹質,索隱曰椹音陟林反。按:椹者,莝椹也。質者,剉刃也。腰斬者當椹質也。而要不足以待斧鉞,豈敢以疑事甞試於王哉!雖以臣為賤人而輕辱,獨不重任臣者之無反復於王邪?
且臣聞周有砥砨,宋有結綠,梁有縣藜,薛綜曰:「縣藜一曰美玉。」楚有和朴,正義曰縣音玄。劉伯莊云珍玉朴也。此四寶者,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也,而為天下名器。然則聖王之所棄者,獨不足以厚國家乎?
臣聞善厚家者取之於國,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侯。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為其割榮也。索隱曰割榮即上之擅厚,謂擅權也。良醫知病人之死生,而聖主明於成敗之事,利則行之,害則舍之,疑則少甞之,雖舜禹復生,弗能改已。語之至者,臣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也。意者臣愚而不概於王心邪?徐廣曰:「一作『溉』,音同。」索隱曰戰國策「概」作「關」,謂關涉於於王心也。徐注「音同」,非也亡其言臣者賤而不可用乎?索隱曰亡猶輕蔑也。自非然者,臣願得少賜游觀之間,望見顏色。一語無効,請伏斧質。
於是秦昭王大說,乃謝王稽,使以傳車徐廣曰:「一云『使持車』。」索隱曰「使持車」,戰國策之文也。召范睢。
於是范睢乃得見於離宮,正義曰長安故城本秦離宮,在雍州長安北十三里也。詳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正義曰永巷,宮中獄也。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睢繆為曰:「秦安得王?秦獨有太后、穰侯耳。」欲以感怒昭王。昭王至,聞其與宦者爭言,遂延迎,謝曰:「寡人冝以身受命乆矣,會義渠之事急,寡人旦暮自請太后;今義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竊閔然不敏,索隱曰鄒誕本作「惛然」,音昏。又云一作「閔」,音敏。閔猶昏闇也。敬執賔主之禮。」范睢辭讓。是日觀范睢之見者,羣臣莫不洒然變色易容者。徐廣曰:「洒,先典反。」索隱曰鄭玄云「洒然,肅敬之貌」也。
秦王屏左右,宮中虛無人。秦王跽而請索隱曰跽音其紀反。跽者,長跪,兩膝枝地。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有閒,秦王復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睢曰:「非敢然也。臣聞昔者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而釣於渭濵耳。若是者,交踈也。已說而立為太師,載與俱歸者,其言深也。故文王遂收功於呂尚而卒王天下。郷使文王踈呂尚而不與深言,是周無天子之德,而文武無與成其王業也。今臣羈旅之臣也,交踈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事,處人骨肉之閒,願効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臣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然臣不敢避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為臣患,亡不足以為臣憂,漆身為厲索隱曰音賴,癩病也。言漆塗身,生瘡如病癩。被髮為狂不足以為臣恥。且以五帝之聖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賢焉而死,烏獲、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荊、徐廣曰:「一作『羌』。」孟賁、許慎曰:「成荊,古勇士。孟賁,衛人。」王慶忌、吳越春秋曰:「吳王僚子慶忌。」夏育之勇焉而死。漢書音義曰:「或云夏育,衛人,力舉千鈞。」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補於秦,此臣之所大願也,臣又何患哉!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夜行晝伏,至於陵水,索隱曰劉氏云:「陵水即栗水也。」按:陵栗聲相近,故惑也。無以餬其口,膝行蒲伏,稽首肉袒,鼔腹吹篪,徐廣曰:「一作『簫』。」乞食於吳市,卒興吳國,闔閭為伯。使臣得盡謀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終身不復見,是臣之說行也,臣又何憂?箕子、接輿漆身為厲,被髮為狂,無益於主。假使臣得同行於箕子,可以有補於所賢之主,是臣之大榮也,臣有何耻?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之盡忠而身死,因以是杜口裹足,莫肯郷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嚴,下惑於姦臣之態,索隱曰態謂姦臣諂詐之志也。居深宮之中,不離阿保之手,終身迷惑,無與昭姦。正義曰昭,明也。無與明其姦惡。大者宗廟滅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窮辱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賢於生。」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國辟遠,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辱至於此,是天以寡人慁先生徐廣曰:「亂先生也。音溷。」索隱曰慁及注「溷」字並胡困反。慁猶汨亂之意。而存先王之宗廟也。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是!事無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范睢拜,秦王亦拜。
范睢曰:「大王之國,四塞以為固,北有甘泉、谷口,正義曰括地志云:「甘泉山一名鼓原,俗名磨石嶺,在雍州雲陽縣西北九十里。關中記云『甘泉宮在甘泉山上,年代永乆,無復甘泉之名,失其實也。宮北云有連山,土人為磨石嶺』。郊祀志公孫卿言黃帝得仙寒門,寒門者,谷口也。按:九嵕山西謂之谷口,即古寒門也。在雍州醴泉縣東北四十里。」南帶涇、渭,右隴、蜀,左關、阪,奮擊百萬,戰車千乗,利則出攻,不利則入守,此王者之地也。民怯於私鬬而勇於公戰,此王者之民也。王并此二者而有之。夫以秦卒之勇,車騎之衆,以治諸侯,譬若施韓盧而搏蹇兔也,索隱曰戰國策云:「韓盧者,天下之壯犬也。」是韓呼盧為犬,謂施韓盧而搏蹇兔,以喻秦彊,言取諸侯之易。霸王之業可致也,而羣臣莫當其位。至今閉關十五年,不敢窺兵於山東者,是穰侯為秦謀不忠,而大王之計有所失也。」秦王跽曰:「寡人願聞失計。」
然左右多竊聽者,范睢恐,未敢言內,先言外事,以觀秦王之俯仰。因進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綱壽,非計也。少出師則不足以傷齊,多出師則害於秦。臣意王之計,欲少出師而悉韓、魏之兵也,則不義矣。今見與國之不親也,越人之國而攻,可乎?其於計踈矣。且昔齊湣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辟地千里,正義曰辟,尺亦反。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豈不欲得地哉,形勢不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罷弊,君臣之不和也,興兵而伐齊,大破之。士辱兵頓,皆咎其王,曰:『誰為此計者乎?』王曰:『文子為之。』索隱曰謂田文孟甞君也。猶戰國策謂田肦、田嬰為肦子、嬰子然也。大臣作亂,文子出走。攻齊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此所謂借賊兵齎盜糧者也。索隱曰借音子夜反。一作「籍」,音亦同。齎音側奚反。言為盜齎糧也。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釋此而遠攻,不亦繆乎!且昔者中山之國地方五百里,趙獨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其欲霸,必親中國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楚彊則附趙,趙彊則附楚,楚、趙皆附,齊必懼矣。齊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齊附而韓、魏因可虜也。」昭王曰:「吾欲親魏乆矣,而魏多變之國也,寡人不能親。請問親魏奈何?」對曰:「王卑詞重幣以事之;不可,則割地而賂之;不可,因舉兵而伐之。」王曰:「寡人敬聞命矣。」乃拜范睢為客卿,謀兵事。卒聽范睢謀,使五大夫綰伐魏,拔懷。徐廣曰:「昭王三十九年。」後二歲,拔邢丘。
客卿范睢復說昭王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秦之有韓也,譬如木之有蠹也,正義曰音妬,石柱蟲。人之有心腹之病也。天下無變則已,天下有變,其為秦患者孰大於韓乎?王不如收韓。」昭王曰:「吾固欲収韓,韓不聽,為之奈何?」對曰:「韓安得無聽乎?王下兵而攻滎陽,則鞏、成臯之道不通;正義曰言宜陽、陝、虢之師不得下相救。北斷太行之道,則上黨之師不下。正義曰言澤、潞之師不得下太行相救。王一興兵而攻滎陽,則其國斷而為三。正義曰新鄭已南一,宜陽二,澤、潞三。夫韓見必亡,安得不聽乎?若韓聽,而霸事因可慮矣。」王曰:「善。」且欲發使於韓。
范睢日益親,復說用數年矣,因請間說曰:正義曰間音閑。「臣居山東時,聞齊之有田文,不聞其有王也;聞秦之有太后、穰侯、華陽、高陵、涇陽,不聞其有王也。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威之謂王。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使不報,華陽、涇陽等擊斷無諱,諱,畏也。高陵進退不請。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為此四貴者下,乃所謂無王也。然則權安得不傾,令安得從王出乎?臣聞善治國者,乃內固其威而外重其權。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制於諸侯,剖符於天下,政適徐廣曰:「音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國弊御於諸侯;索隱曰弊者,斷也。御,制也。言穰侯執權,以制御主斷於諸侯也。戰敗則結怨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詩曰『木實繁者披其枝,正義曰披音片被反。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崔杼、淖齒管齊,索隱曰淖,姓也,音泥教反,漢有淖姬是也。高誘曰「管,典也」。言二人典齊權而行弒逆也。正義曰淖齒,楚人,齊湣王臣。射王股,擢王筋,索隱曰言「射王股」,誤也。崔杼射莊公之股,淖齒擢湣王之筋,是說二君事也。縣之於廟梁,宿昔而死。李兊管趙,囚主父於沙丘,正義曰沙丘臺在邢州平郷縣東北三十里。百日而餓死。今臣聞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華陽、涇陽佐之,卒無秦王,此亦淖齒、李兊之類也。且夫三代所以亡國者,君專授政,縱酒馳騁弋獵,不聽政事。其所授者,妬賢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為主計,而主不覺悟,故失其國。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大吏,下及王左右,無非相國之人者。見王獨立於朝,臣竊為王恐,萬世之後,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昭王聞之大懼,曰:「善。」於是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關外。秦王乃拜范睢為相。收穰侯之印,使歸陶,因使縣官給車牛以徙,千乗有餘。到關,關閱其寶器,寶器珍怪多於王室。
秦封范睢以應,號為應侯。索隱曰劉氏云「河東臨晉縣有應亭」,則秦地有應也。又案:本紀以應為太后養地,解者云「在潁川之應郷」,未知孰是。正義曰括地志云:「故應城,在汝州魯山縣東四十里也。」當是時,秦昭王四十一年也。
范睢旣相秦,秦號曰張禄,而魏不知,以為范睢已死乆矣。魏聞秦且東伐韓、魏,魏使須賈於秦。范睢聞之,為微行,敝衣間步之邸,正義曰劉云「諸國客館」。見須賈。須賈見之而驚曰:「范叔固無恙乎!」范睢曰:「然。」須賈笑曰:「范叔有說於秦邪?」曰:「不也。睢前日得過於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說乎!」須賈曰:「今叔何事?」范睢曰:「臣為人庸賃。」須賈意哀之,留與坐飲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綈袍以賜之。索隱曰綈,厚繒也,音啼,蓋今之絁也。正義曰今之麤袍。須賈因問曰:「秦相張君,公知之乎?吾聞幸於王,天下之事皆決於相君。今吾事之去留在張君。孺子豈有客習於相君者哉?」索隱曰劉氏云:「蓋謂睢為小子也。」范睢曰:「主人翁習知之。唯睢亦得謁,睢請為君見於張君。」須賈曰:「吾馬病,車軸折,非大車駟馬,吾不出。」范睢曰:「願為君借大車駟馬於主人翁。」
范睢歸取大車駟馬,為須賈御之,入秦相府。府中望見,有識者皆避匿。須賈怪之。至相舍門,謂須賈曰:「待我,我為君先入通於相君。」須賈待門下,持車良乆,問門下曰:「范叔不出,何也?」門下曰:「無范叔。」須賈曰:「郷者與我載而入者。」門下曰:「乃吾相張君也。」須賈大驚,自知見賣,乃肉袒膝行,因門下人謝罪。於是范睢盛帷帳,待者甚衆,見之。須賈頓首言死罪,曰:「賈不意君能自致於青雲之上,賈不敢復讀天下之書,不敢復與天下之事。賈有湯鑊之罪,請自屏於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范睢曰:「汝罪有幾?」曰:「擢賈之髮以續賈之罪,尚未足。」范睢曰:「汝罪有三耳。昔者楚昭王時而申包胥為楚郤吳軍,楚王封之以荊五千戶,包胥辭不受,為丘墓之寄於荊也。今睢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睢為有外心於齊而惡睢於魏齊,公之罪一也。當魏齊辱我於厠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然公之所以得無死者,以綈袍戀戀,有故人之意,故釋公。」乃謝罷。入言之昭王,罷歸須賈。
須賈辭於范睢,范睢大供具,盡請諸侯使,與坐堂上,食飲甚設。而坐須賈於堂下,置莝豆其前,令兩黥徒夾而馬食之。數曰:「為我告魏王,急持魏齊頭來!不然者,我且屠大梁。」須賈歸,以告魏齊。魏齊恐,亡走趙。匿平原君所。
范睢旣相,王稽謂范睢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奈何者亦三。宮車一日晏駕,應劭曰;「天子當晨起早作,如方崩殞,故稱晏駕。」韋昭曰:「凡初崩為『晏駕』者,臣子之心猶謂宮車當駕而晚出。」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君卒然捐館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使臣卒然填溝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宮車一日晏駕,君雖恨於臣,無可奈何。君卒然捐館舍,君雖恨於臣,亦無可奈何。使臣卒然填溝壑,君雖恨於臣,亦無可奈何。」范睢不懌,乃入言於王曰:「非王稽之忠,莫能內臣於函谷關;非大王之賢聖,莫能貴臣。今臣官至於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於謁者,非其內臣之意也。」昭王召王稽,拜為河東守,三歲不上計。司馬彪曰:「凡郡掌治民,進賢,勸功,決訟,檢姦。常以春行所至縣,勸民農桑,振救乏絕;秋冬遣無害吏案訊問諸囚,平其罪法,論課殿最;歲盡遣吏上計。」又任鄭安平,昭王以為將軍。范睢於是散家財物,盡以報所甞困戹者。一飯之德必償,睚眦之怨必報。索隱曰睚音崖賣反,眦音土賣反。又音崖債二音。睚眦謂相嗔而怒目切齒。
范睢相秦二年,秦昭王之四十二年,東伐韓少曲、徐廣曰:「蘇代曰『起少曲,一日而斷大行』。」索隱曰劉氏以為蓋在太行西南。高平,拔之。正義曰括地志云:「南韓王故城在懷州河陽縣北四十里。俗謂之韓王城,非也。春秋時周桓王以與鄭。紀年云『鄭侯使辰歸晉陽向,更名高平,拔之』。則少曲當與高平相近。」
秦昭王聞魏齊在平原君所,欲為范睢必報其仇,乃詳為好書遺平原君曰:「寡人聞君之高義,願與君為布衣之友,君幸過寡人,寡人願與君為十日之飲。」平原君畏秦,且以為然,而入秦見昭王。昭王與平原君飲數日,昭王謂平原君曰:「昔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范君之仇在君之家,願使人歸取其頭來;不然,吾不出君於關。」平原君曰:「貴而為交者,為賤也;冨而為交者,為貧也。索隱曰上「為」音如字,下「為」音于偽反。以言富貴而結交情深者,為有貧賤之時,不可忘之也。夫魏齊者,勝之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臣所。」昭王乃遺趙王書曰:「王之弟在秦,范君之仇魏齊在平原君之家。王使人疾持其頭來;不然,吾舉兵而伐趙,又不出王之弟於關。」趙孝成王乃發卒圍平原君家,急,魏齊夜亡出,見趙相虞卿。虞卿度趙王終不可說,乃解其相印,與魏齊亡,間行,念諸侯莫可以急抵者,乃復走大梁,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聞之,畏秦,猶豫未肯見,曰:「虞卿何如人也?」時侯嬴在旁,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夫虞卿躡屩檐簦,一見趙王,賜白璧一雙,黃金百鎰;再見,拜為上卿;三見,卒受相印,封萬戶侯。當此之時,天下爭知之。夫魏齊窮困過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禄之尊,解相印,捐萬戶侯而間行。急士之窮而歸公子,公子曰『何如人』。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信陵君大慙,駕如野迎之。魏齊聞信陵君之初難見之,怒而自剄。趙王聞之,卒取其頭予秦。秦昭王乃出平原君歸趙。
昭王四十三年,秦攻韓汾陘,索隱曰陘音刑。陘蓋在韓之西界,與汾相近也。正義曰按:陘庭故城在絳州曲沃縣西北二十里汾水之陽。拔之,因城河上廣武。索隱曰劉氏云:「此河上蓋近河之地,本屬韓,今秦得而城。」
後五年,昭王用應侯謀,縱反間賣趙,趙以其故,令馬服子代廉頗將。索隱曰馬服子趙括之號也。故虞喜志林云「馬,兵之首也。號曰『馬服』者,言能服馬也」。鄒氏頗音匹波反。秦大破趙於長平,遂圍邯鄲。已而與武安君白起有隙,言而殺之。徐廣曰:「在五十年。」索隱曰注徐云五十年,據秦本紀及年表而知之也。任鄭安平,使將擊趙。鄭安平為趙所困,急,以兵二萬人降趙。應侯席槀請罪。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於是應侯罪當收三族。秦昭王恐傷應侯之意,乃下令國中:「有敢言鄭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而加賜相國應侯食物日益厚,以順適其意。後二歲,王稽為河東守,與諸侯通,坐法誅。徐廣曰:「五十二年。」而應侯日益以不懌。
昭王臨朝歎息,應侯進曰:「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中朝而憂,臣敢請其罪。」昭王曰:「吾聞楚之鐵劔利而倡優拙。正義曰論士能善卒不戰。夫鐵劔利則士勇,倡優拙則思慮遠。夫以遠思慮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圖秦也。夫物不素具,不可以應卒,今武安君旣死,而鄭安平等畔,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吾是以憂。」欲以激勵應侯。索隱曰激音擊。應侯懼,不知所出。蔡澤聞之,往入秦也。
蔡澤者,燕人也。游學干諸侯正義曰不待禮曰干。小大甚衆,不遇。而從唐舉相,荀卿曰:「梁有唐舉。」索隱曰荀卿書作「唐莒」。曰:「吾聞先生相李兊,曰『百日之內持國秉政』,有之乎?」索隱曰按左傳云「國子實執齊秉」,服虔曰:「秉,權柄也」。曰:「有之。」曰:「若臣者何如?」唐舉孰視而笑曰:「先生曷鼻,巨肩,徐廣曰:「曷,一作『偈』。偈,一作『仰』。巨,一作『渠』。」索隱曰曷鼻謂鼻如蝎蟲也;巨肩謂肩巨於項也:蓋項低而肩豎。偈音其例反。魋顏,蹙齃,膝攣。攣,兩膝曲也。徐廣曰:「一作『率』。」索隱曰上魋音徒回反。魋顏謂顏貌魋回,若魋梧然也。齃音烏曷反。蹙齃謂鼻蹙眉。膝攣謂兩膝又攣曲也。吾聞聖人不相,殆先生乎?」蔡澤知唐舉戲之,乃曰:「冨貴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壽也,願聞之。」唐舉曰:「先生之壽,從今以往者四十三歲。」蔡澤笑謝而去,謂其御者曰:「吾持粱刺齒肥,持粱,作飯也。刺齒二字當作「齧」,又作「齕」也。索隱曰持梁謂作梁米飯而持其器以食也。按:刺齒二字字誤,當為「齧」字也。齧肥謂食肥肉也。躍馬疾驅,懷黃金之印,結紫綬於要,揖讓人主之前,食肉冨貴,四十三年足矣。」去之趙,見逐。入韓、魏,遇奪釜鬲於塗。爾雅曰:「款足者謂鬲。」郭璞曰:「鼎曲腳。」索隱曰父歷二音。款者,空也。空足是曲足,云見爾雅,郭氏云「鼎曲腳」也。按:以款訓曲,故云「曲腳」也。聞應侯任鄭安平、王稽皆負重罪於秦,應侯內慙,蔡澤乃西入秦。
將見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應侯曰:「燕客蔡澤,天下雄俊弘辯智士也。彼一見秦王,秦王必困君而奪君之位。」應侯聞,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說,吾旣知之,衆口之辯,吾皆摧之,是惡能困我而奪我位乎?」使人召蔡澤。蔡澤入,則揖應侯。應侯固不快,及見之,又倨,應侯因讓之曰:「子常宣言欲代我相秦,寧有之乎?」對曰:「然。」應侯曰:「請聞其說。」蔡澤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百體堅彊,手足便利,耳目聦明而心聖智,豈非士之願與?」應侯曰:「然。」蔡澤曰:「質仁秉義,行道施德,得志於天下,天下懷樂敬愛而尊慕之,皆願以為君王,豈不辯智之期與?」應侯曰:「然。」蔡澤復曰:「冨貴顯榮,成理萬物,使各得其所;性命壽長,終其天年而不夭傷;天下継其統,守其業,傳之無窮;名實純粹,澤流千里,徐廣曰:「一本無此字。」世世稱之而無絕,與天地終始:豈道德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者與?」應侯曰:「然。」
蔡澤曰:「若夫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其卒然亦可願與?」應侯知蔡澤之欲困己以說,式絀反。復謬曰:「何為不可?夫公孫鞅之事孝公也,極身無貳慮,盡公而不顧私;設刀鋸以禁奸邪,信賞罰以致治;披腹心,示情素,蒙怨咎,欺舊友,奪魏公子卬,安秦社稷,利百姓,卒為秦禽將破敵,攘地千里。吳起之事悼王也,使私不得害公,讒不得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不為危易行,行義不辟難,徐廣曰:「一云『不困毀訾』。」然為霸主強國,不辭禍凶。大夫種之事越王也,主雖困辱,悉忠而不解,主雖絕亡,盡能而弗離,成功而弗矜,貴冨而不驕怠。若此三子者,固義之至也,忠之節也。是故君子以義死難,視死如歸;生而辱不如死而榮。士固有殺身以成名,唯義之所在,雖死無所恨。何為不可哉?」
蔡澤曰:「主聖臣賢,天下之盛福也;君明臣直,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吳,申生孝而晉國亂。是皆有忠臣孝子,而國家滅亂者,何也?無明君賢父以聽之,故天下以其君父為僇辱而憐其臣子。索隱曰言以比干、子胥、申生皆以至忠孝而見誅放,故天下言為其君父之所僇而憐其臣子也。今商君、吳起、大夫種之為人臣,是也;其君,非也。故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德,豈慕不遇世死乎?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聖,管仲不足大也。夫人之立功,豈不期於成全邪?身與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於是應侯稱善。
蔡澤少得閒,因曰:「夫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聖乎?以君臣論之,商君、吳起、大夫種其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應侯曰:「商君、吳起、大夫種弗若也。」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惇厚舊故,其賢智與有道之士為膠漆,義不倍功臣,孰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應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澤曰:「今主親忠臣,不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君之設智,能為主安危修政,治亂彊兵,批患折難,索隱曰批,白結反,又音豐雞反。批患謂擊而卻之。折音之列反。廣地殖穀,冨國足家,彊主,尊社稷,顯宗廟,天下莫敢欺犯其主,主之威蓋震海內,功彰萬里之外,聲名光輝傳於千世,君孰與商君、吳起、大夫種?」應侯曰:「不若。」蔡澤曰:「今主之親忠臣不忘舊故不若孝公、悼王、句踐,而君之功績愛信親幸又不若商君、吳起、大夫種,然而君之禄位貴盛,私家之冨過於三子,而身不退者,恐患之甚於三子,竊為君危之。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與時變化,聖人之常道也。故『國有道則仕,國無道則隱』。聖人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不義而冨且貴,於我如浮雲』。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為君不取也。且夫翠、鵠、犀、象,其處勢非不遠死也,而所以死者,惑於餌也。蘇秦、智伯之智,非不足以辟辱遠死也,而所以死者,惑於貪利不止也。是以聖人制禮節欲,取於民有度,使之以時,用之有止,故志不溢,行不驕,常與道俱而不失,故天下承而不絕。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至於葵丘之會,有驕矜之志,畔者九國。吳王夫差兵無敵於天下,勇彊以輕諸侯,陵齊晉,故遂以殺身亡國。夏育、太史噭叱呼徐廣曰:「呼,一作『喑』。」索隱曰二人勇者,夏育、賁育也。噭音皎。正義曰呼,火故反。駭三軍,然而身死於庸夫。索隱曰高誘云「夏育為田搏所殺」。然太史噭未知為誰所殺,恐非齊襄王時太史也。此皆乗至盛而不返道理,不居卑退處儉約之患也。夫商君為秦孝公明法令,禁姦本,尊爵必賞,有罪必罰,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決裂阡陌,以静生民之業而一其俗,勸民耕農利土,一室無二事,力田稸積,習戰陳之事,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冨,故秦無敵於天下,立威諸侯,成秦國之業。功已成矣,而遂以車裂。楚地方數千里,持戟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以燒夷陵,再戰南并蜀漢。又越韓、魏而攻彊趙,北坑馬服,誅屠四十餘萬之衆,盡之于長平之下,流血成川,沸聲若靁,遂入圍邯鄲,使秦有帝業。楚、趙天下之彊國而秦之仇敵也,自是之後,楚、趙皆懾伏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勢也。身所服者七十餘城,功已成矣,而遂賜劔死於杜郵。吳起為楚悼王立法,卑減大臣之威重,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一楚國之俗,禁游客之民,精耕戰之士,南収楊越,北并陳、蔡,破橫散從,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禁朋黨以勵百姓,定楚國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諸侯。功已成矣,而卒枝解。大夫種為越王深謀遠計,免會稽之危,以亡為存,因辱為榮,墾草入邑,索隱曰劉氏云:「入猶充也。謂招攜離散,充滿城邑也。」辟地殖穀,率四方之士,專上下之力,輔句踐之賢,報夫差之讎,卒擒勁吳。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句踐終負而殺之。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禍至於此。此所謂信而不能詘,索隱曰信音申。詘音屈。謂志已展而不退。往而不能返者也。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長為陶朱公。君獨不觀夫愽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班固弈指曰:「博縣於投,不必在行。」駰謂投,投瓊也。索隱曰言夫博弈,或欲大投其瓊以致勝,或欲分功者,謂觀其勢弱,則投地而分功以遠救也,事具小爾雅也。按:方言云「所以投博謂之枰」。音平,局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坐制諸侯,利施三川,以實宜陽,正義曰施猶展也,言伐得三川之地。以實宜陽,言展開三川,實宜陽。決羊腸之險,塞太行之道,又斬范、中行之塗,六國不得合從,棧道千里,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如是而不退,則商君、白公、徐廣曰:「白起。」吳起、大夫種是也。吾聞之,『鑒於水者見面之容,鑒於人者知吉與凶』。書曰『成功之下,不可乆處』。四子之禍,君何居焉?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而授之,退而巖居川觀,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侯。世世稱孤,而有許由、延陵季子之讓,喬松之壽,孰與以禍終哉?即君何居焉?忍不能自離,疑不能自決,必有四子之禍矣。易曰『亢龍有悔』,此言上而不能下,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自返者也。願君孰計之!」應侯曰:「善。吾聞『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先生幸教,睢敬受命。』於是乃延入坐,為上客。
後數日,入朝,言於秦昭王曰:「客新有從山東來者曰蔡澤,其人辯士,明於三王之事,五伯之業,世俗之變,足以寄秦國之政。臣之見人甚衆,莫及,臣不如也。臣敢以聞。」秦昭王召見,與語,大說之,拜為客卿。應侯因謝病請歸相印。昭王彊起應侯,應侯遂稱病篤。范睢免相,昭王新說蔡澤計畫,遂拜為秦相,東収周室。
蔡澤相秦數月,人或惡之,懼誅,乃謝病歸相印,號為綱成君。居秦十餘年,事昭王、孝文王、莊襄王。卒事始皇帝,為秦使於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質於秦。
太史公曰:韓子稱「長袖善舞,多錢善賈」,信哉是言也!范睢、蔡澤世所謂一切辯士,然游說諸侯至白首無所遇者,非計策之拙,所為說力少也。及二人羈旅入秦,繼踵取卿相,垂功於天下者,固彊弱之勢異也。然士亦有偶合,賢者多如此二子,不得盡意,豈可勝道哉!然二子不困戹,惡能激乎?索隱曰二子,范睢、蔡澤也。睢厄於魏齊,折脅摺齒;澤困於趙,被逐棄鬲是也。惡音烏,激音擊也。
索隱述賛曰:應侯始困,託載而西,說行計立,貴平寵稽。倚秦市趙,卒報魏齊。綱成辯智,范睢招携。勢利傾奪,一言成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