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翬 呂祖謙 蔡元定(子沈) 陸九齡(兄九韶) 陸九淵 薛季宣 陳傅良 葉適 戴溪 蔡幼學 楊泰之
劉子翬字彥沖,贈太師韐之仲子。以父任授承務郎,辟真定府幕屬。韐死靖康之難,子 翬痛憤,幾無以為生,墓三年。服除,通判興化軍。寇楊勍犯閩境,子翬與郡將張當世 畫計備禦,如素服戎事者,賊不敢犯。事聞,詔因任。
子翬始執喪致羸疾,至是以不堪吏責,辭歸武夷山,不出者凡十七年。間走其父墓下, 瞻望徘徊,涕泗嗚咽,或累日而返。妻死不再娶,事繼母呂氏及兄子羽盡孝友。子羽之 子珙,幼英敏嗜學,子翬教之不懈,珙卒有立。
與籍溪胡憲、白水劉勉之交相得,每見,講學外無雜言。它所與遊,皆海內知名士,而 期以任重致遠者,惟新安朱熹而已。初,熹父松且死,以熹託子翬。及熹請益,子翬告 以易之「不遠復」三言,俾佩之終身,熹後卒為儒宗。子翬少喜佛氏說,歸而讀易,即 渙然有得。其說以為學易當先復,故以是告熹焉。
一日,感微疾,即謁家廟,泣別母,與親朋訣,付珙家事,指葬處,處親戚孤弱之無業 者,訓學者脩身求道數百言。後二日卒,年四十七。學者稱屏山先生。珙別有傳。
呂祖謙字伯恭,尚書右丞好問之孫也。自其祖始居婺州。祖謙之學本之家庭,有中原文 獻之傳。長從林之奇、汪應辰、胡憲游,既又友張栻、朱熹,講索益精。
初,蔭補入官,後舉進士,復中博學宏詞科,調南外宗教。丁內艱,居明招山,四方之 士爭趨之。除太學博士,時中都官待次者例補外,添差教授嚴州,尋復召為博士兼國史 院編脩官、實錄院檢討官。輪對,勉孝宗留意聖學。且言:「恢復大事也,規模當定, 方略當審。陛下方廣攬豪傑,共集事功,臣願精加考察,使之確指經畫之實,孰為先後 ,使嘗試僥倖之說不敢陳於前,然後與一二大臣定成算而次第行之,則大義可伸,大業 可復矣。」
召試館職。先是,召試者率前期從學士院求問目,獨祖謙不然,而其文特典美。嘗讀陸 九淵文,喜之,而未識其人。考試禮部,得一卷,曰:「此必江西小陸之文也。」揭示 ,果九淵,人服其精鑑。父憂,免喪,主管台州崇道觀。
越三年,除祕書郎、國史院編脩官、實錄院檢討官。以脩撰李燾薦,重脩徽宗實錄。書 成,進秩。面對,言曰:「夫治道體統,上下內外不相侵奪而後安。鄉者,陛下以大臣 不勝任而兼行其事,大臣亦皆親細務而行有司之事,外至監司、守令職任,率為其上所 侵而不能令其下。故豪猾玩官府,郡縣忽省部,掾屬凌長吏,賤人輕柄臣。平居未見其 患,一旦有急,誰與指麾而伸縮之邪?如曰臣下權任太重,懼其不能無私,則有給、舍 以出納焉,有臺諫以救正焉,有侍從以詢訪焉。儻得端方不倚之人分處之,自無專恣之 慮,何必屈至尊以代其勞哉?人之關鬲脈絡少有壅滯,久則生疾。陛下於左右雖不勞操 制,苟玩而弗慮,則聲勢浸長,趨附浸多,過咎浸積,內則懼為陛下所遣而益思壅蔽, 外則懼為公議所疾而益肆詆排。願陛下虛心以求天下之士,執要以總萬事之機。勿以圖 任或誤而謂人多可疑,勿以聦明獨高而謂智足遍察,勿詳於小而忘遠大之計,勿忽於近 而忘壅蔽之萌。」
又言:「國朝治體,有遠過前代者,有視前代為未備者。夫以寬大忠厚建立規模,以禮 遜節義成就風俗,此所謂遠過前代者也。故於俶擾艱危之後,駐蹕東南踰五十年,無纖 毫之虞,則根本之深可知矣。然文治可觀而武績未振,名勝相望而幹略未優,故雖昌熾 盛大之時,此病已見。是以元昊之難,范、韓皆極一時之選,而莫能平殄,則事功之不 競從可知矣。臣謂今日治體視前代未備者,固當激厲而振起。遠過前代者,尤當愛護而 扶持。」
遷著作郎,以末疾,請祠歸。先是,書肆有書曰聖宋文海,孝宗命臨安府校正刊行。學 士周必大言文海去取差謬,恐難傳後,盍委館職銓擇,以成一代之書。孝宗以命祖謙。 遂斷自中興以前,崇雅黜浮,類為百五十卷,上之,賜名皇朝文鑑。
詔除直秘閣。時方重職名,非有功不除,中書舍人陳爓駁之。孝宗批旨云:「館閣之職 ,文史為先。祖謙所進,採取精詳,有益治道,故以寵之,可即命詞。」爓不得已草制 。尋主管沖祐觀。明年,除著作郎兼國史院編脩官。卒,年四十五。諡曰成。
祖謙學以關、洛為宗,而旁稽載籍,不見涯涘。心平氣和,不立崖異,一時英偉卓犖之 士皆歸心焉。少卞急,一日,誦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忽覺平時忿懥渙然冰 釋。朱熹嘗言:「學如伯恭,方是能變化氣質。」其所講畫,將以開物成務,既臥病, 而任重道遠之意不衰。居家之政,皆可為後世法。脩讀詩記、大事記,皆未成書。考定 古周易、書說、閫範、官箴、辨志錄、歐陽公本末,皆行於世。晚年會友之地曰麗澤書 院,在金華城中,既歿。郡人即而祠之。子延年。
蔡元定字季通,建州建陽人。生而穎悟,八歲能詩,日記數千言。父發,博覽群書,號 牧堂老人,以程氏語錄、邵氏經世、張氏正蒙授元定,曰:「此孔、孟正脈也。」元定 深涵其義。既長,辨析益精。登西山絕頂,忍飢啖薺讀書。
聞朱熹名,往師之。熹扣其學,大驚曰:「此吾老友也,不當在弟子列。」遂與對榻講 論諸經奧義,每至夜分。四方來學者,熹必俾先從元定質正焉。太常少卿尤袤、祕書少 監楊萬里聯疏薦於朝,召之,堅以疾辭。築室西山,將為終焉之計。
時韓侂胄擅政,設偽學之禁,以空善類。臺諫承風,專肆排擊,然猶未敢誦言攻朱熹。 至沈繼祖、劉三傑為言官,始連疏詆熹,併及元定。元定簡學者劉礪曰:「化性起偽, 烏得無罪!」未幾,果謫道州。州縣捕元定甚急,元定聞命,不辭家即就道。熹與從游 者數百人餞別蕭寺中,坐客興嘆,有泣下者。熹微視元定,不異平時,因喟然曰:「友 朋相愛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謂兩得矣。」元定賦詩曰:「執手笑相別,無為兒女悲 。」眾謂宜緩行,元定曰:「獲罪於天,天可逃乎?」杖屨同其子沈行三千里,腳為流 血,無幾微見言面。
至舂陵,遠近來學者日眾,州士子莫不趨席下以聽講說。有名士挾才簡傲、非笑前脩者 ,亦心服謁拜,執弟子禮甚恭。人為之語曰:「初不敬,今納命。」愛元定者謂宜謝生 徒,元定曰:「彼以學來,何忍拒之?若有禍患,亦非閉門塞竇所能避也。」貽書訓諸 子曰:「獨行不愧影,獨寢不愧衾,勿以吾得罪故遂懈。」一日,謂沈曰:「可謝客, 吾欲安靜,以還造化舊物。」閱三日卒。侂胄既誅,贈迪功郎,賜諡文節。
元定於書無所不讀,於事無所不究。義理洞見大原,下至圖書、禮樂、制度,無不精妙 。古書奇辭奧義,人所不能曉者,一過目輒解。熹嘗曰:「人讀易書難,季通讀難書易 。」熹疏釋四書及為易詩傳、通鑑綱目,皆與元定往復參訂。啟蒙一書,則屬元定起稿 。嘗曰:「造化微妙,惟深於理者能識之,吾與季通言而不厭也。」及葬,以文誄之曰 :「精詣之識,卓絕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窮之辯,不復可得而見矣。」學者尊之曰 西山先生。
其平生問學,多寓於熹書集中。所著書有大衍詳說、律呂新書、燕樂、原辯、皇極經世 、太玄潛虛指要、洪範解、八陣圖說,熹為之序。
子淵、沈,皆躬耕不仕。淵有周易訓解。
沉字仲默,少從朱熹游。熹晚欲著書傳,未及為,遂以屬沈。洪範之數,學者久失其傳 ,元定獨心得之,然未及論著,曰:「成吾書者沈也。」沈受父師之託,沈潛反復者數 十年,然後成書,發明先儒之所未及。其於洪範數,謂:「體天地之撰者易之象,紀天 地之撰者範之數。數始於一奇,象成於二偶。奇者數之所以立,偶者數之所以行。故二 四而八,八卦之象也;三三而九,九疇之數也。由是八八而又八八之為四千九十六,而 象備矣;九九而又九九之為六千五百六十一,而數周矣。易更四聖而象已著,範錫神禹 而數不傳。後之作者,昧象數之原,窒變通之妙,或即象而為數,或反數而擬象,牽合 傅會,自然之數益晦焉。」
始,從元定謫道州,跋涉數千里,道楚、粵窮僻處,父子相對,常以理義自怡悅。元定 沒,徒步護喪以還。有遺之金而義不可受者,輒謝卻之曰:「吾不忍累先人也。」年僅 三十,屏去舉子業,一以聖賢為師。隱居九峰,當世名卿物色將薦用之,沈不屑就。次 子抗,別有傳。
陸九齡字子壽。八世祖希聲,相唐昭宗。孫德遷,五代末避亂居撫州之金溪。父賀,以 學行為里人所宗,嘗采司馬氏冠昏喪祭儀行於家,生六子,九齡其第五子也。幼穎悟端 重,十歲喪母,哀毀如成人。稍長,補郡學弟子員。
時秦檜當國,無道程氏學者,九齡獨尊其說。久之,聞新博士學黃、老,不事禮法,慨 然嘆曰:「此非吾所願學也。」遂歸家,從父兄講學益力。是時,吏部員外郎許忻有名 中朝,退居臨川,少所賓接,一見九齡,與語大說,盡以當代文獻告之。自是九齡益大 肆力於學,翻閱百家,晝夜不倦,悉通陰陽、星曆、五行、卜筮之說。
性周謹,不肯苟簡涉獵。入太學,司業汪應辰舉為學錄。登乾道五年進士第。調桂陽軍 教授,以親老道遠改興國軍,未上,會湖南茶寇剽廬陵,聲搖旁郡,人心震攝。舊有義 社以備寇,郡從眾請以九齡主之,門人多不悅。九齡曰:「文事武備,一也。古者有征 討,公卿即為將帥,比閭之長,則五兩之率也。士而恥此,則豪俠武斷者專之矣。」遂 領其事,調度屯禦皆有法。寇雖不至,而郡縣倚以為重。暇則與鄉之子弟習射,曰:「 是固男子之事也。」歲惡,有剽劫者過其門,必相戒曰:「是家射多命中,無自取死。 」
及至興國,地濱大江,俗儉嗇而鮮知學。九齡不以職閒自佚,益嚴規矩,肅衣冠,如臨 大眾,勸綏引翼,士類興起。不滿歲,以繼母憂去。服除,調全州教授。未上,得疾。 一日晨興,坐床上與客語,猶以天下學術人才為念。至夕,整襟正臥而卒。年四十九。 寶慶二年,特贈朝奉郎、直祕閣,賜諡文達。
九齡嘗繼其父志,益脩禮學,治家有法。闔門百口,男女以班各供其職,閨門之內嚴若 朝廷。而忠敬樂易,鄉人化之,皆遜弟焉。與弟九淵相為師友,和而不同,學者號「二 陸」。有來問學者,九齡從容啟告,人人自得。或未可與語,則不發。嘗曰:「人之惑 有難以口舌爭者,言之激,適固其意;少需,未必不自悟也。」
廣漢張栻與九齡不相識,晚歲以書講學,期以世道之重。呂祖謙常稱之曰:「所志者大 ,所據者實。有肯綮之阻,雖積九仞之功不敢遂;有毫釐之偏,雖立萬夫之表不敢安。 公聽並觀,卻立四顧,弗造於至平至粹之地,弗措也。」兄九韶。
九韶字子美。其學淵粹。隱居山中,晝之言行,夜必書之。其家累世義居,一人最長者 為家長,一家之事聽命焉。歲遷子弟分任家事,凡田疇、租稅、出內、庖爨、賓客之事 ,各有主者。九韶以訓戒之辭為韻語,晨興,家長率眾子弟謁先祠畢,擊鼓誦其辭,使 列聽之。子弟有過,家長會眾子弟責而訓之,不改,則撻之,終不改,度不可容,則言 之官府,屏之遠方焉。九韶所著有梭山文集、家制、州郡圖。
陸九淵字子靜。生三四歲,問其父天地何所窮際,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寢食。及 總角,舉止異凡兒,見者敬之。謂人曰:「聞人誦伊川語,自覺若傷我者。」又曰:「 伊川之言,奚為與孔子、孟子之言不類?近見其間多有不是處。」初讀論語,即疑有子 之言支離。他日讀古書,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 忽大省曰:「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又嘗曰:「東海有聖人出 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聖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聖 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於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此心此理,亦無不同也。」
後登乾道八年進士第。至行在,士爭從之游。言論感發,聞而興起者甚眾。教人不用學 規,有小過,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懷於中而不能自曉者,為之條析其故,悉如其心 。亦有相去千里,聞其大概而得其為人。嘗曰:「念慮之不正者,頃刻而知之,即可以 正。念慮之正者,頃刻而失之,即為不正。有可以形跡觀者,有不可。以形跡觀人,則 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跡繩人,則不足以救之。」初調隆興靖安縣主簿。丁母憂,服闋, 改建寧崇安縣。以少師史浩薦,召審察,不赴。侍從復薦,除國子正,教諸生無異在家 時。除敕令所刪定官。
九淵少聞靖康間事,慨然有感於復讎之義。至是,訪知勇士,與議恢復大略。因輪對, 遂陳五論:一論仇恥未復,願博求天下之俊傑,相與舉論道經邦之職;二論願致尊德樂 道之誠;三論知人之難;四論事當馴致而不可驟;五論人主不當親細事。帝稱善。未幾 ,除將作監丞,為給事中王信所駁,詔主管台州崇道觀。還鄉,學者輻湊,每開講席, 戶外屨滿,耆老扶杖觀聽。自號象山翁,學者稱象山先生。嘗謂學者曰:「汝耳自聦, 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無欠闕,不必它求,在乎自立而已。」又曰:「 此道與溺於利欲之人言猶易,與溺於意見之人言卻難。」或勸九淵著書,曰:「六經注 我,我注六經。」又曰:「學苟知道,六經皆我注腳。」
光宗即位,差知荊門軍。民有訴者,無早暮皆得造於庭,復令其自持狀以追,為立期, 皆如約而至,即為酌情決之,而多所勸釋。其有涉人倫者,使自毀其狀,以厚風俗。唯 不可訓者,始置之法。其境內官吏之貪廉,民俗之習尚善惡,皆素知之。有訴人殺其子 者,九淵曰:「不至是。」及追究,其子果無恙。有訴竊取而不知其人,九淵出二人姓 名,使捕至,訊之伏辜,盡得所竊物還訴者,且宥其罪使自新。因語吏以某所某人為暴 ,翌日有訴遇奪掠者,即其人也,乃加追治。吏大驚,郡人以為神。申嚴保伍之法,盜 賊或發,擒之不逸一人,群盜屏息。
荊門為次邊而無城。九淵以為:「郡居江、漢之間,為四集之地,南捍江陵,北援襄陽 ,東護隨、郢之脅,西當光化、夷陵之衝,荊門固則四鄰有所恃,否則有背脅腹心之虞 ,由唐之湖陽以趨山,則其涉漢之處已在荊門之脅;由鄧之鄧城以涉漢,則其趨山之處 已在荊門之腹。自此之外,間道之可馳,漢津之可涉,坡陀不能以限馬,灘瀨不能以濡 軌者,所在尚多。自我出奇制勝,徼敵兵之腹脅者,亦正在此。雖四山環合,易於備禦 ,而城池闕然,將誰與守?」乃請於朝而城之,自是民無邊憂。罷關市吏譏察而減民稅 ,商賈畢集,稅入日增。舊用銅錢,以其近邊,以鐵錢易之,而銅有禁,復令貼納。九 淵曰:「既禁之矣,又使之輸邪?」盡蠲之。故事,平時教軍伍射,郡民得與,中者均 賞,薦其屬不限流品。嘗曰:「古者無流品之分,而賢不肖之辨嚴;後世有流品之分, 而賢不肖之辨略。」每旱,禱即雨,郡人異之。踰年,政行令脩,民俗為變,諸司交薦 。丞相周必大嘗稱荊門之政,以為躬行之效。
一日,語所親曰:「先教授兄有志天下,竟不得施以沒。」又謂家人曰:「吾將死矣。 」又告僚屬曰:「某將告終。」會禱雪,明日,雪。乃沐浴更衣端坐,後二日日中而卒 。會葬者以千數,諡文安。
初,九淵嘗與朱熹會鵝湖,論辨所學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淵訪之,熹與至白鹿洞, 九淵為講君子小人喻義利一章,聽者至有泣下。熹以為切中學者隱微深痼之病。至於無 極而太極之辨,則貽書往來論難不置焉。門人楊簡、袁燮、舒璘、沈煥能傳其學云。
薛季宣字士龍,永嘉人。起居舍人徽言之子也。徽言卒時,季宣始六歲,伯父敷文閣待 制弼收鞠之。從弼宦遊,及見渡江諸老,聞中興經理大略。喜從老校、退卒語,得岳、 韓諸將兵間事甚悉。年十七,起從荊南帥辟書寫機宜文字,獲事袁溉。溉嘗從程頤學, 盡以其學授之。季宣既得溉學,於古封建、井田、鄉遂、司馬法之制,靡不研究講畫, 皆可行於時。
金兵之未至也,武昌令劉錡鎮鄂渚。季宣白錡,以武昌形勢直淮、蔡,而兵寡勢弱,宜 早為備,錡不聽。及兵交,稍稍資季宣計畫。未幾,汪澈宣諭荊襄,而金兵趨江上,詔 成閔還師入援。季宣又說澈以閔既得蔡,有破竹之勢,宜守便宜勿遣,而令其乘勝下潁 昌,道陳、汝,趨汴都,金內顧且驚潰,可不戰而屈其兵矣。澈不聽。
時江、淮仕者聞金兵且至,皆預遣其奴而繫馬於庭以待。季宣獨留家,與民期曰:「吾 家即汝家,即有急,吾與汝偕死。」民亦自奮。縣多盜,季宣患之,會有伍民之令,乃 行保伍法,五家為保,二保為甲,六甲為隊,因地形便合為總,不以鄉為限,總首、副 總首領之。官族、士族、富族皆附保,蠲其身,俾輸財供總之小用。諸總必有圃以習射 ,禁蒱博雜戲,而許以武事角勝負,五日更至庭閱之,而賞其尤者;不幸死者予棺,復 其家三年。鄉置樓,盜發,伐鼓舉烽,瞬息遍百里。縣治、白鹿磯、安樂口皆置戍。復 請於宣諭司,得戰艦十,甲三百,羅落之。守計定,訖兵退,人心不搖。
樞密使王炎薦於朝,召為大理寺主簿,未至,為書謝炎曰:「主上天資英特,群臣無將 順緝熙之具,幸得遭時,不能格心正始,以建中興之業,徒僥倖功利,誇言以眩俗,雖 復中夏,猶無益也。為今之計,莫若以仁義紀綱為本。至於用兵,請俟十年之後可也。 」
時江、湖大旱,流民北渡江,邊吏復奏淮北民多款塞者,宰相虞允文白遣季宣行淮西, 收以實邊。季宣為表廢田,相原隰,復合肥三十六圩,立二十二莊於黃州故治東北,以 戶授屋,以丁授田,頒牛及田器穀種各有差,廩其家,至秋乃止。凡為戶六百八十有五 ,分處合肥、黃州間,並邊歸正者振業之。季宣謂人曰:「吾非為今日利也。合肥之圩 ,邊有警,因以斷柵江,保巢湖。黃州地直蔡衝,諸莊輯則西道有屏蔽矣。」光州守宋 端友招集北歸者止五戶,而雜舊戶為一百七十,奏以幸賞,季宣按得其實而劾之。時端 友為環列附託難撼,季宣奏上,孝宗怒,屬大理治,端友以憂死。
季宣還,言於孝宗曰:「左右之人進言者,其情不可不察也。託正以行邪,偽直以售佞 ,薦退人物,曾非誦言,游揚中傷,乃自不意。一旦號令雖自中出,而其權已歸私門矣 。故齊威之霸,不在阿、即墨之誅賞,而在毀譽者之刑。臣觀近政,非無阿、即墨之誅 賞,奈何毀譽之人自若乎?」帝曰:「朕方圖之。」
季宣又進言曰:「日城淮郡,以臣所見,合肥板幹方立,中使督視,卒卒成之。臣行過 郡,一夕風雨,墮樓五堵。歷陽南壁闕,而居巢庳陋如故,乃聞有靡錢鉅萬而成城四十 餘丈者。陛下安取此!然外事無足道,咎根未除,臣所深憂。左右近侍,陰擠正士而陽 稱道之,陛下儻因貌言而聽之,臣恐石顯、王鳳、鄭注之智中也。」又言:「近或以好 名棄士大夫,夫好特為臣子學問之累。人主為社稷計,唯恐士不好名,誠人人好名畏義 ,何鄉不立?」帝稱善,恨得季宣晚,遂進兩官,除大理正。
自是,凡奏請論薦皆報可。以虞允文諱闕失,不樂之。居七日,出知湖州,會戶部以歷 付場務,錙銖皆分隸經總制,諸郡束手無策,季宣言於朝曰:「自經總制立額,州縣鑿 空以取贏,雖有奉法吏思寬弛而不得騁。若復額外徵其強半,郡調度顧安所出?殆復巧 取之民,民何以勝!」戶部譙責愈急,季宣爭之愈強,臺諫交疏助之,乃收前令。
改知常州,未上,卒,年四十。季宣於詩、書、春秋、中庸、大學、論語皆有訓義,藏 於家。其雜著曰浪語集。
陳傅良字君舉,溫州瑞安人。初患科舉程文之弊,思出其說為文章,自成一家,人爭傳 誦,從者雲合,由是其文擅當世。當是時,永嘉鄭伯熊、薛季宣皆以學行聞,而伯熊於 古人經制治法,討論尤精,傅良皆師事之,而得季宣之學為多。及入太學,與廣漢張栻 、東萊呂祖謙友善。祖謙為言本朝文獻相承條序,而主敬集義之功得於栻為多。自是四 方受業者愈眾。
登進士甲科,教授泰州。參知政事龔茂良才之,薦於朝,改太學錄。出通判福州。丞相 梁克家領帥事,委成於傅良,傅良平一府曲直,壹以義。強禦者不得售其私,陰結言官 論罷之。
後五年,起知桂陽軍。光宗立,稍遷提舉常平茶鹽、轉運判官。湖湘民無後,以異姓以 嗣者,官利其貲,輒沒入之。傅良曰:「絕人嗣,非政也。」復之幾二千家。轉浙西提 點刑獄。除吏部員外郎,去朝十四年,至是而歸,須鬢無黑者,都人聚觀嗟歎,號「老 陳郎中」。
傅良為學,自三代、秦、漢以下靡不研究,一事一物必稽於極而後已。而於太祖開創本 原,尤為潛心。及是,因輪對,言曰:「太祖皇帝垂裕後人,以愛惜民力為本。熙寧以 來,用事者始取太祖約束,一切紛更之。諸路上供歲額,增於祥符一倍。崇寧重脩上供 格,頒之天下,率增至十數倍。其他雜斂,則熙寧以常平寬剩、禁軍闕額之類別項封樁 ,而無額上供起於元豐,經制起於宣和,總制、月樁起於紹興,皆迄今為額,折帛、和 買之類又不與焉。茶引盡歸於都茶場,鹽鈔盡歸於榷貨務,秋苗斗斛十八九歸於綱運, 皆不在州縣。州縣無以供,則豪奪於民,於是取之斛面、折變、科敷、抑配、贓罰,而 民困極矣。方今之患,何但四夷?蓋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寬不寬耳,豈不甚可畏哉 ?陛下宜以救民窮為己任,推行太祖未泯之澤,以為萬世無疆之休。」
且言:「今天下之力竭於養兵,而莫甚於江上之軍。都統司謂之御前軍馬,雖朝廷不得 知;總領所謂之大軍錢糧,雖版曹不得與。於是中外之勢分,而事權不一,施行不專, 雖欲寬民,其道無由。誠使都統司之兵與向者在制置司時無異,總領所之財與向者在轉 運司時無異,則內外為一體。內外一體,則寬民力可得而議矣。」帝從容嘉納,且勞之 曰:「卿昔安在?朕不見久矣。其以所著書示朕。」退以周禮說十三篇上之,遷祕書少 監兼實錄院檢討官、嘉王府贊讀。
紹熙三年,除起居舍人。明年,兼權中書舍人。初,光宗之妃黃氏有寵,李皇后妒而殺 之。光宗既聞之,而復因郊祀大風雨,遂震懼得心疾,自是視章疏不時。於是傅良奏曰 :「一國之勢猶身也,壅底則致疾。今日遷延某事,明日阻節某人,即有姦險乘時為利 ,則內外之情不接,威福之柄下移,其極至於天變不告,邊警不聞,禍且不測矣!」帝 悟,會疾亦稍平,過重華宮。而明年重明節,復以疾不往,丞相以下至於太學諸生皆力 諫,不聽,而方召內侍陳源為內侍省押班,傅良不草詞,且上疏曰:「陛下之不過宮者 ,特誤有所疑而積憂成疾,以至此爾。臣嘗即陛下之心反覆論之,竊自謂深切,陛下亦 既許之矣。未幾中變,以誤為實,而開無端之釁;以疑為真,而成不療之疾。是陛下自 貽禍也。」書奏,帝將從之。百官班立,以俟帝出。至御屏,皇后挽帝回,傅良遂趨上 引裾,後叱之。傅良哭於庭,後益怒,傅良下殿徑行。詔改秘閣脩撰仍兼贊讀,不受。
寧宗即位,召為中書舍人兼侍讀、直學士院、同實錄院脩撰。會詔朱熹與在外宮觀,傅 良言:「熹難進易退,內批之下,舉朝驚愕,臣不敢書行。」熹於是進寶文閣待制,與 郡。御史中丞謝深甫論傅良言不顧行,出提舉興國宮。明年察官交疏,削秩罷。嘉泰二 年復官,起知泉州,辭。授集英殿脩撰,進寶謨閣待制,終於家,年六十七。諡文節。
傅良著述有詩解詁、周禮說、春秋後傳、左氏章指行於世。
葉適字正則,溫州永嘉人。為文藻思英發。擢淳熙五年進士第二人,授平江節度推官。 丁母憂。改武昌軍節度判官。少保史浩薦於朝,召之不至,改浙西提刑司幹辦公事,士 多從之游。參知政事龔茂良復薦之,召為太學正。
遷博士,因輪對,奏曰:「人臣之義,當為陛下建明者,一大事而已。二陵之讎未報, 故疆之半未復,而言者以為當乘其機,當待其時。然機自我發,何彼之乘?時自我為, 何彼之待?非真難真不可也,正以我自為難,自為不可耳。於是力屈氣索,甘為退伏者 ,於此二十六年。積今之所謂難者陰沮之,所謂不可者默制之也。蓋其難有四,其不可 有五。置不共戴天之讎而廣兼愛之義,自為虛弱,此國是之難一也。國之所是既然,士 大夫之論亦然。為奇謀祕畫者止於乘機待時,忠義決策者止於親征遷都,深沉慮遠者止 於固本自治,此議論之難二也。環視諸臣,迭進迭退,其知此事本而可以反覆論議者誰 乎?抱此志意而可以策勵期望者誰乎?此人才之難三也。論者徒鑒五代之致亂,而不思 靖康之得禍。今循守舊模,而欲驅一世之人以報君仇,則形勢乖阻,誠無展足之地。若 順時增損,則其所更張動搖,關係至重,此法度之難四也。又有甚不可者,兵以多而至 於弱,財以多而至於乏,不信官而信吏,不任人而任法,不用賢能而用資格:此五者, 舉天下以為不可動,豈非今之實患歟!沿習牽制,非一時矣。講利害,明虛實,斷是非 ,決廢置,在陛下所為耳。」讀未竟,帝蹙額曰:「朕比苦目疾,此志已泯,誰克任此 ,惟與卿言之耳。」及再讀,帝慘然久之。
除太常博士兼實錄院檢討官。嘗薦陳傅良等三十四人於丞相,後皆召用,時稱得人。會 朱熹除兵部郎官,未就職,為侍郎林栗所劾。適上疏爭曰:「栗劾熹罪無一實者,特發 其私意而遂忘其欺矣!至於其中『謂之道學』一語,利害所係不獨熹。蓋自昔小人殘害 忠良,率有指名,或以為好名,或以為立異,或以為植黨。近創為『道學』之目,鄭丙 倡之,陳賈和之,居要津者密相付授,見士大夫有稍慕潔脩者,輒以道學之名歸之,以 為善為玷闕,以好學為己愆,相與指目,使不得進。於是賢士惴慄,中材解體,銷聲滅 影,穢德垢行,以避此名。栗為侍從,無以達陛下之德意志慮,而更襲用鄭丙、陳賈密 相付授之說,以道學為大罪,文致語言,逐去一熹,自此善良受禍,何所不有!伏望摧 折暴橫,以扶善類。」疏入,不報。
光宗嗣位,由秘書郎出知蘄州。入為尚書左選郎官。是時,帝以疾不朝重華宮者七月, 事無鉅細皆廢不行。適見上力言:「父子親愛出於自然。浮疑私畏,似是而非,豈有事 實?若因是而定省廢於上,號令愆於下,人情離阻,其能久乎!」既而帝兩詣重華宮, 都人懽悅。適復奏:「自今宜於過宮之日,令宰執、侍從先詣起居。異時兩宮聖意有難 言者,自可因此傳致,則責任有歸。不可復近習小人增損語言,以生疑惑。」不報。而 事復浸異,中外洶洶。
及孝宗不豫,群臣至號泣攀裾以請,帝竟不往。適責宰相留正曰:「上有疾明甚。父子 相見,當俟疾瘳。公不播告,使臣下輕議君父,可乎?」未幾,孝宗崩,光宗不能執喪 。軍士籍籍有語,變且不測。適又告正曰:「上疾而不執喪,將何辭以謝天下?今嘉王 長,若預建參決,則疑謗釋矣。」宰執用其言,同入奏立嘉王為皇太子,帝許之。俄得 御批,有「歷事歲久,念欲退閑」之語,正懼而去,人心愈搖。知樞密院趙汝愚憂危不 知所出,適告知閤門事蔡必勝曰:「國事至此,子為近臣,庸坐視乎?」蔡許諾,與宣 贊舍人傅昌朝、知內侍省關禮、知閤門事韓侂胄三人定計。侂胄,太皇太后甥也。會慈 福宮提點張宗尹過侂胄,侂胄覘其意以告必勝。適得之,即亟白汝愚。汝愚請必勝議事 ,遂遣侂胄因張宗尹、關禮以內禪議奏太皇太后,且請垂簾,許之,計遂定。翌日禫祭 ,太皇太后臨朝,嘉王即皇帝位,親行祭禮,百官班賀,中外晏然。凡表奏皆汝愚與適 裁定,臨期取以授儀曹郎,人始知其預議焉。遷國子司業。
汝愚既相,賞功將及適,適曰:「國危效忠,職也。適何功之有?」而侂胄恃功,以遷 秩不滿望怨汝愚。適以告汝愚曰:「侂胄所望不過節鉞,宜與之。」汝愚不從。適嘆曰 :「禍自此始矣!」遂力求補外。除太府卿,總領淮東軍馬錢糧。及汝愚貶衡陽,而適 亦為御史胡紘所劾,降兩官罷,主管沖佑觀,差知衢州,辭。
起為湖南轉運判官,遷知泉州。召入對,言於寧宗曰:「陛下初嗣大寶,臣嘗申繹卷阿 之義為獻。天啟聖明,銷磨黨偏,人才庶幾復合。然治國以和為體,處事以平為極。臣 欲人臣忘己體國,息心既往,圖報方來可也。」帝嘉納之。初,韓侂胄用事,患人不附 ,一時小人在言路者,創為「偽學」之名,舉海內知名士貶竄殆盡。其後侂胄亦悔,故 適奏及之,且薦樓鑰、丘崇、黃度三人,悉與郡。自是禁網漸解矣。
除權兵部侍郎,以父憂去。服除,召至。時有勸侂胄立蓋世功以固位者,侂胄然之,將 啟兵端。適因奏曰:「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而就彊者興。陛下申命大臣,先慮預算, 思報積恥,規恢祖業,蓋欲改弱以就彊矣。竊謂必先審知彊弱之勢而定其論,論定然後 脩實政,行實德,弱可變而為彊,非有難也。今欲改弱以就彊,為問罪驟興之舉,此至 大至重事也。故必備成而後動,守定而後戰。今或謂金已衰弱,姑開先釁,不懼後艱, 求宣和之所不能,為紹興之所不敢,此至險至危事也。且所謂實政者,當經營瀕淮沿漢 諸郡,各為處所,牢實自守。敵兵至則阻於堅城,彼此策應,而後進取之計可言。至於 四處御前大軍,練之使足以制敵,小大之臣,試之使足以立事,皆實政也。所謂實德者 ,當今賦稅雖重而國愈貧,如和買、折帛之類,民間至有用田租一半以上輸納者。況欲 規恢,宜有恩澤。乞詔有司,審度何名之賦害民最甚,何等橫費裁節宜先。減所入之額 ,定所出之費。既脩實政於上,又行實德於下。此其所以能屢戰而不屈,必勝而無敗也 。」
除權工部侍郎。侂胄欲藉其草詔以動中外,改權吏部侍郎兼直學士院,以疾力辭兼職。 會詔諸將四路出師,適又告侂胄宜先防江,不聽。未幾,諸軍皆敗,侂胄懼,以丘崇為 江、淮宣撫使,除適寶謨閣待制、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適謂三國孫氏嘗以江北守江 ,自南唐以來始失之,建炎、紹興未暇尋繹。乃請於朝,乞節制江北諸州。
及金兵大入,一日,有二騎舉旗若將渡者,淮民倉皇爭斫舟纜,覆溺者眾,建康震動。 適謂人心一搖,不可復制,惟劫砦南人所長,乃募市井悍少并帳下願行者,得二百人, 使采石將徐緯統以往。夜過半,遇金人,蔽茅葦中射之,應弦而倒。矢盡,揮刀以前, 金人皆錯愕不進。黎明,知我軍寡來追,則已在舟中矣。復命石跋、定山之人劫敵營, 得其俘馘以歸。金解和州圍,退屯瓜步,城中始安。又遣石斌賢渡宣化,夏侯成等分道 而往,所向皆捷。金自滁州遁去。時羽檄旁午,而適治事如平時,軍須皆從官給,民以 不擾。淮民渡江有舟,次止有寺,給錢餉米,其來如歸。兵退,進寶文閣待制、兼江、 淮制置使,措置屯田,遂上堡塢之議。
初,淮民被兵驚散,日不自保。適遂於墟落數十里內,依山水險要為堡塢,使復業以守 ,春夏散耕,秋冬入堡,凡四十七處。又度沿江地創三大堡:石跋則屏蔽采石,定山則 屏蔽靖安,瓜步則屏蔽東陽、下蜀。西護歷陽,或連儀真,緩急應援,首尾聯絡,東西 三百里,南北三四十里。每堡以二千家為率,教之習射。無事則戍,以五百人一將。有 警則增募新兵及抽摘諸州禁軍二千人,并堡塢內居民,通為四千五百人,共相守戍。而 制司於每歲防秋,別募死士千人,以為劫砦焚糧之用。因言堡塢之成有四利,大要謂: 「敵在北岸,共長江之險,而我有堡塢以為聲援,則敵不敢窺江,而士氣自倍,戰艦亦 可以策勳。和、滁、真、六合等城或有退遁,我以堡塢全力助其襲逐,或邀其前,或尾 其後,制勝必矣。此所謂用力寡而收功博也。」三堡就,流民漸歸。而侂胄適誅,中丞 雷孝友劾適附侂胄用兵,遂奪職。自後奉祠者凡十三年,至寶文閣學士、通議大夫。嘉 定十六年,卒,年七十四。贈光祿大夫,諡文定。
適志意慷慨,雅以經濟自負。方侂胄之欲開兵端也,以適每有大讎未復之言重之。而適 自召還,每奏疏必言當審而後發,且力辭草詔。第出師之時,適能極力諫止,曉以利害 禍福,則侂胄必不妄為,可免南北生靈之禍。議者不能不為之歎息焉。
戴溪字肖望,永嘉人也。少有文名。淳熙五年,為別頭省試第一。監潭州南嶽廟。紹熙 初,主管吏部架閣文字,除太學錄兼實錄院檢討官。正錄兼史職自溪始。升博士,奏兩 淮當立農官,若漢稻田使者,括閑田,諭民主出財,客出力,主客均利,以為救農之策 。除慶元府通判,未行,改宗正簿。累官兵部郎官。
開禧時,師潰於符離,溪因奏沿邊忠義人、湖南北鹽商皆當區畫,以銷後患。會和議成 ,知樞密院事張巖督師京口,除授參議軍事。數月,召為資善堂說書。
由禮部郎中凡六轉為太子詹事兼祕書監。景獻太子命溪講中庸、大學,溪辭以講讀非詹 事職,懼侵官。太子曰:「講退便服說書,非公禮,毋嫌也。」復命類易、詩、書、春 秋、論語、孟子、資治通鑑,各為說以進。權工部尚書,除華文閣學士。嘉定八年,以 宣奉大夫、龍圖閣學士致仕。卒,贈特進、端明殿學士。理宗紹定間,賜諡文端。
溪久於宮僚,以微婉受知春官,然立朝建明,多務秘密,或議其殊乏骨鯁云。
蔡幼學字行之,溫州瑞安人。年十八,試禮部第一。是時,陳傅良有文名於太學,幼學 從之游。月書上祭酒芮燁及呂祖謙,連選拔,輒出傅良右,皆謂幼學之文過其師。
孝宗聞之,因策士將置首列。而是時外戚張說用事,宰相虞允文、梁克家皆陰附之。幼 學對策,其略曰:「陛下資雖聦明而所存未大,志雖高遠而所趨未正,治雖精勤而大原 不立。即位之始,冀太平旦暮至。奈何今十年,風俗日壞,將難扶持;紀綱日亂,將難 整齊;人心益搖,將難收拾;吏慢兵驕,財匱民困,將難正救。」又曰:「陛下恥名相 之不正,更制近古,二相並進,以為美談。然或以虛譽惑聽,自許立功;或以緘默容身 ,不能持正。」蓋指虞允文、梁克家也。又曰:「漢武帝用兵以來,大司馬、大將軍之 權重而丞相輕。公孫弘為相,衛青用事,弘苟合取容,相業無有。宣、元用許、史,成 帝用王氏,哀帝用丁、傅,率為元始之禍。今陛下使姨子預兵柄,其人無一才可取。宰 相忍與同列,曾不羞恥。按其罪名,宜在公孫弘上。」蓋指張說也。帝覽之不懌,虞允 文尤惡之。遂得下第,教授廣德軍。
丁父憂,再調潭州。執政薦於朝,帝許之,且問:「年幾何矣?何以名幼學?」參政施 師點舉孟子「幼學壯行」之語以對。上佇思,慨然曰:「今壯矣,可行也。」遂除敕令 所刪定官。首言:「大恥未雪,境土未復,陛下睿知神武,可以有為。而苟且之議,委 靡之習,顧得以緩陛下欲為之心。」孝宗喜曰:「解卿意,欲令朕立規模爾。」尋以母 憂去。
光宗立,以太學錄召,改武學博士。踰年,遷太學,擢祕書省正字兼實錄院檢討官,遷 校書郎。時光宗以疾不朝重華宮,幼學上封事曰:「陛下自春以來,北宮之朝不講。比 者壽皇愆豫,侍從、臺諫叩陛請對,陛下拂衣而起,相臣引裾,群臣隨以號泣。陛下退 朝,宮門盡閉,大臣累日不獲一對清光。望日之朝,都人延頸,遷延至午,禁衛飲恨。 市廛軍伍,謗誹籍籍,旁郡列屯,傳聞疑怪,變起倉卒,陛下實受其禍。誠思身體髮膚 壽皇所與,宗社人民壽皇所命,則疇昔慈愛有感乎心,可不獨出聖斷,復父子之歡,弭 宗社之禍!」疏入,不報。
寧宗即位,詔求直言。幼學又奏:「陛下欲盡為君之道,其要有三:事親、任賢、寬民 ,而其本莫先於講學。比年小人謀傾君子,為安靖和平之說以排之。故大臣當興治而以 生事自疑,近臣當效忠而以忤旨擯棄,其極至於九重深拱而群臣盡廢,多士盈庭而一籌 不吐。自非聖學日新,求賢如不及,何以作天下之才!自熙寧、元豐而始有免役錢,有 常平積剩錢,有無額上供錢;自大觀、宣和而始有大禮進奉銀絹,有贍學糴本錢,有經 制錢;自紹興而始有和買折帛錢,有總制錢,有月樁大軍錢;至於茶鹽酒榷、稅契、頭 子之屬,積累增多,較之祖宗無慮數十倍,民困極矣。」
幼學既論列時政,其極歸之聖學。帝稱善,將進用之。時韓侂胄方用事,指正人為「偽 學」,異論者立黜。幼學遂力求外補,特除提舉福建常平。陛辭,言:「今除授命令徑 從中出,而大臣之責始輕;諫省、經筵無故罷黜,而多士之心始惑。或者有以誤陛下至 此耶!」侂胄聞之不悅。既至官,日講荒政。時朱熹居建陽,幼學每事咨訪,遂為御史 劉德秀劾罷,奉祠者凡八年。
起知黃州,改提點福建路刑獄,未行。有勸侂胄以收召海內名士者,乃召幼學為吏部員 外郎。入見,言:「高宗建炎間減婺州和買絹折羅事,因諭輔臣曰:『一日行得如此一 事,一年不過三百六十事而已。』陛下除兩浙丁錢,視高宗無間,然而兵事既開,諸路 罹鋒鏑轉餉之艱,江、湖以南有調募科需之擾,惟陛下以愛惜邦本為念。」遷國子司業 、宗正少卿,皆兼權中書舍人。
侂胄既誅,餘黨尚塞正路,幼學次第彈繳,竄黜尤眾,號稱職。遷中書舍人兼侍講。故 事,閤門、宣贊而下,供職十年,始得路都監若鈐轄。侂胄壞成法,率五六年七八年即 越等除授,有已授外職猶通籍禁闥者,幼學一切釐正。
嘉定初,同樓鑰知貢舉。時正學久錮,士專於聲律度數,其學支離。幼學始取義理之文 ,士習漸復於正。兼直學士院,內外制皆溫醇雅厚得體,人多稱之。除刑部侍郎,改吏 部,仍兼職。趙師○除知臨安府,○辭。故事,當有不允詔。幼學言:「師○以媚權臣 進官,三尹京兆,狼籍無善狀,詔必出褒語,臣何辭以草?」命遂寢。改兼侍讀,師○ 命乃下。
除龍圖閣待制、知泉州,徙建康府、福州,進福建路安撫使。政主寬大,惟恐傷民。福 建下州,例抑民買鹽,以戶產高下均賣者曰產鹽,以交易契紙錢科敷者曰浮鹽,皆出常 賦外,久之遂為定賦。幼學力請蠲之,不報。提舉司令民以田高下藏新會子,不如令者 籍其貲。幼學曰:「罔民而可,吾忍之乎!惟有去而已。」因言錢幣未均,秤提無術, 力求罷去。遂升寶謨閣直學士、提舉萬壽宮。召權兵部尚書兼脩玉牒官,尋兼太子詹事 。
先是,朝廷既遣歲幣入金境,適值其有難,不果納,則遽以兵叩邊索之。中外洶洶,皆 言當亟與。幼學請對,言:「玉帛之使未還,而侵軼之師奄至,且肆其侮慢,形之文辭 。天怒人憤,可不伸大義以破其謀乎!」於是朝論奮然,始詔與金絕。幼學因請「固本 根以弭外虞,示意向以定眾志,公汲引以合材謀,審懷附以一南北。」帝稱善。一夕感 異夢,星隕於屋西南隅,遂卒,年六十四。
幼學早以文鳴於時,而中年述作,益窮根本,非關教化之大、由情性之正者不道也。器 質凝重,莫窺其際,終日危坐,一語不妄發。及辨論義理,縱橫闔辟,沛然如決江河, 雖辯士不及也。嘗續司馬光公卿百官表,年曆、大事記、備忘、辨疑、編年政要、列傳 舉要,凡百餘篇,傳於世。
楊泰之字叔正,眉州青神人。少刻志於學,臥不設榻幾十歲。慶元元年類試,調瀘川尉 ,易什邡,再調綿州學教授、羅江丞,制置司檄置幕府。吳獵諭蜀,泰之貽書曰:「使 吳曦為亂,而士大夫不從,必有不敢為;既亂,而士大夫能抗,曦猶有所憚。夫亂,曦 之為也;亂所以成,士大夫之為也。」
改知嚴道縣,攝通判嘉定。白崖砦將王壎引蠻寇利店,刑獄使者置壎於法,又罥絓餘人 當坐死。泰之訪知夷都實邇利店,夷都蠻稱亂,不需引導,固請釋之,不聽。乃去官。 宣撫使安丙薦之曰:「蜀中名儒楊虞仲之子,當逆臣之變,勉有位者毋動。言不用,拂 衣而去。使得尺寸之柄,必能見危致命。」召泰之赴都堂審察,以親老辭。差知廣安軍 ,未上,丁父憂。免喪,知富順監。去官,以祿稟數千緡予鄰里,以千緡為義莊。知普 州,以安居、安岳二縣受禍尤慘,泰之力白丙盡蠲其賦。丙復薦於朝,召赴行在,固辭 。知果州。踦零錢病民,泰之以一年經費儲其贏為諸邑對減,上尚書省,按為定式。民 歌之曰:「前張後楊,惠我無疆。」張謂張義,實自發其端,而泰之踵行之。
理宗即位,趣入對,言:「法天行健,奮發英斷,總攬威權,無牽於私意,無奪於邪說 ,以救蠱敝,以新治功。本朝德澤,邇來斲喪無餘,民無恆心,何以為國?陛下以直言 求人,而以直言罪之,使天下以言為戒。臣恐言路既梗,士氣益消,循循默默,浸成衰 世之風,為國者何便於此?」上奇其對,以為工部郎中。其後言事者相繼,無所避忌, 自泰之發之。遷軍器少監、大理少卿。
紹定元年入對,謂:「風雨為暴,水潦潰溢,此陰盛陽微之證。而臺臣諉曰霅川水患之 慘,桀之餘烈也。」後又言:「巴陵追降之命,重於違群臣,輕於絕友愛。陛下居天位 之至逸,則當思天倫之大痛。秦邸歿於房陵,既行封諡,又錄用其子。今乃曰『不當為 之後,以貽它日憂』,何示人之不廣乎?」又曰:「今日不言,後必有言之者。與其追 恤於後,固不若舉行於今也。」是日,詔直寶謨閣、知重慶府。為書以別丞相曰:「宰 相職事,無大於用人有道,去自私之心,恢容人之度,審取舍之理而已。」至官,俗用 大變。主管千秋鴻禧觀,卒。
所著克齋文集、論語解、老子解、春秋列國事目、公羊、穀梁類、詩類、詩名物編、論 、孟類、東漢、三國志、南北史、唐、五代史類、歷代通鑑、本朝長編類、東漢名物編 、詩事類、大易要言、雜著,凡二百九十七卷。